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被车撞了啊?”赵素兰正在淘洗大米的手停下,“行行行,我先去看看吧。”
天色已晚,正是炊烟正浓的时候,赵素兰今天下午没课,早早的下了班在厨房捣鼓,准备在家里多练练手方便周末的时候到市里去给儿子做道像样的菜。今天医院病人多,做化验的人也排起了长队,周立文没法马上赶到姨妈家去探望。姨妈家离这儿不远,开始做鲜花生意的时候租下的门面现在已经被姨妈整栋房子给买下来了。赵素兰心想着姨妈家这么多花,要是还专门买束花去探望那就太见外了,于是到路边的水果店顺手提了个果篮子就匆匆往姨妈家去了。
赵素兰穿过一楼的门面,姨妈聘请来经营花店的看店员对赵素兰微微一笑。转过万花丛,打开一扇小门,赵素兰刚走到天井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哎呀!”
姨妈的叫喊穿破老旧的青砖白瓦传到赵素兰耳朵里。
“姨妈!姨妈!”
赵素兰秉持着过往来姨妈家探望的习惯,一走到天井房里就开始喊她,往常都能听到姨妈响亮的应答和匆匆下楼的脚步声,今天只有一声声惨叫。赵素兰走进屋内爬上楼梯,打开房间的门。
“是这儿还是这儿?”
一个男人的背影挡住姨妈的腰身,姨妈痛苦的眼神和赵素兰对上。
“素兰来了。”姨妈提醒着身边站着的男人。
男人带着一定乌黑发亮的小毡帽回过头来,赵素兰认出来这是二大爷,对他报之一笑。
“二大爷,您来了。”
赵素兰把手上提着的果篮放在桌上,二大爷像一家之主般走到桌前看着果篮说道,“素兰啊,来就来嘛,还买什么水果。”
“姨妈你怎么样啊?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啊,立文听到都急死了。”赵素兰着急地走到姨妈身边。
姨妈趴在床上,费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哎,你看。”姨妈翻过半边身子,被撩起来的衣服下方,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一块青淤,严重的地方还泛着紫。
“姨妈,你这……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摔成这样啊?”赵素兰一脸心疼地问道。
姨妈摇了摇头,二大爷一副颇为生气的表情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把你姨妈直接推倒在地上了。”
“啊?被人推了?”赵素兰一脸惊讶,“谁啊这么没素质?”
“我前几天骑着电瓶车在街上买烤板栗,哪晓得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就这么哗一下把我从车上拽到了地上,开着我的电瓶车跑了。”姨妈声情并茂地描述,腰间的疼痛又让她忍不住大叫。
二大爷赶紧走到姨妈身边扶着,“小贼没抓着,只抓着了老的。”姨妈继续说道,“兔崽子是从那种问题学生管理学校逃出来的。”
“姨妈,我赶紧打电话让立文过来接你去医院吧,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不跟立文说清楚呢。”赵素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哎哎哎……”姨妈挥了挥手,“我没事儿,你二大爷不是在这儿嘛,你瞧瞧桌上那些药理包。”
话音刚落,二大爷就从药理包里拿出一副膏药给姨妈亲手贴上。
“一样的啊,你别瞎操心了,有你二大爷在还去什么医院,你们两口子赶紧去忙你们的吧。”二大爷说道。
“舒昂没事吧?怎么突然进医院了?”姨妈自己都是一副伤痕累累的病体了还有心思关心赵舒昂。
“就是感冒发烧,没有大碍。”赵素兰说道。
赵素兰在这间屋子里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电灯泡,闪闪发亮,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这片老城区夜生活不算丰富,居住的都是些老年人,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几块宾馆酒店的招牌在夜里发着彩色的光。这块儿来的人也少,赵素兰一个妇人家走在路上巷子间听见几声狗叫只觉得脊背发凉。走下一排并不整齐的阶梯,路过秀珠家,庞秀珠是和自己同一年来到丛之中学教书的老师,两人都是丛之县上的本地人,到本地教书比从其他地方调过来老师要更方便。这原本是秀珠父母住的老房子,秀珠结婚后就和丈夫搬到了高档小区,前几年秀珠父母去世她和周立文还来参加了葬礼。这栋常年不见明火的房子,什么时候又开始亮起灯了呢?难道秀珠又搬回来住了?赵素兰好奇地走到老房子的屋檐下,这几日下的雨因为老房子的排水系统早就老化,屋顶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滴水。赵素兰越过脚下积水的小潭,把脸凑到庞秀珠的防盗窗边往里看,里面只有一间房开着灯,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房子做了隔断的窗户,窗户被窗帘挡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秀珠讲课的声音和学生争着抢着要回答问题,教鞭把黑板敲得啪啪作响。
赵素兰心里一块巨石砸中了平静的水面,庞秀珠在偷偷搞私教?查的这么严她不想要工作了?赵素兰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这一块儿人烟稀少,只要没人举报确实没人能想到庞秀珠还把老房子给利用起来偷摸着赚钱。一想到那天在小黑屋里那些领导严肃的脸,赵素兰就打寒颤。
等赵素兰回到家中,周立文还没回来,赵素兰拿起手机给周立文打电话,电话显示正忙。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厨房摘弄菜品,天黑了没想到吃什么就从冰箱里翻出半包剩下的火锅底料,把炉子搬上桌,电源插好,火锅底料往里一扔,之前在电饭煲里炖好的汤面现在拿来做火锅刚刚好。洗好蔬菜,将荤类和调味品从厨房搬上餐桌,火锅开始沸腾,周立文开门进来。
寒气稍微开始逼近,一顿火锅是最容易上手和效果最显著的中餐。
“姨妈怎么样?”
周立文把钥匙放在桌上,一边换鞋一边询问道。
“你怎么才回来?有二大爷陪着她,应该没什么大事。”
赵素兰用筷子夹着菜往滚烫的汤里放,滚滚热气和火锅的味道迅速充斥着整个餐厅,寒气一驱而散。
“我去了躺派出所。”周立文从洗手间里洗完手走出来。
赵素兰看着周立文,一脸担心,“怎么样,抓住那小孩了没?”
周立文没有用纸巾擦手,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甩水的习惯,这次赵素兰没有骂他,“小孩找着了,但没立案,赔了点钱就走了。”
“啊?为什么?”赵素兰边吃边问。
周立文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将一片薄薄的牛肉放进锅里,“人家小孩未成年,负不了太大责任,而且对方反咬了一口说姨妈碰瓷。”
赵素兰放下手里的筷子,脸上浮现出不满的表情,“这小孩这么坏?”
“我们也查了监控,但当时人多车也多,根本看不见是谁推了谁。”周立文收回筷子,从辣锅里捞起牛肉片,低头放在嘴边吹了吹,吞了下去。
“那现在怎么办?”赵素兰问道。
“能怎么办,姨妈又不肯来医院做检查,也没产生什么医疗费,对方家长出手倒是挺阔绰,一下赔了三万块,姨妈也同意调解了。”周立文说道。
赵素兰听到后又想起二大爷在姨妈面前献殷勤的样子,看来这人老了确实得有人照顾,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子女又不在身边,一个人生活解决不了问题。
第二天工作日,赵素兰刚走进校门就遇上了孙校长,赵素兰既不是行政人员也不是领导,一般情况没有机会走进行政楼,孙校长热情地把她邀请到办公室做客。
“素兰,你猜这次我们学校有几个职称名额?”孙校长一脸贼笑。
赵素兰倒是本身对职称也不抱太大希望,都到秋天了,赛场的前半场她都没站上过起跑线,自然也不会对领奖台上的奖杯和鲜花有所期待。
“应该很少吧,能拿到名额的人我相信都是那些优秀的老师。”赵素兰不打算接孙校长的话,只是简单地用礼貌和客气的话语做墙面把对方隔开。
孙校长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也这么认为,众多老师中只会评上五个,但是我们已经进行了小范围的挑选。”孙校长看着赵素兰没有表情的脸,“现在有十个人选,你是其中的一个。”
赵素兰冷静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哎呀有我啊,我实在是没想到啊。”说完后赵素兰故作羞赧地对孙校长抱之一笑。
“这是另外九个人。”孙校长从上锁的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白纸上井井有条地打印着十个名字。
赵素兰犹豫了一下,接过孙校长手里的白纸,看了一眼后就起身离开了。上课铃敲响了,赵素兰抱着书本朝教室走去,不知道今天早上孙校长此举何意,是想告诉自己作为赛跑的一员应该赶紧加入跑道像别人一样对他孙校长有所表示吗?朗朗书声从教室内传来,赵素兰将问题先抛到脑后走进了课堂。
自从朱敏受伤以来,吴建斌每天都上门来亲自照顾她,这些被花店的守店员天天看在眼里,朱敏和吴建斌之间的亲密关系就这样被传得坊间皆知,之前对朱敏恋恋不舍的追求者们也感觉自讨没趣,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追朱敏的念头。
“好了好了,把我的水拿过来。”
朱敏响亮的声音中带着吩咐的语气,吴建斌端着朱敏每天必喝的茉莉花泡茶递到她手边。
“你这几天晚上都别去夜店了吧。”吴建斌在朱敏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朱敏喝了几口茶,把茶杯放在腿上,“你怎么知道我打碟的事情的?”语气中的质问多过了好奇。
吴建斌好像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就两只手先从朱敏腿上把茶杯夺过来放回桌上。
“哦……难道那个一直在直播间里给我刷礼物的二大爷就是您呐!”朱敏这句话说得油腔滑调,颇带滑稽感的话语像一条爬行动物的舌头将吴建斌的腼腆和羞涩一舔而净。
吴建斌清了清嗓子,“嗯,怎么了,我就喜欢当你的捧场王,我真心觉得你特别好!”
“那您可真捧场啊,评论区里说自己是Dj的丈夫,一言不合就在评论区里引战啊?”朱敏冷嘲热讽。
吴建斌开始结巴,“我……我那是看不惯那些臭小子在下面说你不好,在我心里……谁、谁都没你好,你就是最好的。”
吴建斌一句话把朱敏的一团要发泄的火给堵住了,室内陷入了一阵安静。
“行,那这几天我就不去打碟了。”朱敏主动打破尴尬,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休息,“你过来给我按摩按摩吧。”
“哦,好。”吴建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着头走到朱敏身边开始轻揉朱敏的腰。
传统男人总是放不下自己的大男子主义,高傲的自尊心不能够让他们低声下气地说几句话,宁愿憋得像块石头也尽量保持沉默,用沉默来应对自己应付不了的场面,这是一种能力的问题,连先发制人的勇气都没有,是一种逃避。这种时候女人说话的对象不是男人是一块裹了多年泥沙从未接收过冲洗的石头,剥下外面这层灰尘壳子的仿佛总是女人,这不是必须的,是有选择的,选择为像婴儿一般无能的对方剥下这层壳子的人是情分所在,视而不见匆匆走过的,那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吴老二。”朱敏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说道。
“嗯?”二大爷抬头望着朱敏的眼睛。
“我这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论财富你比我有钱,要是论人我不是你值得等回家的那一个,不说你方式如何,至少我不是这种人。”朱敏说道。
二大爷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敏叹了口气,“我是想劝你,时间过得这么快,你还是早点找个能照顾你的。”
吴建斌没说话,过了会儿,吴建斌才慢慢开口,“我吴老二,老婆死的早,但我一点都没亏代过她,到哪都是心连心一口气,记得她到最后走不动了,我带她去旅游,我就一只肩膀像夹鸡仔一样抱着她下楼。”
朱敏没有说话,吴建斌继续说道,“我看人是不会出错的,我喜欢什么事情我就一定要去做到,开药店也是一样的,开了这么多年的药店,从什么都不会到自己慢慢摸清门道,我什么都肯学什么都肯做,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吴建斌像下定了决心一样,鼻息间加重呼气,“就算有,到现在也过去了,我们每个人都要向前看的,日子也总还是要过下去。”
吴建斌不是不知道朱敏是个传奇人物,虽然朱敏总是做着和年龄阶段不相符的事情,县城里的人鼠目寸光,习惯了看着每个人都庸庸碌碌地接受着岁月的巴掌和柔软的亲吻,对生活做出改变成了一件无法被接受和违反老一辈观念的事情。朱敏没有孩子,洒脱和自在这些标签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风骚和放荡,大家都说朱敏是因为当年被黄小龙动手动脚后再也无法直视自己,这一点吴建斌没敢去猜测,因为圈住自己的永远都只会是自己,这么多年无惧他人眼光,早就铸就了朱敏铁打的性格。
朱敏看了眼陈建斌,轻轻一笑,陈建斌不知道朱敏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别人看朱敏的眼睛只能觉得魅惑,陈建斌企图从朱敏的眼里看出一些与旁人不一样的东西来,却始终没能如愿,此刻朱敏就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陈建斌想必一条悲悯的鱼尾扎进深不见底的这汪死水,找不到方向地来回拍打水面。
赵素兰下了课,在走廊上碰见同样下课回办公室的庞秀珠在和老罗交头接耳,庞秀珠对她微笑,赵素兰客气地回应。庞秀珠手里捧着的不只是课本,还有各种从各位同事那里搜刮来的新课题和创新的想法,因为只有不断创造自己作为老师的新本事做出更好的业绩这样才能提高自己在相同教龄教师之间的竞争力。在庞秀珠眼里没有赵素兰,她对于自己而言恐怕从来都说不上竞争者三个字,赵素兰虽然此次也在职称评定范围内,但她向来对争来抢去之事不感兴趣,她就喜欢做清高不沾世俗的好老师,就算是她要加入争夺战,从头做起的力气和时间也比不上现在拥有了一定基础的自己。
赵素兰看着庞秀珠匆匆离去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老罗也随之开始巡查教室学生离校情况。学生放学的吵闹声挤满了教学楼。赵素兰回忆起今天早上孙校长给自己看的名单内庞秀珠三个大字赫然在列,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掌杀生大权的快感像喷涌的岩浆在身体内喷发。这么多年来赵素兰除了孙衍并没有真正讨厌过学校里的哪一位老师同事,但大家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直把赵素兰排在一边, 职称评定就在眼前,赵素兰穿过一众学生朝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