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文躺在床上，这张床是他从小睡到大的床铺，被褥的气味、适宜的温度都历历在目。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内，落在墙上，墙壁上贴着幼儿专用的带卡通插图的拼音字母学习卡，一层薄薄的灰尘落在卡片上，光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周立文小时候经常通过观察这束月光落下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翻个身侧躺在床上，房门就在眼前，房门上还留有自己刻下的各种图案，因为好玩而刻门的行为周立文还挨了顿结实的打，现在仔细观察图案还颇具艺术家的风格，当时要是父亲对自己这方面挖掘挖掘，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说不清什么感觉，周立文觉得这张床、这个房间、这栋楼仿佛都有一种神秘的磁场，好像怎么联想都只能回忆起一些温馨或者令人发笑的瞬间。如今周立文再次躺在床上，有一半的思绪都被过往的点点滴滴扯了去，只剩下另一半理智留在脑子里告诉自己这次回家不是闹着玩的。
宋航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正香，这个黄皮沙发很有年代感了，在周立文眼里，这像一只黄狗的肚皮总是软乎乎的，沙发的寿命好像也只有狗一样长。后来因为沙发背上的皮开始松懈掉渣，母亲就做了几块大布缎子盖在沙发背上遮住这些正在老化的伤疤，这些都是宋航这小子睡梦里不会梦见的东西。
“嗯？怎么了？”
宋航被周立文拍醒，迷迷糊糊地看见周立文站在自己眼前，灯也没开。宋航条件反射般地往后一倒。
“我去，师傅，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干嘛呀？吓死我了……”宋航饱含痛苦地申诉道。
“起来，查案了。”周立文的声音很平静，像夜色凉如水。
周立文开门走出门外，等宋航穿好衣服背包下楼，周立文单手插兜靠在车边抽烟，这里是县城，不像市区光污染那么严重，这个点没有人家再亮着灯，稀薄的月光照在地上，人脸上。周立文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记忆里都没有存留的月光，手里的烟头燃烧成一个小小的太阳和天上的月亮隔着光年的距离对视，只剩呼吸声的楼房匍伏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宋航急促的脚步色打乱了夜的步骤，师傅的轮廓伴着一缕青烟在微微火光中回头，还是这样，脸像一幅没有方向的地图，上面躺着一湖死水，透着千山鸟飞绝的疏离和万径人踪灭的寒冷。
“去哪啊师傅？”宋航拉开车门，开口问道。
周立文徒步朝路口走去，“西章路234号。”
宋航发现周立文不打算开车，关上车门，跟在师傅背后，“你确定这么晚，去黄小龙家？”
周立文不想回答宋航这种只能抒发情绪却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问题，周立文递给宋航一块口罩，两人快马加鞭走到了黄小龙家门口，卷帘大铁门将房子密封，连蚊子都飞不进去。
“这么晚，不会有人在了吧。”宋航抬着头打量着这扇铁门，“但咱们不会遁地术也进不去啊，师傅你会吗？”
周立文瞪了眼宋航，往街边走，宋航跟在师傅身后，走了一段距离路边出现了一条小巷，乌漆麻黑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周立文递了把手电筒给宋航，两人打着手电筒站在巷口往里面照了照，谁也没往前走。
周立文推了把宋航，“走啊，愣着干嘛？”
宋航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师傅，还是你先请吧。”
“老爷们怕个屁啊！快走。”周立文催促宋航。
宋航满脸委屈，“那你怎么不走。”
周立文啧了一声，“我怕狗。”说完眼神飘向别处，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啊？”宋航满脸疑惑地感叹了一声就往前走，周立文则跟在宋航身后。
两人也不知道在巷子里走了多远，宋航不停往前走着，起初还能听见周立文的脚步声，后来脚步声越来越轻，逐渐消失不见，宋航停住脚步站在原地，转身回头一看，周立文不见了。宋航打着手电筒，压低声音喊道，“师傅，师傅，你在哪啊？”周立文还是没有踪影，宋航心里一紧，打着手电筒往回走，黑暗中身后的一直手忽然拍了一下宋航的背包。
“啊！”宋航脸上的表情扭曲，被吓得差点没站稳，回头一看是周立文，“我说师傅，你哪去了啊你，你知不知道我……”宋航挥动着双手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动作来表达心里复杂的情感，“我被你吓死了！”
“找到了，就这儿。”周立文用手电筒指着眼前的这栋房子。
宋航打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一道矮矮的围墙外有一个巨大的烟囱塔，这条路上歪歪倒倒扎着几根电线杆，前段路还是水泥铺的，越往后走就越来越多的黄泥巴，最后直接成了杂草丛生的泥巴路。明明是地段还不错的西章路，估计是知道快拆迁了也没打算再费力气对这些小巷再做修整。黄小龙家后门边上也长满了杂草，宋航摸了摸门，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木门，门底端有很深的刨抓痕迹，估计是以前养过狗。宋航用力推了一下门，里面有木柄被拴住发出的撞击声。
“后门也被锁了，进不去。”宋航说道。
周立文递给宋航一副白色手套，“反正我们也没打算走门。”
宋航一脸不可思议，犹豫着接过手套，“不是吧师傅，这样不符合规矩啊。”
“这么晚没人看见的。”周立文怂恿宋航，自己从巷边的草堆里搬来几块残破的转头，叠在一起站在上面费力地往上爬。
“愣着干嘛，搭把手啊！”周立文低头对宋航说道。
宋航叹了口气，抱着周立文的脚往上托举，周立文成功翻上墙，往下朝宋航伸手，“来”。
宋航一脸迟疑，“师傅这样真的行吗？”
周立文冷哼一声，一脸爱来不来，不来拉倒的表情，“随你。”周立文准备翻入墙内。
宋航回头看了眼乌漆麻黑的四周，满脸难为情地踩上砖头。
两人看了眼凋敝的后院，一棵琵琶树立在中间，周围除了枯枝败叶什么都没有，两人翻下墙朝后门走去，后门紧闭，但格子窗户没有关，两人从窗户内钻了进去掉在满地的货物上。
宋航朝周立文竖起大拇指，“牛啊师傅。”
周立文从齿间挤出一声不屑。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内查看，没人，身体稍微放松了点，走到那扇被锁住了的房门前，两人对视一眼，周立文掏出一根铁丝，对着门前上的大锁开始撬锁。宋航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能亲身体验当贼的感觉，而且还是在自己最钦佩的师傅的带领下当贼。手电筒的照射下，宋航可以清晰地看到周立文的脖颈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随着锁舌弹开的一声清脆，大锁被周立文从门上取了下来，宋航从衣服里掏出伸缩甩棍，两人对视一眼，宋航一手拿甩棍一手那手电筒呈攻击式姿势进入房间，周立文则呈抱肘防御式姿势跟在宋航身后。手电筒在房间里快速扫荡，周立文检查门后无人后将门快速关上。
房间内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束下，灰尘成片浮动，房间内的物品几乎一目了然，房间中央摆着一台书架，地上的书应该是从书架上掉落的，一个书桌，书桌上凝结了一层浑浊的液体，桌面上老鼠屎遍布，拉开抽屉只有一些陈年旧报纸和几颗纽扣。地上堆满了一些木材，这些木材一面喷有漆料一面还是原始的木料，像是从旧的家具上肢解下来的材料，南方天气潮湿这些木料一些已经长霉生菌，另一些被蚁类蛀残。木材旁边还有一些焦黑的纸板。另外就是一个硕大的衣柜，柜子顶上摆着一幅全家福。
“师傅，这些硬纸板被烧过。”宋航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纸板，拿起来闻了闻。
周立文打着手电筒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房间地板上并没有燃烧的痕迹，整个房间按道理除了黄小龙自己本人，租客是进不来这个房间的，房间闭塞有一股强烈的混合物的味道，脚下是木地板，墙壁上做了仿瓷，仿瓷上也遍布灰尘和蜘蛛丝。
“地上有食物残渣碎屑。”宋航从背包里掏出来放大镜，正观察着地板，“出门的时候没带塑胶手套，只能这样了。”宋航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毛织手套收集着证物。
“这么大片的食物就倒在地上，黄小龙这人卫生条件很差劲呐。”宋航忍住面前一股发酵的陈年残渣的味道，心里暗自感谢幸好此刻有口罩护体。
“死人都见过了，这点味儿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才对。”周立文一边用手电筒探照着房间一边回应着宋航。
“虽然这儿没尸体，但这绝对是我出过最惊险、最刺激的现场了。”宋航一本正经地对周立文说道。
宋航将证物收集装包站起身来，“师傅，这间房里什么也没有啊，我还是不明白我们要查什么。”
周立文看着宋航打包着证物。环视四周，看上去都很正常，但整个房间给人但感觉就是很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周立文用手撑着下巴，站着陷入一动不动陷入沉思。黄小龙自打父母出事后也悄无声息地淡出大众视野，现在更是没一个人知道他在哪，这绝对不是偶然，就算是像书店老板说的黄小龙撞死了人为了避风头转行做生意，那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有家不归。周立文看着地上这些食物残渣留在地面上的方式绝对不是一个人正常吃东西掉落的，这些食物已经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但这么大片大片地散落在地还没人打扫，看来临走的时候很着急。黄小龙遇上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这是个疑问。还有这些烧焦的硬纸板，为什么会出现在黄小龙家里，收废品？绝对不可能，黄小龙这么心高气傲哪弯得下腰去挨家挨户讨要这些纸板。周立文的目光从纸板移动到了成堆的木块上，还有这堆木块，和纸板一样可疑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黄小龙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宋航走向房间中央的大柜子，挨个打开柜子门，灰尘扑面而来，宋航眯了眯眼睛，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仔细观察柜子内部。
“空的。”宋航说道。
周立文走到柜子边抬头看了看柜子，这个衣柜做得很高大，是一排组柜，黄小龙一个人住的话，这么大一个柜子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柜子里什么都没有，既然是衣柜，不说一件衣服，连一双袜子一条内裤这样的小件物品都没瞧见。
“师傅，黄小龙确实是没打算回来，柜子里的衣服都全部搬空了。”
“这柜子是新的。”周立文打开柜子站了进去，柜子高大到可以容纳一整个成年男人的体积，“柜子里没有任何存放衣物用的收纳隔间，柜子内壁两侧也没有加装一般柜子里都会有的承重杆。”
宋航仔细观察道，“确实，没有承重杆衣服就算套上了衣架子也没地方挂。这排柜子连承重杆的底托都没做，说明压根就没有做承重杆，也就是说，这柜子不是用来挂衣服的？”
这间屋子被两人搜寻一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存放重要的钱财，黄小龙为什么要锁住这间房间呢？周立文有点后悔没从局里拿个相机过来将房间拍下来，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四点多了，做生意的人如果不住在房东家，一般五六点钟左右就会起床往县城赶，早点过来清点货物。
周立文和宋航撤出房间，周立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新的锁将房门锁住，旧锁让宋航包起来带走。两人走到后院，还是依照周立文先，宋航后的顺序翻墙，周立文攀上墙。
天还没完全亮，周立文穿的是深色的衣服，周立文马上用手将刚爬上来的宋航的脑袋按下去。“师傅你干嘛？”宋航压低声音满脸愠色地质问道，周立文做了个让宋航收声的手势。
“啊？他们是警察呀？”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立文只能慢慢从墙上挪下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宋航马上警惕起来。
书店老板和黄小龙家的租客站在后门小巷上交谈。
“怎么，他们也来查书店了？”这是那个看店女人的声音，周立文立马反应过来。
“这倒没有，上次他们来书店跟我打听了黄小龙的消息，我哪晓得他去哪了。”
“老板上次还跟我说近几年黄小龙连房租都没来催了，你说警察来查他干嘛？他不会又犯什么事了吧？”
“哎，别管黄小龙了，咱俩的事儿还没解决呢。”书店老板突然变换语调，气氛变得暧昧。
“怎么，你老婆不在家你就胆子肥了？”看店女人说话也变得格外软和。
“她这两天都出去进货了，你别管这么多。”
两人搂搂抱抱笑嘻嘻地往书店后门走。周立文慢慢从墙上往下挪，脚底的陈年老砖长满了青苔，脚底一滑，周立文从墙上摔下来。
看店女人赶紧推开书店老板，两人同时朝黄小龙家后门望去，两人对视一眼。看店女人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谁啊？”，看店女人朝黄小龙家后门走来，一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声和这一带人家起床刷牙的漱口声，水流穿过水管的响声。
看店女人正准备掏出钥匙打开后门的锁被书店老板一把拉走，“不是老鼠就是狗，走吧，过会儿你又要看店了。”看店女人跟着书店老板从后门进入书店。
黄小龙家墙壁内，周立文刚刚摔下来就压在宋航身上一动不动两人保持这一个姿势连大气都不敢喘，宋航表情狰狞。周立文从宋航身上走下来，宋航痛苦地舒出一口气。
周立文脸上露出一副贱兮兮的笑容，朝宋航说了句，“狗”。
“老鼠。”宋航扶着腰爬起来，咬牙瞪着周立文。
两人满身泥巴地回到周立文家小区门口，天已经完全亮了，楼梯间里宋航说道，“师傅，这次任务执行的我真是惊心动魄啊。”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跟你师傅我好好学总会有收获。”周立文说道。
“见了这么多次尸体，这偷情现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宋航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帮你开了个好头，我发现，你真的很有潜质去干侦探。”周立文笑着说。
宋航满脸神气地说道，“我也觉得。”
“专帮别人抓小三。”周立文冷冷的说。
“那也是师傅教的好。”宋航说完就跑。
“你小子……”周立文生气地咬着嘴唇大跨步要去抓宋航。
拐过一个平台楼层，周立文右手锁死宋航的脖子，用脚把宋航踹翻在地，宋航则一只手从身体内侧肘击周立文，猛烈挣扎，两人倒在地上。
“小兔崽子，服不服气？。”周立文教训着宋航。
“不服！”宋航歇斯底里地吼道。
“那就打到你服为止。”周立文挑衅地说道。
“师……师傅。”宋航用手指着楼梯往上爬的方向。
周立文顺着宋航手指的方向看去，台阶上站着一个年轻女生，穿着碎花裙和白鞋子，手里提着帆布包，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教材和备课本从中滑落。女生双腿发抖，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戴着口罩身着深色衣服的男人。周立文手上的力气稍微一松懈就被宋航挣脱，两人从地上站起来互相对视一眼。周立文见过这个女生，那天他们在去学校找孙衍的时候碰见过，是那个年轻的女老师，看这样子女老师应该是把他们当贼了。女老师迅速捡起帆布袋，从里面摸出钥匙打开身边的门，周立文往前走了几步想解释些什么，女老师更加害怕的尖叫起来。
“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周立文解释道。
女孩什么都听不进去，打开门躲进屋子把门关上。
楼下有邻居听到尖叫声纷纷打开门，有人甚至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周立文和宋航对视一眼，赶紧上楼开门进了家门。女老师躲在铁门背后，将门帘掀起一丝缝隙，惊恐地看着两个人快速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