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车店外贴出了新的招聘广告，小小的洗车店短时间内折损了两名员工，务工的人很少能看到这种招聘，除非平时来洗车的客人能帮着对外宣传几嘴。现在死了两个人，跑长途的司机对这种东西很是忌讳，来洗车的次数少了，洗车店相比以前显得更为冷清。张憬然走进洗车店，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壮硕男人嘴里叼着牙签，身上穿了防水的洗车服，手里拿着高压水枪给眼前一辆卡车冲洗外壳。男人看着张憬然穿着警服朝自己走来，只是瞥了一眼，淡定得就像是眼睛扫过一阵风。
“店长在吗？”张憬然问道。
男人拿着高压水枪从张憬然身边绕过，高压水枪冲击汽车四溅的水花毫不客气地沾湿了张憬然的裤腿。
张憬然低头看了眼脚下，往高处站了站，又问了一遍，“店长在不在？我要洗车。”
男人关掉高压水枪，吐掉嘴里的牙签，回头看着张憬然眼神里充满不信任，“我就是。”男人继续说道，“今天已经打烊了，洗不了。”背过身子，弯腰擦拭着面前的卡车。
张憬然眼神犀利，抬头环视了一眼冷清的洗车店，“怎么白天就打烊了，你这洗的谁的车？”
店主像是被张憬然问烦了，直起身子来，满脸的褶子都皱了起来，瞪着张憬然说道，“警察同志，你们怎么老来我这儿查人啊，人越查越少，现在都查到我头上了，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我啊？。”
张憬然笑了笑，“你这庙不大，菩萨倒是挺多。”
店长盯着张憬然，两人企图从对方眼里看穿点什么。
洗车店内，各种洗车剂的瓶瓶罐罐乱放在地上，空出来的中间位置摆着一张躺椅，店主顺手从门口拿过一条紫色的抹布擦干手，于躺椅上躺下。张憬然跟着店长走进来，在躺椅边搬了张小板凳坐下。
“现在生意不好做吧？”张憬然明知故问。
店长不说话，转头望向别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点燃，“开门见山吧，我赶时间。”
店长话音刚落，张憬然的眼睛盯着店长一眨不眨，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和张梅什么关系？”
店长眼睛斜视了一下张憬然，“雇佣关系。”
张憬然点点头，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你这儿没有楼梯吗？”
店长默默抽烟不说话。
“张梅不是住在二楼嘛，这没楼梯她怎么上……”张憬然起身四处晃悠。
“在后面。”店主说道。
张憬然穿过一排挂满各种刷具的架子后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哦，找到了。”
张憬然满心欢喜地走到店主身边却用低沉而严肃，“普通雇佣关系张梅住你这儿啊？她才来店里工作多长时间啊，你们关系这么好吗？”
店长冷笑一声，“你不会怀疑是我杀了她吧？”
“如果你一直不肯开口的话，我也只能这样想了。”张憬然叹了口气，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
店长继续抽烟，眼睛眯起来看向店外远处，沉寂了一会儿。
“听说陈政良和张梅关系很好，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就恩爱有加，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了，在地下也是连理枝呢。”张憬然说道。
店长手里的烟头坠落在地上，转过头来看着张憬然，眼里充斥着愤怒。店长用脚踩灭烟头，脚底用力摩擦地面，“陈政良就是个畜生，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张憬然知道潘多拉的宝盒终于被打开，挂在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在某个角度闪过一丝红光。
“你对张梅这么好，为什么她还要去勾搭陈政良？”张憬然问道。
“陈政良比张梅晚几天来我店里上班，能到我这儿打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谁还不是个社会的边角料，我只要求他不打架闹事好好干活就行了。”店长回忆着过去，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张梅是个可怜的女人，被陈政良三言两语就把钱骗到了手。”
“陈政良拿这些钱去赌博。”张憬然补充道。
“他什么都玩。”店主依然保持冷静地说道，“张梅也很蠢，被骗了钱选择破罐子破摔。”
“你知道她不会还钱还借给她？”张憬然拿出手机给店主看，手机里是技术部调取的店主和张梅的转账记录，“你喜欢她？”张憬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你看不惯她不自爱和陈政良来往，你嫉妒陈政良尝试把张梅从陈政良身边拉开发现行不通，于是你杀了张梅？”
店主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然后干脆往后躺倒在躺椅上，“喂，你别这么搞笑好吗？都多大年纪了还恋爱脑啊？”店主指着张憬然笑。
张憬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店主，“韩海昌，你确实不是恋爱脑，你是太自负了。你以为女人会被你的小恩小惠感动到痛哭流涕然后无法自拔地跟在你身边？这个世界不是播种了就能收获，人不是小猫小狗扔点食物哄哄就对你百依百顺，人很复杂，特别是女人。”
店主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张梅的地方，我就是太善良了，善良到就算我管不住她和陈政良在一起，她的儿子她的妈妈都是我在养。”店主从躺椅上站起来，视线和张憬然持平，“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忽视。”
“你又不是张梅丈夫，人家有丈夫只是去世的早，后来你们俩也没扯证，你只不过是她众多男友中的一个罢了。”张憬然叹息道。
“这我知道！”店主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让他的整张脸涨的紫红像一块刚切出来的猪肝，“可是我不能接受，我太爱她了！”店主双手紧紧地捂着头。
张憬然默默走到刷具架边扫视了一眼，目光最终停留在挂在刷具架最左边的铁锤上。
此时门外响起警笛声，几辆警车停在门口，顾权带着身后的警察冲进洗车店内将还在气头上的韩海昌控制住。
“韩海昌，你涉嫌本市七一路天桥抛尸案，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顾权说道。
宋航和勘验队的成员从警车走下来，张憬然和宋航对视一眼，“楼梯在刷具架后面。”宋航带着一众人员走过来，“还有，这把铁锤……”张憬然话还没说完，宋航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宋航手一挥，身边勘验队的警员把铁锤作为证物收集好。
“你小子动作这么慢，你不怕我被这家伙一锤定音在这儿啊。”张憬然不满地吐槽着顾权。
“我这不正审着高美丽嘛，你一个信息发过来我就马上行动了呀。”顾权解释道。
韩海昌被抓上警车前挣扎着对张憬然大喊，“我是真的爱她！”
张憬然看着顾权摇摇头，两人坐进警车。“这韩海昌还死不承认，以为我们这些日子熬的夜是白熬的啊！”顾权不屑地说道。
“人开口闭口爱爱爱的，实际上就是在找存在感，像韩海昌这样的人有很多，总想着来世上走一遭，不找点存在感好像就是白活了。”张憬然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最后爱成了自我实现的一种借口。”
顾权开车说道，“他这么喜欢张梅到最后发现根本控制不了张梅，恼羞成怒把张梅杀了，憬队，你说他图什么啊？”
“乞丐好不容易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向往已久的玩偶，每天不吃饭不睡觉终于修好了玩偶，最后被别人抢走了，而且抢走玩偶的人一点都不珍惜，当着乞丐的面践踏玩偶，要你是乞丐，你会不会发疯？”张憬然分析道。
“要我是乞丐那我肯定也是对抢走玩偶的人下手啊，怎么会反倒把自己亲手呵护的玩偶毁了呢？”顾权契而不舍地追问。
“所以说你不是乞丐。”张憬然看向窗外，一句话结束话题。
顾权只好尴尬地笑笑不说话。
“你有时间多去研究研究犯罪心理学，那东西对破案很有用。”张憬然叮嘱道。
顾权点点头。
审讯室内，警察打开讯问椅的活动桌板，韩海昌戴着手铐坐在询问椅上，张憬然和顾权坐在对面的桌前冷静地看着韩海昌，桌面上摆着电脑和审讯资料。
“韩海昌，你的心态还是蛮好的，杀人抛尸之后还能镇定地在店里上班洗车，每天晚上还能串门打牌。”张憬然说道。
对面的韩海昌低着头一言不发，张憬然蜷起的指节叩响桌面，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不是说你爱张梅吗？爱就是杀了她然后羞辱她吗？”
顾权把纸质资料举起放在韩海昌视线可及之处，“你自己看看，洗车店二楼我们勘验组的同事用鲁米诺试剂喷过之后发现了血迹，你看看这些蓝色的荧光全部都是张梅的血嘞！”
韩海昌没有看顾权手里拿的资料，反而是慵懒地仰起头扭了扭脖子，仿佛是在听腻了面前两个唱戏的人一唱一和。
张憬然把手伏在鼻子下，看向顾权说道，“他不是我见过的那种愚蠢的罪犯，他属于比较聪明类型的，一般人可能当天晚上杀完人就把那天的监控给删了，要是他把监控删了，我们应该可以马上反应过来里面有鬼。”
顾权对张憬然点点头，眼神还是留在韩海昌身上，韩海昌听到张憬然夸奖般的语言像是来了兴趣，津津有味地看着张憬然。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要是作案就肯定会留下证据，这种企图用平静来掩饰犯罪的投机心理……”张憬然停顿道，“其实你和爱赌博的陈政良也没什么两样。”
韩海昌的脸色骤变，目光阴翳。
顾权翻了翻桌上的资料说道，“案发当日晚，你在二楼对张梅进行了殴打、电击等一系列虐待，因为张梅是晚上值班洗车店地处偏僻，周围几乎没有人听见那天晚上洗车店发生了什么。你在床上将虐待张梅却没有选择强奸她，第一你怕留下证据，第二你不稀罕玩被别人玩坏的玩偶。”
“我们每天熬夜对监控录像进行侦破发现你在杀害张梅后的第二天晚上才对她的尸体进行了转移，而你选择第二天才转移的原因是……”张憬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顾权和韩海昌同时看向张憬然。张憬然盯着监控视频上出现的两个人影继续说道，“那天晚上你用二楼床铺把张梅的尸体进行包裹，装成换被子的模样刚放进卡车车厢来了两个人。”
“这几个人是谁？”张憬然眉头紧锁，犀利的眼神盯着韩海昌。
韩海昌叹了口气，“问路的。”
“大晚上来洗车店问路的？”顾权用怀疑的语气质问道，“韩海昌，都到这儿了，我还是建议你说每句话之前考虑一下后果。”
韩海昌一副无奈的样子，“这两个人是来找陈政良的，说是陈政良亲戚，他们打听到陈政良在我这儿上班，就来问我陈政良家的地址。”
韩海昌被从审讯室内带走，张憬然和顾权下楼准备吃晚饭，走廊上宋航刚从证物管理室走出来，三人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后擦肩而过。
“憬队，韩海昌为什么抛尸到天桥下？”顾权问道。
“天桥这么多人和车过路韩海昌从这个行为开始就暴露了自己的病态心理，他想告诉全世界被别人糟蹋的东西他不会再碰，还企图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他的自尊。”张憬然说道。
“这也太自负了。”顾权感叹道。
两份炒饭上了桌，两人运筷如飞，天桥抛尸案虽然破了，但陈政良但死一直是个谜，张憬然吃饭的时候脑子也没停过。之前确实没注意过那天晚上向韩海昌问路的两人，只以为是路过的行人，今天被顾权审讯一番问话后反而又有了新的线索。要不是这次出行动，自己已经有好多天没有正式和宋航见面，可张憬然怎么都想不明白宋航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自己陈政良死亡的消息，虽然自己私底下总是和顾权这小子盘算着别被鉴定组把功劳给抢了，但这些都是玩笑话，无足轻重，成为不了张憬然心里真正上的了台面的理由。宋航的古怪行为一直没法在张憬然这儿过去，难道陈政良的死，他知道些什么吗？
头脑风暴之下，嘴巴像是某种昆虫摄取食物的口器，吃下肚的饭并没有任何感觉盘子就已经光了。顾权一句话打断了张憬然的思考，“憬队，我今天审了高美丽。”
张憬然抬起头，“有什么线索吗？”
“这不还没审完就被您搬救兵了嘛。”顾权说道。
张憬然突然起身，“吃完没？”
顾权点点头。
张憬然转身朝门外走去，“那就回去继续审。”张憬然舒出口长长的气，心里想着不知道郝琴和张月月吃饭了没。
吃完饭，审讯室对面坐的人变成了高美丽，高美丽今天被顾权找来的时候还画着浮夸的妆容，没有贴好的眼睫毛跟不上眼睛上下扑闪的速度。眼角周围还画着属于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重眼影千禧风格眼妆。高美丽每次一进审讯室就开始哭，低头抹着眼泪，隐隐的哭泣声让炸毛的头发显得更加蓬乱，眼泪被画好的眼线污染，顺着泪水流过的地方留下黑色的痕迹。
“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顾权眼角的光从高美丽身上瞥过。
“警察同志，我早就金盆洗手了，最近都没有再干了，我不知道你们三番五次地找我干什么……”高美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干那最好，现在我问你，你和陈政良什么关系？”顾权严肃地问道。
“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他骗了我的钱还骗了我的感情。”高美丽的哭泣可以随时按下暂停键，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
“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参与赌博？”顾权问道。
“我的钱都被他骗光了，我还怎么赌博。”高美丽说道。
“他在哪里搞的赌博你知不知道？”坐在一边的张憬然突然问道。
高美丽摇摇头又点点头，“警察同志，你们能帮我把陈政良骗我的钱追回来不？”
顾权看了眼张憬然，“看你配不配合。”
“配合配合，那我肯定配合。”高美丽刚刚的哭腔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警察同志，你们知不知道陈政良以前差点就进了玫瑰帮呢。”
高美丽把身体前倾凑近面前两位警察，压低声音说道，仿佛在谈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权嗯了声，高美丽就继续说道，“南边有个地方叫热沙，八九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很多人都到那一块儿去做生意，陈政良也去了，而且他还进了玫瑰帮。”
“你刚刚不是说没进吗，怎么现在又说进了，到底进了没？”顾权打断说道。
高美丽啧了一声，“你听我说完啊，这又不是我瞎编乱造，是陈政良亲口跟我说的，他进了玫瑰帮之后呢有人就开始带他熟悉业务教他怎么把钱搞到手。”高美丽的眼睛扑闪扑闪扑像是在讲故事，“陈政良虽然喜欢赌，但人胆子小，太怂了，不敢干，他就偷偷摸摸地拿了笔钱就北上逃回来了。”
“就这些？”顾权问道。
高美丽认真地点点头，“反正他就只告诉过我这些，而且我也绝对陈政良不是那种干大事的人，现在看来偷偷逃跑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张憬然和顾权对视一眼，顾权把审讯椅的活动木板打开，高美丽抬头盯着顾权，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我可以走了？”
“怎么，舍不得走啊？”顾权说道。
高美丽摇摇头，踩着双高跟鞋哒哒哒地快速往外走去。
张憬然和顾权走出审讯室，穿过走廊，来到刑侦外勤组办公室，同事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搬着椅子朝两人围过来。
“首先，恭喜大家付出了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天桥抛尸案正式宣告结案了！”张憬然说道。
办公室里一片欢呼声，连顾权也跟着不自主地笑。
“但是。”张憬然的转折总是让人紧扣心弦。
欢呼的各位警察队员又马上保持镇定期待着张憬然接下来会说什么。
“陈政良的死还是个谜。”张憬然一边说，一边走到滚轮白板上把陈政良的照片挪到了正中央，将上面的圆形磁铁和各种小便签撕下来，黑板擦将上一个案子的人物关系图全部拭去。
“其实我一直以为杀害陈政良的凶手会是韩海昌，两人毕竟是情敌关系，理由也足够充分。”下面的警员说道。
“可惜韩海昌是个心理变态，很多时候犯罪的产生不能用正常人的心理逻辑去进行推理。”张憬然说道。
“陈政良社交关系网复杂，平常也总是结交一些行动轨迹不规律的社会闲散人员，如果要从杀人动机入手恐怕搜索范围会很大。”顾权分析道。
“陈政良嗜赌，在侦破天桥抛尸案的时候我和顾权在审讯韩海昌过程中有了新发现。”张憬然把视频用投影仪投屏到大屏幕上。
视频画面中可以看到韩海昌在杀害了张梅的第一天晚上就企图将尸体带离现场，直到三个男人的背影入画。张憬然将视屏按下暂停键。
“据韩海昌说这两个人当晚来询问过陈政良是否在洗车店内，韩海昌告诉他们陈不在后又向韩追问了陈的地址，两个人说是陈的朋友。”张憬然用手指着视频中的两个人。
“之前去陈政良家周围也了解过情况，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顾权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桌子盯着视频一脸不解。
“憬队，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与陈的死有关系？”周围坐着的一个警员说道。
“很有可能。”张憬然用手撑着下巴，“查查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追了这么久的抛尸案祝贺一下就又重新投入到了下一个案子的侦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