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回去的时候已经挺晚了。现在的季节早晚温差大,白天看着阳光明媚,可一到晚上就变得凉风肆虐。姚寻还穿着短袖,从小吃街走到停车位的路上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一直到躲进了车里才停下来。
“你不会感冒了吧?”梁越皱着眉头,这种天气穿成这样,又喝了那么多冰镇饮料,不感冒才怪。
“怎么可能?”姚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你都有鼻音了。”梁越有些无奈。
姚寻没有回话,系上安全带就发车了。他们一路开车进入学校,途中路过校医院,梁越还是有些担心,劝他当心一点:“去校医院看看吧?”
“不用。”姚寻目视前方,一点儿也没减速,“真的不是生病,就算是生病了,我宿舍里还有常备药呢。”
他一路把车开回图书馆楼下的停车场。现在正好是上晚课的老师的下班时间和图书馆内晚自习同学的离开时间,冷冷清清的停车场内外竟然也人来人往起来。姚寻穿过人群在停车场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却迟迟不下车,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外面一辆辆车的经过。梁越本想下车,但一看他这副样子便也停下了动作,顺着他的目光透过车窗朝外面看去,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怎么了?”梁越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我得等车少点儿了才能下去。”姚寻总是为自己精打细算好的,“今天我爸有晚课,万一现在被他抓个现行,那我可就完了。”
梁越再次看了看前方,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车前驶过:“你爸不知道你买车了啊?”
“当然不知道!”姚寻奇怪地看了眼梁越,仿佛他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愚蠢问题,“要是让他知道,我猴年马月才能买上车呢。”
“这……”梁越瞥了他一眼,车前又是一辆车经过,“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姚寻倒是满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这种事我从小到大干多了,我以后有机会仔细跟你讲讲。”
停车场里的车都离散得差不多了,姚寻终于敢松开安全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下车,然后低着头径直往门口走去,一直等到出了停车场的大门走到大马路上才松了口气,重新昂首挺胸。
现在的气温比几个小时之前天刚黑的时候相比似乎更低了一点,姚寻穿着短袖开始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梁越一看他,却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强装镇定。
梁越探了探他的胳膊,鸡皮疙瘩粒粒饱满,他有些于心不忍,伸出手抱住他的一条胳膊,他手臂上的凉意透过一层加绒的卫衣传递到梁越手上,这样的天气还穿短袖,果真是个猛士。
姚寻倒是有些诧异,他本想甩开梁越维护自己英勇的形象,却碍于被柔软的卫衣捂着实在舒服,便被他架着一条胳膊,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去了。
姚寻果然感冒得厉害。
这都快一个星期了,梁越上一次见他还是上周一,那会儿初步有了感冒的征兆,本来这种普通的感冒顶多一星期也便慢慢好起来了,可在姚寻的身上却一点也不见好转,反倒变本加厉,甚至出现了低烧的迹象,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暗黄,原本这样一张皮肤白皙的脸突然变得死气沉沉,整个人的嗓子都咳得几乎说不出话了,从前这么爱讲话的姚寻,因为嗓子的问题想说却说不出话的样子,倒有些好笑。
值班的时候都是梁越坐在电脑面前讲最近的问题,一开始他还没发现,只觉得身边的姚寻安静了不少,后来才发现对方是因为几次想插话却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却遭受了整个活动室里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然后他便闭嘴了,但渴望的眼神一会儿盯着梁越,一会儿看看面前的孩子们,一会儿又翻翻手机翻翻电脑,实在憋屈得很。等到值班结束的时候姚寻目送着面前的每个人出去,眼巴巴地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梁越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姚寻的嗓音完全变了一个样,这话原本说出来应当是情绪饱满激昂愤慨的,但一旦换成嘶哑的语调,就显得委屈巴巴起来,梁越听罢笑得愈加厉害了。
姚寻丧失了用嘴皮子战斗的能力,只能看着梁越干瞪眼,看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忍不住上手扼住他的脖颈,威胁道:“你还笑不笑?”
他一说话,梁越就愈发克制不住自己的笑点,但看他这样又实在不忍心,只能强忍住,憋得自己满脸通红。
随后梁越才敏锐地意识到,覆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双手烫得不像正常的样子。他赶紧用手背探了探姚寻的额头,不出所料,果然正在发烫。
“你发烧了。”梁越迅速关了电脑站起来,“跟我去校医院。”
姚寻摇了摇头,觉得对方小题大做,明明躺两天和多喝热水就能解决的毛病,何必大动干戈去校医院检查呢。
“不行!”梁越拉下脸来,“早知道这样星期一的时候怎么着都得让你去一趟医院。现在你都成这副样子了,还想赖着不去?”
姚寻拼命地摇着自己脑袋,把自己摇得晕乎乎的,但屁股仿佛粘在了椅子上似的,坚决不肯起来。
梁越也毫不示弱,双手拉住他的胳膊,一脚抵住姚寻坐着的椅子,像拔河似的往外拉。姚寻瞬间感受到了胳膊和手肘关节传来的错位感,加上自己生着病没力气,只好被迫被拖了起来,一站起来他的脑袋就有些发晕,他莫名想起来不久之前梁越发烧的那副场面,突然改变了注意,顺从地跟着梁越往校医院的方向去了。
两人现在没有了电动车,停放小轿车的地方又远,所以只能徒步走过去。姚寻满口说着自己可以能行,却在还没走出宿舍区的时候磕磕绊绊了好几次,梁越无奈之下只能扶住他的胳膊,把自己当作了免费拐杖。
校医院外面的灯都已经暗了,只有里面急诊室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这个地方不好找,要不是因为之前采访来过两次,梁越可能就要拖着姚寻在寒风中让病情加重了。到了医生值班室门口梁越便一眼认出,眼前的医生正是上个学期自己采访过的那位。
正好就是他跟姚寻,两个人来过两次,分别为了不同的选题选择了深夜采访,梁越甚至怀疑校医院的夜间值班医生是不是只有这一位,不然得是什么样的缘分一连几次都能碰上。
不过对方应该不记得自己了,梁越把姚寻扶稳了,两人一齐走进诊室。医生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是你们啊。又来采访了?”
“不不不。”梁越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指了指姚寻道,“他发烧了。”
“哦哦哦,先坐。”医生戴上口罩,去拿桌边的体温计,让姚寻张嘴送入了他的舌头底部,半天才拿出来检查。姚寻在洗手台旁边漱了好一会儿口,虽然嘶哑着嗓子,却还是忍不住吐槽:“学校什么时候能进一批耳温计啊?我上一次用这种方法测体温还是小学的时候呢。”
医生的目光从体温计的刻度上离开,抬头瞥了他一眼:“嗓子都这样了,少说点话。”
“感冒多久了?”医生甩了甩温度计,把它浸到酒精里,问道。
“一个星期了。”梁越在一边代答。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前天开始吧,我有点忘了。”姚寻嘶哑着嗓子,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前天就开始了怎么不来看医生?”医生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再次抬头瞥了他一眼。
“小感冒,问题不大,多喝点水就行。”姚寻非要在医生面前班门弄斧。
“这不是感冒。”医生有些严肃,“你得流感了。现在这个季节确实是流感高发季,这几天就有很多学生得了来看病的。你是不是之前接触过得流感的人了?”
“没有啊。”姚寻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里做过的事情和接触过的人,突然奇怪地看了一眼梁越。
梁越满脸不解:“看我干嘛?”
姚寻迅速转开目光,摇了摇头,转而对着医生点点头。
医生看了他俩一眼,脱下口罩,笔走龙蛇,随口道:“你们俩关系倒挺好。”
听罢两人就互相对视一眼,略觉得有些尴尬,又迅速转开了目光。
“自己得注意一点。”医生皱起眉头,把单子递到梁越手中,“他得挂点滴,你去帮忙拿一下药吧。”
“不用了吧?”姚寻破着喉咙也要拒绝,“都开了这么多药了,还打点滴,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至于吧?”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医生瞥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去准备用具和药物,把姚寻推搡进输液室,无视他的抗议,趁他感冒发烧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把他的手臂拽出来扎针。梁越回来的时候整个输液室里就只有姚寻一人,他整个人萎靡不振地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仿佛刚经历了一番心惊动魄的生死搏斗一般。
“很难受吗?”梁越有些担心,自己走的时候还挺生龙活虎的,怎么就去拿了一趟药的功夫,对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探了探姚寻的额头,与刚才相比并没有什么差别。
“你先回去吧。”姚寻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看了眼时间,“这瓶之后还有一瓶,全部打完估计得凌晨了,明天还得上课呢。”
梁越瞥了他一眼:“我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嗯?”姚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仿佛从梁越口中听到了“始乱终弃”四个字,突然奔出一句,“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梁越莫名其妙。
“你都说了始乱终弃了。”输液瓶里的药物似乎还有催眠的功效,姚寻的眼睛支撑不了多久,头脑也变得糊里糊涂,“要不是你我能这样吗?”
“我?”梁越也糊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联想到前几天自己感冒发烧的事情,不过那会儿也没跟姚寻有近距离接触吧,怎么就把病毒传染到了他身上?
“你不记得了。”姚寻勉强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梁越,“我发烧了都还记得,你的记性怎么比我还差?”
梁越刚想反驳,对方却突然凑近了过来,位置本就隔得不远,两人又是面对面地相看着,姚寻这一突然靠近,倒让梁越猝不及防了。他的鼻尖几乎碰着自己的脸,滚烫面庞散发出的热气喷洒在梁越的脸上,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梁越浑身迅速变得僵硬无比,手臂根根汗毛竖立,他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完全不受控制地驻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由姚寻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身边的温度不断升高,他低垂着眼睛,清晰地看到姚寻的嘴唇一点点靠近,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然后整颗脑袋重重地垂到了下来,让自己的肩膀沉了一沉。
梁越半天才把头转回来,长时间的扭动让他的脖颈酸痛不已,他呆滞地望着墙上规律行走的秒针走过零点,耳边响着姚寻平稳的呼吸声。输液室里很安静,静到梁越误以为全世界都只剩下了这里的呼吸声和钟声。
原来这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