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商廖耀男的葬礼在市里举行，由儿子廖友清一手操办。廖耀男房地产经营不善欠下巨债，手里仅剩下的地皮全部抵押给了银行，而这些地皮上本该是已经建设完善并带有良好物业的高档小区居民楼。业主们的信任被廖耀男抛掷脑后，贷款买下一栋虚妄和看不见未来的“家”，每个月朝九晚五努力工作，银行卡里的工资因为还贷而扣减，“家”的位置却还是荒草丛生。郝琴一家所在的小区还算幸运，在拖拖拉拉了七八年完工后买的现房，只是还没等到物业和房产证廖耀男就跑路了，比起那些披风戴雨无家可归的受害者，算是以五十步望百步的程度。
廖耀男一度从市内知名房地产商跌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今命陨脚下也只能算是自食恶果。廖耀男倒台后，廖友清受到影响被从各种协会、艺术名流中挤出来，现在全靠手艺替父还债，这笔账廖友清没算要还到什么时候，还好自己心境足够强大，日子从过往的骄奢放纵转变成现在的粗茶淡饭，衣食住行都不是廖友清难处，目前最让他头疼的是如何把艺术变现赚钱。
那天父亲的尸体被殡仪馆派来的车接走，廖友清没有上车，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这座城市或许给了很多人个体的渺小感，廖友清从来没把这座城市放在眼里，这么多年的自以为是和不经意间形成的傲慢在顷刻都像流沙一样把人往下拽。
廖耀男的葬礼没有通知媒体，这个在廖友清心里毁誉参半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躺在灵堂里，黑白照片只做了平时相框大小摆在供桌中间，来参加葬礼只有家里几个亲戚。媒体不会放过这种私料报导，廖耀男就像一头死去的鲸鱼，海洋里的生物靠啃噬它的遗体为生。廖友清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灵牌前，被租下来使用的大门口摆放了好几个花圈，耳畔照相机的快门声没有停过。廖友清站在门边接待每一个来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有了这些狗仔的蹲守，来参加葬礼的人数比廖友清想象中的还要少。今天是立冬，寒风阵阵，按照以往的习惯，廖友清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了供桌上。
“吃完就上路吧。”廖友清看着桌前摆放的黑白照片说道。
开往墓园的车停在门口，司机知道过不了多久廖耀男的骨灰就会被送上车，然后再拉着死者家属一路开到墓园，今天这单活就算干完了。
“黑心房地产商廖耀男！欠债还钱！”
“廖耀男还我房产证！”
廖友清背后传来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灵堂外潮水般的人群迅速从四面八方朝屋内涌来，这些人把廖友清摆在门外的花圈全部翻倒在地，有的人还在上面践踏。只见一群人中间拉着一条横幅，红色的横幅上黑色的字体写着黑心廖耀男还我血汗钱等字眼。灵堂内的亲戚朋友被人群吓得四散，屋内的桌子椅子被野兽般的人群全部掀翻在地，更有甚者直接将椅子摔碎发出巨大的响声。媒体的话筒和摄像机对着前来讨债的人群，几个义愤填膺的领头人对着摄像机愤怒地怒吼。
“廖耀男死了，我们老百姓的钱谁来还？我们的房子谁来给？”领头人激动地说道。
“廖耀男死了是便宜他了，今天他不还钱到地底下也别想安宁！”人群中爆发出恶狠狠的声音。
“你想要他怎么还钱？他现在人都已经没了！”廖友清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转身朝人群吼道。
领头的人非但没有被廖友清吓到反而变本加厉地说道，“我们不管你怎么还钱，就算是今天廖耀男从棺材盖里、骨灰盒跳出来也要把钱还上！”
廖友清一直过着自己无人打扰的宁静生活，接触到的也都是能说情讲理懂世故的情况，那些不堪都在饮茶喝酒搞艺术中三言两语就带过了，离开了温文尔雅的艺术圈子，这里不是拿艺术品说话的地方，面对这种紧急的情况廖友清的脸涨得通红，以前就算是抄袭也没有人敢这样当年和自己对峙更没有直接爆粗口的时候，现在面对的这群人是一群失控的马蜂，毫不客气地把廖友清扎得满身疮疤。媒体直播着廖耀男葬礼上的闹剧，各个平台中此内容的点击量极高，人们都在注视着廖耀男的葬礼，看笑话的、凑热闹的比比皆是，生活和日常中积攒的怨气全部以留言的方式散落在直播间的画面中，廖友清变成了人形活靶子。
“你们马上散开，我已经报警了！”廖友清虽然心里不清楚父亲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对抗整个世界，但是目前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声誉和面子也要殊死一搏。
廖友清的警告就像一块小石头扔进大海里，连个响都没听见，激动的人群太多，廖友清怕他们随时会冲进来对自己拳打脚踢，于是抱着廖耀男的骨灰盒放进停在门口的车里，关上车门，人群的声音暂时被车窗阻挡在外。
“报警了没啊？”司机担忧地看着廖友清。
廖友清点点头，叹了口气，“报了。”
人群迅速将车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挤破头钻进来的记者将摄像机对准了灵车和人群愤怒的脸。司机用力按着喇叭，面对尖锐刺耳的声音，人群没有丝毫散开的意思。几个大胆的人开始靠近灵车，用手凶猛地拍打着车窗，一些人开始用脚踹灵车的轮胎。领头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接手了一张红纸黑字写的欠债还钱四个大字，廖友清看着这个人在纸张背后涂上类似胶水的东西然后爬上挡风玻璃用手贴在廖友清面前，人群激动地叫好，司机打开雨刮器企图把遮挡实现的纸张清理掉，一个人爬上车拽着雨刷器往地上倒，雨刷器被人群生生折断。拍打车门的人群越来越多，司机前后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车辆把几个爬上车的人从车上甩了下去。
“发车。”廖友清颤抖的声音里半是悲怆半是愤恨。
司机不明所以地看着廖友清，“这……这怎么……”
“发车！”廖友清紧紧地抱着手里的骨灰盒，声嘶力竭地喊出两个字。
司机咬咬牙，慢慢朝前面的人群开过来。人群见灵车没有停下来，就也没有避让，反而大摇大摆地站在距离灵车近在咫尺的地方。司机刚要把车停下来，廖友清踩过油门，直接把领头的人撞翻在地。车内车外，包括司机在内的人瞬间冷静下来，人群将领头人扶到路边，询问伤势，只见领头人表情狰狞，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一条腿，车厢内廖友清的眼神冷冷地直视前方。
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两辆警车停在路边，郝琴在草坪上透过直播在穿制服的人中看到了张憬然的脸。
张憬然带着一队警察冲进人群，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这个人很眼熟，他挣扎着站起来，看见张憬然就像看见希望一般眼里闪着光。“憬队长来了！憬队长来了！”领头人望着廖友清叫嚣着。张憬然将领头人扶起来站稳，回头看了眼顾权道，“打120。”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张憬然用严肃的语气质问领头人。
领头人解释道，“廖耀男欠了大伙一屁股债，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房住，等着钱花，现在廖耀男他儿子要跑路了，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就这走了！”
张憬然刚要说话，领头人又握着张憬然的手说道，“我们的房产证，也要逼一把这个小兔崽子才能到手啊，你一定要帮我们啊憬队长！我们都是受害者啊！”
人群在领头人的引导下纷纷响应道，“帮帮我们啊憬队！”
媒体的摄像头穿越过高低不平的人头挤到张憬然面前，张憬然一把拍掉摄像机愤怒地说道，“别拍了！别拍了！”
张憬然的一队人马将灵车包围起来形成了一面人墙，廖友清从车上走下来。
“你是廖友清吧？”张憬然皱着眉问道。
廖友清躲在张憬然身后看了眼领头人，点点头。
整个警队除了张憬然，其他警察全部掏出了警棍，以一种防御的姿态对准面前的情绪激动的群众。
领头人看着张憬然，满脸疑惑，指着警队问道，“憬队，这是什么意思？”
张憬然叹了口气，人群似乎比之前更加不满，抗议的声音到处都是。
“所有人听好了！你们现在是在扰乱社会公共秩序，马上散开！”张憬然拿着喇叭大声喊道。
廖友清站在张憬然背后得意地看着领头人。
“我们不服！”领头人说道！人群跟着大喊不服，一些暴躁的人企图穿越警察围拢的墙朝灵车靠近。
“我看谁敢再乱动！动一个抓一个！”张憬然掏出手铐，面容严肃地扫视人群。
领头人对张憬然失望地摇头，两人对视几秒，领头人带着身后的人群继续朝灵车靠近，场面陷入了混乱。
“憬队，怎么办？”顾权一边推开往灵车压来的人群一边对张憬然说。
“武警什么时候来？”张憬然焦急地问道。
“快到了。”
眼前的人群不住地往灵车冲来，一圈警察围起来的人墙根本抵挡不住这么大的冲击。
“只能这样了。”张憬然啧了一声，顾权看着张憬然拿着手铐将腿受伤的领头人反手压在车上，不顾领头人的挣扎给他戴上手铐。
张憬然一连给好几个领头人都戴上了手铐，在领头人装模作样痛苦的叫唤中，武警部队迅速赶到现场。
媒体扛着摄像机在外圈将整个现场全部记录在内，过了会儿，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张憬然脸上也多了几处青淤。领头人被张憬然等人抓进警车，剩下的事情交给负责现场的其他部门。廖耀男的灵车缓缓开动，张憬然坐在警车内休息，那个受伤的领头人被带上救护车送到医院去检查，现场没有人员伤亡，顾权从医护人员手里拿来一瓶活络膏递给张憬然，张憬然将活络膏抹到脸上青紫的地方。张憬然扭头望向车窗外，廖耀男的灵车在视线深处拐弯。
警车开回局里，张憬然和顾权风尘仆仆地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警察面面相觑。
“憬队，你挂彩了。”
张憬然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轻松说道，“小问题。”
众人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而是持续盯着张憬然的脸，连顾权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大家怎么都这副样子？”顾权好奇地问道。
一个警察拿着手机来到顾权面前，“憬队，你去执行任务可能没有看到消息，你们看看网上很火的那条热搜，都在说成双集团王佳丽涉嫌杀人案。”
张憬然打开电脑，在漫天报导的廖耀男葬礼之下推送得最多的就是成双集团王佳丽涉嫌杀人案。
“听说刚刚李成双的投诉电话都打到副局那儿了……”一个警察担心地说。
张憬然快速浏览了网上的新闻热搜，抬起头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张憬然的眼神在整个办公室里环绕一圈。
“我和憬队昨天才拿到内部消息，只是去了一趟矿场，他们成双矿业总不能自己人挖坑埋自己吧。”顾权不解地说道。
张憬然看着桌上对涉事奥迪A8的调查报告，“这几天有谁来过办公室？”
警员们互相看了看，一个警察突然说道，“对了，宋队昨天晚上来过，他说来给憬队送资料。”
张憬然和顾权对视一眼，顾权咬了咬嘴唇，面露难色。众人还在原地站着猜想憬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张憬然像一阵风一样从人群中穿过，走出门外。顾权留在原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别看了，干活吧干活吧。”警察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张憬然怒气冲冲地从走廊上穿过，过路的人纷纷给他让路，走到宋航办公室门口，张憬然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仿佛要把这几次的疑惑和不解一次性问清楚。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宋航的话几乎还没说完门就已经打开了。
“你把消息透露给周立文的？”张憬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航的眼睛问道。
“什么消息？”宋航淡定地抬头，看着张憬然。
张憬然回头把门关上，做到宋航面前的椅子上，“你昨天晚上来过我办公室。”
宋航不说话，四目相对，狐狸与刺猬一较高下。
“陈政良的事情和他有关吗？”张憬然问道。
宋航皱着眉头，眼神像凝聚着一根针锋利地刺向张憬然，“你在说什么啊？”
“你三番两次地插手我的案子，现在王佳丽的事情暴露给媒体，李成双的投诉电话都打到局里来了你知道吗？”张憬然努力压制着愤怒，“你知道这会给办案带来多大的影响吗？”
宋航双手交叉，指尖不停揉动，犹豫许久后抬头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只有我能帮他。”
宋航的坦然杀了张憬然个措手不及，原本以为他还会虚与委蛇地掩饰和推脱，没想到直接向自己坦白了事实。
“该受的处分我一个人担，别牵扯勘验组。”宋航继续说道。
“你觉得我真的在乎队内的这么点竞争吗？”张憬然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
“行了，你写报告吧，我会自己去找局长说明。还有事吗？我还要做下一个检测。”宋航一身轻松地收拾着桌上的资料。
张憬然沉思了会儿，走出了宋航的办公室。现在确认了宋航确实牵扯进了陈政良的案子，他把王佳丽的消息泄露给周立文张憬然可以预想到，唯一说不通的地方就是宋航为什么要在发现陈政良尸体的黄金时期不及时告诉自己呢？这不是耽误了办案吗？也正是尸体发现的不及时所以才会牵扯出后来的这么多事情。在宋航这里是问不出原因的，张憬然清晰地意识到宋航和周立文可能还有事情隐瞒。
另一边，周立文坐在电脑前翻阅着网上关于王佳丽牵涉杀人案的消息，一条条消息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廖耀男葬礼的事情吸引力更多的大众目光，看来李成双没少花钱公关。见不着李成双本人，就没办法坐下来谈李凌校园霸凌的事情，更没办法让赵舒昂早日回到学校正常上学。周立文看着赵舒昂一个人坐在书桌边埋头学习，周立文心里一阵心酸，就在自己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航子，我在家呢，好好，我下来接你。”
周立文把宋航接回家，赵舒昂看着两个带着寒气进门的男人，赵舒昂叫了声宋航叔叔，宋航点了点头就跟周立文进到了电脑房里。赵素兰洗了一碟圣女果放在电脑桌边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宋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硬盘，将硬盘插在周立文的电脑上。
“这是？”周立文猜不到硬盘里的内容。
宋航没有说话，操控鼠标将硬盘里唯一的内容打开，画面阴暗，但可以看出来是在车内。
“行车记录仪？”周立文立马反应过来。
“这个女的就是李成双但老婆，王佳丽。”宋航说道。
画面里王佳丽和戴着墨镜口罩的司机举止亲昵，关系很不一般，但是司机的脸看不清楚。
周立文转过头看着宋航，宋航想了想说道，“这是外勤在调查凶手的时候发现的部分内容，我截取了对你可能有用的片段。这份视频你多拷贝几份，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成双矿业的公关部平台收到了一条视频，众人正在纠结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佳丽从穿着一身风衣从楼梯上走下来。
“王总……”众人低头不敢看王佳丽的眼睛。
“怎么了？”王佳丽看着众人躲闪的双眼，觉得很不对劲。
公关部部长走上前道，“王总，我们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一条视频……”
王佳丽在部长的引导下走到了电脑边，王佳丽亲自点开视频，视频画面下的时间条才滚动了一秒，王佳丽就迅速关掉了视频，脸色苍白。
“有谁看到了这个视频？”王佳丽小声问道，字里行间透露着急切。
“只有我们。”部长埋头不敢直视王佳丽的脸。
“董事长不知道吧？”王佳丽的声音极具威压，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部长撕成碎片。
部长摇摇头，王佳丽呼出一口气，平息了怒气后问道，“视频是谁发来的？”
“这个人是匿名发来的邮件，他约王总您明天下午在沿江风光带的春和景明茶馆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