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外婆!外婆!】我紧紧搂着她,却抓不住她的生命。
【医生,医生!】
【别叫了,越越。】外婆拉住我的手,【外婆生病了,本来也活不久了......】
【黎清越,你看见了吗?】顾君文向前一步又被杨瑾拉了回去,【你又害死了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因为你而痛苦。】
我的心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针,让我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
【是,顾君文。】我笑着哭,【我是罪人,全都是我的错,你永远都不相信我。】
【我从来没有害死过你姐姐,而你,真真正正逼死了我的外婆。】
【我从来没有水性杨花,而你,真真正正地和杨瑾谈爱。】
我撑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顾君文,我们离婚。】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好。】
我的肩膀彻底塌了下去。
回去我才知道,我害死顾姐姐的新闻头条登在了热搜上。
在外婆死后,那条新闻消失了。
我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生活,一个人买菜,和宝宝互动,外婆留给我的积蓄够我生活到生孩子以后。
没有人再来谩骂我,扔香蕉扔垃圾。
互联网已经没有这段记忆。
直到一天早上,我看见了跟在我身后的顾君文。
他一直望着我回去时的方向,很久才离开。
门口偶尔会多一箱牛奶,几个鸡蛋,又或是营养品。
第三天,我在门口看见了大着肚子的杨瑾。
【黎清越,你真有能耐啊,还能勾得君文回心转意,没人教过你自爱吗?】她把门口的鸡蛋踩碎,狠厉地看着我。
【这句话问在你身上更合适。】我要关上门,却被她挡住了,她攥住我的肩膀【我有事找你。】
我用力掰开她的手,却被她甩下了楼。
她跟着我一起滚了下来,脸上全是癫狂。
我身下漫出刺目的血,她掏出手里的电话:【君文!我流血了!我本来想看看越越可是她......】她挂掉了电话。
【黎清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把血抹在裙摆上,【你说顾君文在乎你还是在乎我?】
6
我被驾在产床上,双腿大开,惨败的手术灯照着我的脸。
宫缩的剧痛让我没有能力思考任何事情。
【产妇已经生了三个小时了,没有力气了!要不要剖腹产?】
【孩子头太大了!】
【你当剖腹产没有指标的?医院只有最后一个指标了!】
一只手伸进我的下体抠挖,我却已经痛到没有羞耻心。
【顾医生!怎么办啊,产妇生不出来!】
【没有指标了,生。】
我听见顾君文的声音,身体一僵。
【产妇有力气生】,他语气淡淡的,【她力气可大了,都能推人。】
我浑身失了力气,只觉得世界荒唐。
让我死了吧。
一把剪刀,棉花,血。
我被推出了产房。
【君文!看!孩子,可爱吗?】我听见杨瑾开心的声音,【多亏了这个指标!】
【你看你看!他哭了!】
我的孩子呢?我躺在病床上,拉住护士的袖子:【我的孩子呢?】
她撇不开我的手,只能说:【顾医生那里。】
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孩子了,我只能执着地拉她的手,被她不耐烦地甩开:【死了!那孩子命不好,出来就没有气!】
没有气,死了。
我的手摔在床上,面前的房间摇摇摆摆,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站起来,看见了窗外的树。
赤裸的脚爬上了窗台。
一跃而下。
床头柜旁的手机亮起:
【顾姐姐:越越,你在哪里?】
7
【越越呢。】顾菲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黎清越的下落。
顾君文握住姐姐的手:【姐,你放心,她现在没有办法伤害你了。】
【伤害?越越为什么要伤害我?】顾菲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越越呢!】
看面前的弟弟愣住了,半句话说不出来,顾菲急得要下床:
【顾君文你他妈对她做什么了?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我......】
【你先给我去找她!还有报警!把杨瑾控制住!】
顾君文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可是黎清越病房在哪里?
他突然意识到他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顾医生?】一旁的护士被吓到了,【您今天不是休假吗?这......】
顾君文打断她:【你知道黎清越住哪个病房吗?】
护士压低声音:【那个孩子刚出生就没气的那个?在403,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诶!顾医生!】
顾君文顾不得听了,他想去看看她。
【四楼有病人要跳楼!快快报警啊!!】
顾君文心颤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那是黎清越。
他狂奔出大楼,却只看见一只坠落的白鸟,轻飘飘的没有声息。
【黎清越——】
他冲过去接住她。
那一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灵。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他突然想到被误会那么久的黎清越该有多难过,孩子悄无声息死去时她该多难过。
她该有多难过,才会想要跳下去。
8
我被绑架了,被绑到了一张纯白的床上。
一个男人红着眼眶看着我,长得胡子拉渣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很害怕,抱起被子缩到角落里。
这个奇怪的人忽然流泪了,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你......你怎么了?】我往前挪了挪,感觉下体一阵刺痛,【嘶——】
【你怎么了!】他突然激动起来想要碰我,我使劲往后缩。
【越越?还记得我吗?】面前的奇怪男人被撇开,一个很漂亮的姐姐穿着病号服坐在我面前。
我抱住脑袋,脑袋里的图像越来越清晰:【姐姐?】
【诶,】她温声应着,【越越生病啦,姐姐过来照顾越越。】
【噢——】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姐姐,】随即我又忍不住皱眉,【可是姐姐,我肚子好痛,我生了什么病呀?】
【不严重的,】她轻轻摸摸我的头,【治好了和姐姐住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还要和外婆住在一起!姐姐,你能把外婆也接过来吗?】
姐姐犹豫了一会,没说话。
我乖乖待在角落里不问了,外婆在乡下住得好好的,确实不好打扰。
姐姐正要开口,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闯了进来:
【君文,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太害怕了!】她牢牢抓着那个胡子拉扎的男人的衣服,【我求求你了,再收留我一段时间......】
【江磊被人保出来了。】男人甩开了她的手,【他可以收留你。】
江磊......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姐姐,我要去找江磊。】
男人突然顿住了,按住我的肩膀:
【你刚刚说你要找谁?】
我被吓了一跳。
【顾君文!】姐姐推开他抱住我,【你还嫌你伤她不够深吗?坐下!】她转头看向我,温柔地问,【越越,你认识江磊?】
地上的女人突然笑了,声音尖细又刺耳:【你看见了吗?顾君文?她不贱吗她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呢,就算她没推又怎样,我比她爱你啊——放开我!】
她被保安拖出去了,这里又安静下来。
【认识啊,】我摆着头想了想,【我和他一起长大,我们结婚了还怀了孩子,】想想我就忍不住笑,【他非常非常喜欢我!一辈子都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很奇怪,那个奇怪的男人肩膀塌下来了,又开始哭。
我看着他,只觉得烦躁。
9
姐姐不让那个叫顾君文的男人靠近我,但是他总是偷偷要和我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又不认识他。
我只想早点去找江磊。
毕竟我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了,很多人的声音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你真是喜欢江磊啊】
【黎清越,你喜欢他真是喜欢得很呢】
【清越,我对不起你。】我抬头,这个男人又过来了。
我愣了一下,发现他的声音和我记忆里的声音十分相近。
【干什么,】直觉告诉我他又要说些听不懂的话了,我只能装作听懂,【你说。】
【清越,我误会你了,我相信了别人的话害得你身体这样,我其实一直没有放下过你......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以为你是凶手,我还是在门口放了鸡蛋,我——】他手有些颤抖,语无伦次。
【嗯嗯,】我敷衍地点点头,又是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原谅你了。】
【真的吗?】他站起来想要抱我,被我躲开了。
【你干什么啊!】我打开他的手,【你想听的我都说完了,可以告诉我想知道的了吗?】
他的嗓音滞涩,失落地收回手:【你说。】
【江磊在哪里啊,我想去找他。】
他的脸色忽的惨白,拳头捏出了声音。
看他的表情,我有些害怕。
【顾君文!】
姐姐终于来了!
【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要说瞎话!】姐姐甩了他一个巴掌,【滚!】
顾君文被打得偏过了头,深深看我一眼。
【越越,】姐姐递给我一杯水,【来吃药。】
她的眼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我看着她,喝下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10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男人。
他住在我家的隔壁,每天都要来我家找我。
作业多的时候,他就会趴在桌子上看着我做,看我掉眼泪了,就会无奈地叹气,然后帮我把作业写完。
再大一些,他就不帮我做作业了,总是用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越越,哥哥教你好不好?】
有一天晚上,外婆不在家,我写作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醒来时,他的手盖住我的额头:【你发烧了。】
他一着急就絮絮叨叨,一直给我换毛巾,从那时,他就说他要当一名医生。
【越越,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好像是十八岁的时候,他用狗尾巴草编了一枚戒指。
他说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买个真的。
梦里的我说好。
我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怎么的流下了眼泪,脑袋里却没有那个人的脸。
是梦吗?
这一天姐姐和顾君文都不在,护士看我精神头好,推我出去晒太阳。
花坛旁坐着个女人,长得有些熟悉。
【你还记得我吗,我时杨瑾,是你的好闺蜜呀!】她看到我,眼神亮了起来。
【是吗?】我有些犹疑,她似乎是之前大闹病房的人。
【上次是我失态了,】她摇摇头有些失落,【我知道江磊在哪里,你不是想见他吗?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我开心起来,既为见江磊开心也为出门开心。
【没有家属确认,黎女士不能出医院。】护士把住我的轮椅。
杨瑾干笑了两声:【不出去,我把他带过来见你。】
我很兴奋地在原地等待,没有意识到护士被支开了。
杨瑾说先跟我聊聊天。
【聊什么啊?】
她笑了笑,【聊聊你不记得的事,】随即又叹了口气,【自从外婆死了以后......】
【谁的外婆?】
她摇头叹气:【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但你的外婆确实死了,你倒是不记得了......】
我的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重拳。
【外婆怎么会?!】也不敢置信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示意我的耳朵凑到她的嘴边,轻声说,【你杀了她呀越越。】
【你逼死了她。】
11
【你胡说!】我推开她,【我不认识你!你胡说!】
她死死抓着我的肩膀,癫狂地冲我吼:【你认识我我是杨瑾啊,你把野男人带回来你差点害死顾菲,顾君文恨死你了你外婆也被你逼死了!你听见了吗!】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一个巴掌甩在杨瑾上,她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君文。
不会的不会的,一切都好好的,我抱住头,我有江磊,我还有我的宝宝——
我的宝宝呢?
那个叫杨瑾的被拖走了,顾姐姐蹲在我面前却有很多重影:
【越越,越越?】
【姐姐?】顾菲看着面前的人眼神越来越清明,心稍稍放松了些。
【姐姐,】我抓住她的手,【我的宝宝呢?】
顾菲身后的人僵住了。
我的下身越来越疼了,我的脑袋了出现了一把带血的剪刀,一只恐怖的手。
宝宝,紫色的宝宝,僵硬的宝宝。
【顾君文,我记得你。】
谁在说话?我慌张地左右环顾,发现是自己的嘴在动。顾君文,顾君文,顾君文。
我看见了姐姐惊恐的表情。
【我记得你,你害死了我的宝宝。】
为什么呢?我们有仇吗?
【不是的越越!我那时不知道——】顾君文跑过来蹲在我面前却被我一把推开:
【滚!走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我紧紧抱住头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
【越越!越越!】
顾姐姐一边哭一边把外套盖在我的身下。
我愣住了,用手一摸,又热又潮。
一股尿骚味。
12
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每天都有那么两个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可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一个女人告诉我,她会带我去国外治病。
【我没有病呀,为什么要治病?】
这时一边的男人就会说,是去国外玩,不是治病,去了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不想去,他们总是绑着我不让我去任何地方。
我只想去找我的外婆和宝宝,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我每次问他们,他们都不告诉我,只是说先去国外。
如果女人很忙,男人晚上就会给我换尿布,我害臊,他却不害臊,还说他是我的老公。
我老公不是个什么好人,不然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还会给我讲故事,他说曾经有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一起长大,18岁的时候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他们就结婚了,感情特别好,可是后来男孩误会女孩了,以为女孩是坏人,做了很多伤害女生的事,等到男孩知道真相时,女孩已经不要他了。
我说如果足够喜欢就会信任她才不会伤害她,男孩是个坏蛋。
他沉默了一会,说确实挺混蛋的。
过了几个月他们带我坐上了飞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虽然我也不记得从前。
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头子跟我聊了好久的天,还逗我笑。
我觉得男人确实没骗我,确实是带我来玩的。
他出诊疗室的时候我还特地送了他一个微笑,但是他眼睛更红了。
搞不懂他。
毕竟我可很少对他笑。
在某一天的日落,他削着苹果呢,突然问我,他这样的人会不会遇到真爱。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说你肯定会的,这么体贴。
但是不会是我。
反正我不喜欢你。
他削苹果越削越红。
啧,这不能吃了。
13
黎清越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获得短暂清醒的。
她的嗓子太干,咳了两声尿液就渗出来了。
她看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肚子,想到了那个死在腹中的胎儿。
顾君文趴在床头,呼吸声很沉。
她盯着他的头发旋,想到了他们的婚姻。
清醒了一会,她又一次陷入了混沌。
良久。
装睡的人趴在床头,眼泪打湿了床单。
他知道她清醒了,不然她一醒就会把他扯起来。
他不敢面对。
他害怕了。
现在还能说两句话,以后呢。
他很想告诉她,我没有出轨,只是出于愧疚,让杨瑾在家住了一段时间。
他还想说,对不起,没有相信你,杨瑾身上的刀口太多了。
他想说,新闻不是他授意的,外婆死后他才发现那些新闻。
对不起。
【顾君文。】黎清越醒了,【我的裤子又脏了。】
顾君文收拾好表情:
【好,马上。】
如果你醒不过来,
那就用一辈子赎罪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