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半晌，最终以头触地：“回长公主的话，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银子……给我的爹娘。”
“哦？”
长公主面露兴味。
“叶招娣，这次回到改命司，是你父母向本宫的人告密的，你心中对他们难道就没有怨怼？”
我面色一白，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接着便是不甘。
可下一刻，我缓缓地闭上双眸，哽咽道：“不敢心生怨怼……我爹娘生我一场，已是天大的恩德了，况且我是女子，能长这么大已实属不易……”
“女子又如何？”
长公主闻言轻嗤，像是颇为不屑一般。
“其实三年前，你妹妹也曾是本宫的改命女，只可惜，她没能挺下来，本宫也颇为痛心，于是给了不少银子给你爹娘。”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既然你孝顺，那我便答允你，重赏你的家人，你也要知恩图报，好好地替本宫挡灾。”
“若是事成你还活着，我便放你出府，还你自由之身，你自可以自由婚配，也不枉费你这张如花容颜。”
提及此，长公主的眼底划过一丝浓烈的嫉恨。
我惶恐地磕头：“能为公主挡灾，是贱奴的福分。”
长公主很满足我的识趣，唇角轻勾。
随后，便有人拿出一碗水，在我与公主的指尖各刺了一滴血，随后分成两碗，让我们二人饮用。
“喝下这碗水，从此以后，好好地替公主挡灾。”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我咧开嘴，笑了。
……
在我离开前，我听到嬷嬷跟长公主低语。
“长公主，这丫头的话可信么？若是她对家人心怀怨怼，而且三年前她妹妹……”
长公主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就算没有她的家人，她也吃下了我们的绝命丹，没有解药，她只会疼痛致死！”
“若是这次她能够活下来，为本宫的大计献身，也是她的福气。”
“可不是嘛，现如今，能用的便只有三年前那一个，只可惜，那也是个不中用的贱婢，听闻这个是她姐姐，又经过这么多轮的挑选，只希望她能更中用些……”
我闻言勾唇冷笑。
对这些上位者而言，我们这些蝼蚁为了替他们挡灾，哪怕付出了生命，也只能够换来一句不中用。
6
成为了长公主的改命女，我的待遇自然也水涨船高。
丫鬟们给我准备了舒适的暖阁，几个太医也来替我查看伤势。
看着我原本应该残废的右腿如今似乎没什么大碍，太医们十分奇怪，却不敢说，只能装模作样地给我开了些滋补的药方。
我也乐得自在，每日不是在府中疗伤，便是出门闲逛，将长公主赏赐的银钱尽数交给阿爹阿娘。
阿爹阿娘喜笑颜开，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我看着他们笑颜如花地喊我乖女，心中却毫无波澜。
再高兴几日吧，过了这些天，只怕是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生辰一日比一日更近，长公主急得不行，当即便派了身边的嬷嬷来。
嬷嬷给我送来了不少金银器皿，随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叶姑娘，这些都是长公主赏你的，若是你乖乖地照做了，自然会有更多的赏赐，若是你不肯为公主效力，你，你的家人，甚至你死去的妹妹，我们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一番恩威并施，我便装作被吓破了胆，急忙跪下求饶，答应明日便替长公主改命。
只是我提了个要求。
想要长公主的生辰八字和一缕头发，还有一滴圣上的指尖血。
当今圣上是长公主的胞弟，因幼时长公主救过他一命，便对长公主无有不应。
别人想要这指尖血或许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对于长公主而言却不难。
面对嬷嬷狐疑的眼神，我嗫嚅道：“若是能够有准确的八字和长公主的毛发，便能够给公主多积攒些福德，公主的容貌也能够缓解……公主是个好人，我想报答她。”
“别想耍什么花招！”
嬷嬷冷着脸丢下这句便离开了，但我知道，公主是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的。
毕竟，作为女人，谁不爱美呢？
况且她还有个心仪之人。
次日一早，我要的东西便被送到了我的厢房内。
我耗费了整整一日，替公主改命。
等我从厢房内出来时，公主立刻迎了上来，一脸焦急地问我：“怎么样了？”
我面色苍白，浑身的生机仿佛瞬间被抽去，整个人显得羸弱不堪。
“已经成功了……”
长公主抿了抿唇，像是想要问些什么，却不太好说出口。
一旁的嬷嬷便问道：“这怎么判断？”
我裂开干裂的唇，开口道：“今晚便可见分晓，长公主的脸会有变化的。”
长公主非要拉着我，住进她的厢房，名曰寂寞，想找人说说话。
我知道，她是想时刻盯着我，避免我动手脚。
可是，该动的手脚已经动完了啊。
7
果然，当天夜里，长公主脸上的疤痕便奇迹般的消失了，露出了那张还算能看的面容。
即便如此，长公主依旧大喜过望。
我见她如此欣喜的模样，便笑盈盈地对着长公主说道：“公主，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往后您的容颜会越来越美，死劫也已经逆改了。”
长公主欣喜若狂，却悄悄地对着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当即心领神会，对我道：“叶姑娘，辛苦了，如今不早了，便早点去歇息吧。”
她带我上了马车，可这一次，回去的却并不是我的厢房。
我被人从马车上拽下来，到了一处破败的茅草房。
接着，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胖揍。
我压根躲闪不及，各种各样的棍棒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刚养好了些许的断腿再次遭遇重创，我疼得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嬷嬷阴冷的话语在一旁响起。
“这贱蹄子，就该狠狠地收拾，大师说了，他们越凄惨，长公主能够得到的气运便越多，被挡去的灾难也就更多。”
“记得，好好收拾这贱蹄子，每天都要让她长长记性。”
有个脸嫩的婢女闻言，有些犹豫地问道：“那若是死了可怎么办？”
“死了？”嬷嬷冷笑，“死了便死了，贱命一条。”
“改命女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原来，他们那样折磨我的二妹，只是因为有人说了，改命女越凄惨，她的气运便会更好。
呵，真可笑。
……
我被人打断了双腿，随后丢弃在柴房中，进气少出气多。
浑身瘫软无力，我却觉得神采奕奕，默默调理着自己的身体。
未过多时，身上顿时一轻。
当天夜里，长公主从床上跌落，太医诊断她的双腿没有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长公主的腿却始终无法行走。
长公主受不了这份刺激，当夜便打杀了身边伺候的侍女，只留下了一个贴身的嬷嬷。
次日一早，我被公主府的下人一盆水泼醒，随后便被赶去为众人浣洗衣物。
她们说，我是最下贱的改命司出来的，不配给公主洗衣服，只配给他们这些下人浆洗。
寒冬腊月中，我十指泡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冷得直抽气。
而就在此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上。
我恍若未觉，将手从井水里抽出，放在口中轻轻哈气。
那道身影见状，脚步微顿，竟不免有些看痴了。
我浆洗完衣物，抱着木桶正欲离去，却因木桶过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身后那道身影急忙上前，一把将我扶住。
“姑娘，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
不过片刻，理智回笼，我一把推开男人，就连木桶和衣物也没精力去拾取，忙不迭地离开了。
那名男子则站在原地，轻嗅着掌心里留下的梅花香气，怅然若失。
我知道，他是广平侯之子谢渊泽，亦是长公主的心上人。
长公主心仪他多年，谢渊泽却是个眼光高的，嫌弃长公主貌若无盐，甚至不惜拒了皇上的赐婚。
这谢渊泽不仅长相俊美，家世，功勋更是一等一的，哪怕长公主身为皇帝最爱的女儿，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好日日守着谢渊泽，只要他敢多看哪家姑娘一眼，那位姑娘便会遭受前所未有的凌辱。
哪怕是谢渊泽的姐姐也无法逃脱被长公主记恨的命运。
三年前，谢渊泽的姐姐因为跟他说笑，被长公主找人暗中掳走，糟蹋了清白后丢在了大街上。
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当今圣上维护，谢家就算猜到是长公主，却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我知道，今日谢渊泽会经过这条路。
我亦听说，他爱梅花的香气。
我还知道，长公主的耳目布满了整个公主府，不消多时便会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我没想到，广平侯之子，竟然会是他。
8
没过多久，长公主坐在轮椅上，怒气冲冲地冲进了我的柴房，拿着长鞭狠狠地朝我身上抽去。
那鞭子沾了盐水，我被抽得浑身是血。
可长公主却好像依旧不解气一般，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贱婢！分明是过来给本宫挡灾的，竟然敢觊觎本宫看上的男人！”
长公主气急败坏地又给了我几鞭子，怒斥道：“去，给本宫去划花她的脸！”
一声令下，宫女们迅速上前，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拿着匕首，用力地划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瞬间被血色浸染，却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长公主见状更怒：“去，给我把她的舌头给我拔了！免得在谢郎面前胡言乱语！”
“再把她的指甲盖掀了！”
“我要让她痛苦而死！”
……
当天夜里，长公主躺在榻上，脸上突然像是刀割一般的痛苦。
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爬到了铜镜前，却见自己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刀痕，鲜血正顺着脸颊滑落。
她想尖叫，可一张嘴，却发现舌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指尖开始传来剧烈的疼痛，指甲盖像是有什么外力作用一般，正在用力地向外脱落。
剧痛侵蚀着长公主的全部理智，她疼得宛如疯妇，不停地在地上翻滚。
她气急败坏地命人去寻我，可府中早已经没了我的身影。
9
长公主得了怪病。
每到夜里，她的脸上便有刀刃划过的刺痛感，十指的指甲盖像是被人残忍地掀开……
各种各样的剧痛让她日夜难以安歇，可偏偏太医都没有从她的身上发现任何端倪。
除了脸上开始长出更多的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疯狂地寻找能人异士，却始终没人能够治疗，痛苦之下，她的心态更加扭曲。
她将一家姓叶的一家三口抓了过来，男人赐了凌迟之刑，女人剥了皮，做了面灯笼，而那个孩子，则被丢进了兽园喂了猛虎。
长公主尤嫌不足，她先是打杀了改命司的诸多贱奴，随后更是狂躁地对着当朝贵女们下手。
她举止疯癫，被百官弹劾，就连当今圣上想保她都别无他法，只能命人将她关起来，心中却依旧惦念着她。
长公主更怒，每日风言风语，怒骂圣上忘恩负义，为了旁人欺辱她这个胞姐。
再深的情谊，在这种怨怼中也被磨灭，圣上不再维护长公主，甚至不再听有关长公主的消息。
直到长公主生辰当日，被爆出暴毙，圣上也只是沉默片刻后不再多言，只让人按照公主仪仗下葬。
长公主下葬的当天，我来到一处密室。
李桃夭浑身脏乱，脸上布满了刀痕，头发脏乱，整个人像是个疯婆子一般，哪里还能看得出以往的高贵。
“长公主殁了！”
听着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李桃夭状若疯癫。
“不，本宫还没死！是谁在胡乱传言？是你！是你！”
我唇角微勾，走上前去，一把攥住长公主的头发，逼迫她仰起头来，露出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的确是我，李桃夭，能有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为了改命，不惜迫害那么多的平民，威逼利诱让他们去练成改命女，为你挡灾……”
“为你挡灾也就罢了，你竟然还不知道善待他们，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本宫乃长公主，命格贵重，尔等贱民替本宫挡灾，那是你们的福气！啊——”
她话音刚落，便被我用力地甩了一个耳光。
李桃夭抬起头，怨毒地盯着我：“你敢杀本宫，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你的命是我二妹给的。”
李桃夭面露喜色，可下一瞬，我却冷声开口：
“我要你从今往后循环往复，在这里不见天日，日日在这里受苦！”
“我二妹经历过的一切，你全部都要还回来！”
“你个贱婢！竟然敢掳走本宫！皇弟若是知晓，定要了你的狗命！”
“皇上？先不说皇上还记不记得你，你以为，你的好皇弟，现在只怕是自身难保呢。”
李桃夭瞪大了眼，面露惊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藏匿了三年，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蠢，在你二十四岁生辰之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一切，不过是我设下的一个局罢了。”
10
三年前，我修炼成改命女，拥有了替贵人挡灾的能力。
出逃后，我为了躲避巡查我的官兵，不慎跌落悬崖，却也因此结识了一名小道。
那名小道看出了我的来历，告知了我他的身世。
他师傅便是那名告知长公主有大难后被杀死的老道，师傅对他恩重如山，我们都是跟长公主有仇的人，当即便一拍即合。
小道告诉我，改命女除了挡灾，其实还可以继续修炼。
练成之后，只要饮下对方的血，只要改命女没死，对方就不会死，但改命女以及对方遭遇的一切伤痛，全部都由对方来承担。
若是能够修炼到更高的境界，也可以汲取对方亲眷的气运，强者可以逆天改命。
此法太过逆天，故而改命女往往寿命不长。
为了能够替二妹报仇，我早早地便设下此局，特意出去替人挡灾，放出我改命效果颇佳的风声，并且特意回家，让长公主发现我的行踪。
我特意出现给李桃夭改命，实则是为了将我们二人的命运维系在一起，又特意接近谢渊泽，目的便是为了刺激李桃夭发狂，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让她痛苦不堪。
李桃夭惊恐得浑身发抖：“你……你说你是故意的？你连你爹娘，你的亲弟弟你都算计？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当年家里尚且还能过得下去，他们嫌弃我和二妹是累赘，将我们卖去改命司的时候，也没把我们当家人啊。”
他们明明知道，去了改命司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当年我二妹逃出去了一次，不是没有向他们求救，可是他们呢？”
我冷笑连连。
他们将我二妹送了回去，如今三年后，又如法炮制，将我又送了回去。
女儿，对他们而言，从始至终就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罢了。
估算着大概的时辰，我忽然莞尔一笑。
“你很快就不是公主了，这还得谢谢你呢。”
中间我还救到了一个身负紫气之人，只是他的紫气微弱，若是能够给他再添点气运，必能够助他登上皇位。
“所以我特意要了一滴你皇弟的指尖血，破了你李家的运道，将这运道借给了这名身负紫气的人。”
“现如今，他应该已经杀到了皇城内，夺取了你皇弟的首级。”
“那个人，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谢渊泽。”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站起身，离开了暗室。
用不着我操心，自然会有人替我好好地“照顾”李桃夭。
往后的日子，她会生不如死，一遍遍地去尝试那些她曾经用在改命司的人身上的手段，活在痛苦之中。
可偏偏因为我没死，她也死不了。
11
永安八年冬，皇帝昏庸，广平侯之子揭竿而起，永安皇城破。
谢渊泽登上皇位，改国号为乾清。
我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带着二妹的骨灰离开。
在我离开后一个时辰，谢渊泽带人赶来，却扑了个空。
听闻他拿起我留在桌面上的信件，在看了之后，露出了一抹苦笑。
“叶子，果然，谁都没有你算得准。”
我知晓，不管是从个人情感上来说，还是我改命女的身份，谢渊泽都会想将我留下来。
可这个皇城给我带来的伤痛太多太多，我的余生不长，不想寄希望于帝王的怜爱，亦不想将往后的时间都浪费在后宫中。
我只想完成二妹的遗愿：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
便足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