萧凌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色。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的一切神情。
萧凌川多想从她僵硬的身体,或是颤抖的指尖,寻到她哪怕一点点不情愿的痕迹。
只要有一点,他就能说服自己,她是心向着他的,她是被萧怀瑾逼迫的。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姜姝宁在喜娘和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又顺从。
她像是最温婉的新妇,安静地来到他身边。
萧凌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当真……就这么想嫁给萧怀瑾?
他跋山涉水来找她,不顾生死之险,亲自带着精兵来到北陵皇宫,以火药逼迫北陵皇帝开城门,而她,竟准备背着他,成为别人的妻子?
好,好得很!
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阴鸷如鹰,瞥向一旁的喜娘。
那喜娘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立刻扯着嗓子高声唱喏,声音都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抖。
“吉时已到——王爷王妃请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国君国(母)——”
“夫妻对拜——”
喜帕之下,姜姝宁的视线里只有一片喜庆的、却又令人窒息的红色。
她听着指令,木然地弯腰,起身。
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排演一场与自己不相干的戏。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只在心里一遍遍地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等进了洞房,她就动手。
用袖中藏着的银针,将“萧怀瑾”彻底放倒。
然后,她要去寻她的小邺君。
在北陵皇宫的这段时日,她发现皇宫西北角有一处废弃的冷宫,宫墙坍塌了一角,外面就是茂密的树林。
她和萧怀瑾下了赌注后,便偷偷在那里的一个假山洞里藏了水和干粮。
只要找到小邺君,她们母子就能在那里躲上几天,再伺机逃出这皇宫。
“礼成!送入洞房!”
喜娘尖锐的嗓音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字。
姜姝宁被一群宫人簇拥着,送进了那间贴满喜字,燃着龙凤烛的新房。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可下一瞬,那刚刚合上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正朝她走来。
姜姝宁的心弦瞬间绷紧,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尖已经捻住了那枚冰冷的银针。
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原以为,萧怀瑾在拜完堂后,会与北陵的群臣推杯换盏,就算回新房,也该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过来。
那样的人,最好对付。
可现在,她前脚刚进新房,他后脚就跟了进来。
空气里没有一丝酒味。
这个人,很清醒。
下手的难度陡然增加了。
萧怀瑾虽不懂武功,可终究是个成年男子。
她必须一击即中,不能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否则,功亏一篑。
脚步声在离她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停了。
姜姝宁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那人并未再上前。
她只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然后是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他……坐下了?
姜姝宁心头一跳,满是疑惑。
他怎么不过来了?
萧凌川就那么坐在桌旁,隔着几步的距离,冷冷地看着那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
从拜堂到入新房,她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丝反抗的意图。
安静得,就好像她对这场婚事,满意至极。
如果今天他没有用火药逼迫北陵皇帝,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她是不是真的就要和萧怀瑾……洞房花烛?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妒火与怒火交织,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疼。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合卺酒,仰头便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邪火,反而烧得更旺。
姜姝宁听到了他喝酒的声音,那清晰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大邺皇室的合卺酒,为了子嗣兴旺,里面会下助兴的烈药。
她不确定北陵是否也有类似的传统。
若真被萧怀瑾喝下助兴的酒,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简直不敢想!
不能再等了。
必须在他药性彻底发作前,将他放倒!
姜姝宁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用一种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娇柔的嗓音,主动开了口。
“殿下,您……怎么不过来帮我掀起盖头?”
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和期待。
只要他过来,只要他靠近,只要在他伸手掀起盖头、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瞬间,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将手中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他的昏睡穴!
萧凌川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萧怀瑾”成为真正的夫妻?
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酒杯。
原本阴沉的脸,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层冰霜,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焚烧殆尽。
她想让他掀盖头?
好啊。
他成全她!
他站起身,径直朝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姜姝宁的心尖上,那脚步声在寂静的新房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姜姝宁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紧紧捏着银针。
近了,更近了。
随着他的逼近,一股清冽的檀木气息弥漫在她鼻息间。
这气息,怎么跟那个人的身上的味道如此相似……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她否决了。
她不能再心存幻想。
如今,萧凌川在千里之外的大邺,想摆脱萧怀瑾,只能靠她自己!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头顶的红盖头,然后狠狠向下一扯!
“哗啦——”
刺目的红绸被粗暴地撕扯下来,扔在地上。
眼前骤然大放的光明,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摇曳的烛火在她瞳孔中跳跃,映出了一张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刻、此地出现的脸。
俊美,却阴沉得如同地狱修罗。
那双熟悉的桃花眸,此刻正被滔天的怒火与妒意烧得赤红,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是萧凌川!
怎么会是他?!
姜姝宁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盘算,都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碎成了齑粉。
她手里的银针仿佛有千斤重,指尖冰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怎么?”男人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嘲讽,砸在她耳膜上,“见到是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