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一愣,他想过维护他的会是卢光,可他没料到还会有叶玙!
齐王的脸色骤然黑如乌云,颇有种山雨欲来的意味,他凉凉地笑道:“叶二,本王替你出气叫冤,你却反倒来维护他?!”
叶玙抱拳道歉道:“叶玙愚钝,只是此事,却不是燕千户之责,还望殿下不要错怪他。”
齐王阴阴地盯着他,眸光沉得能滴出水来,脸色臭得像茅坑!
他咬牙切齿道:“叶、二!本王看你是不知好歹!”
“你还以为能调任到皇兄的麾下?!本王告诉你,你进了三卫地区,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就只能、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齐王一个词一个词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辈子和那些胡夷作战!你就这么过完这可笑且无意义的一辈子吧!”
叶玙整个身子弓得更低,然而语气依旧平静:“为国征战,本就是士兵的意义。世世代代为了大宁统一而身死西北的那些壮士,难道不值得敬佩?”
“人选是陛下挑出来的,陛下自然有他的用意。还望殿下谨言慎行!”
“你!”
齐王恨恨地指着他,眼神锐利如矛!
叶玙维持着请罪的姿势,不曾在齐王凶狠的目光中屈服。
齐王的脸色愈来愈黑,当即就要发作!
须臾之间!
燕明伸出手来,将叶玙的身子按回位子!
齐王阴鹜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燕明端起一盏酒,朝着齐王敬道:“殿下爱惜叶二公子,燕明十分羡慕钦佩。”
齐王不接他的酒,用冷眼不屑地打量着他。
“叶二公子此举,也是为了殿下好。”
齐王这才讥讽地开口:“燕明世子,你说瞎话的时候不打腹稿么?”
燕明却已经摸清楚这齐王的路数。
齐王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怎么能允许有人忤逆他?必然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遇到这种娇惯出来的霸王,最好的委蛇之计,就是顺着他的毛撸。
燕明接着赔笑道:“燕明以为,毕竟人选是陛下所定,您情急之下,出言对陛下旨令有质疑,若让有心之人听去,不是给您找了麻烦么?”
齐王轻蔑道:“本王乃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陛下岂会怪罪本王?况且在这地方,除了你,还有谁敢对本王有二心?!”
齐王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阵附和之声。
燕明笑容不减,以退为进:“那便是燕明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燕明主动服软,齐王十分受用,他的目光阴沉沉地扫过一众公子们的脸。
卢光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给齐王一个台阶下:“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唉,世子也是为了大宁嘛!齐王殿下,快请上座!”
“这一桌子珍馐佳肴,可是花了我小半年的银子呢!我心疼的紧,再不吃,菜要凉了!”
齐王顺着这台阶下了,落了座,朝着燕明冷哼一声:“镇北侯世子也不过如此——罢了,还算你识相!”
齐王都发话了,燕明也随即入座,宴饮便开场。
燕明见识到京中势力的交错冗杂,一顿饭下来,心全扑在约束自己的言行上,格外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疏漏。
好在叶玙方才替燕明解围,燕明也还他一个解围,卢光又显然帮衬着燕明,公子们一致排他的氛围才有所好转。
席间,燕明突然感觉到一道时有时无的视线,阴冷、算计,如同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在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
令他不自觉提起一口气,如寒芒在背!
他几次悄然去探,那视线都恰到好处地移开了,他督了齐王一眼,否决了自己,齐王的目光是阴沉暴虐且不加遮掩的。
他又用余光去瞟叶玙,叶玙专心吃饭,连抬眼的功夫都分不出来。
燕明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众公子们便纷纷告退。齐王最先离开,他走后,紧绷的饭局才有了些活络的气氛。
卢光长长地舒了口气。
燕明一顿饭下来被四面八方灌了不少酒,即便他边喝边倒,仍然被灌得有些头重脚轻。
卢光扶不动他,心知是公子们中有人存了心想叫燕明出丑,一时不知所措。
叶玙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袍,朝燕明伸出手,道:“世子醉了,我送他一程。”
燕明听见叶玘淡淡的、含着警告意味的声音:“阿玙。”
叶玙神色不变,朝他哥叶玘、东家卢光分别行了一礼,燕明也起身,熏熏然道:“燕明也告退。”
卢光叮嘱一句:“殿下,小爷回头再去找你。”
燕明回以一笑。
叶玙便搀着燕明往外走,燕明身上笼罩着一股酒气,然而细细分辨,还有从骨肉中发散出来、被年岁沉淀着的淡淡的药香味。
二人走远些,在夜色中,燕明突然拍了拍叶玙的手背。
叶玙惊诧地松开手,转头去看燕明,在月色的映照下,燕明的眸子明亮如星,哪还有半分醉态?
他朝叶玙作了一揖:“谢叶百户为我解围。”
叶玙回过头,脚步不停,低声道:“举手之劳,不必道谢。”
“阿端卫卫所指挥使任命一事,多有得罪,我不知会选到二爷。”
“无妨,不是我去,也会是其他人去,”叶玙看了他一眼,“我与你大哥、柳空绿师出同门,我理应对你照顾些,不过也仅于此。”
“呃?”
燕明老实地将柳空绿卖了:“我并未听柳空绿说起还有二爷……”
“无碍。我与他自小打到大,互相都以为对方是师门之辱。”
燕明:“?”
这算什么,师门兄弟间的小情趣?
叶玙借着月色,打量着燕明。燕明感受到他的目光,然而坦然处之,叶玙的视线光明正大,同那道阴冷的目光截然不同……
“你与传言不同。”
“传言?”
“卢光的兄长卢寅在刑部任职,薛指挥使、刘富刚送来时,体无完肤,提及燕云军,神色恐怖。”
叶玙关注着燕明的面色:“故而京中传闻,你不光用计夺了燕清的世子之位,还残暴酷刑,遇反对者,皆严刑拷问,还因此劝退了凉州营不少士兵。”
燕明:“……”
三人成虎,想来不过如此。
紧接着,叶玙给他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讯息:“刘富刚在昨日被人拔了舌头、废了十指,口不能言、手不能书。”
燕明惊骇道:“什么?!”
谁的手段这样残酷?!
难道,刘富刚在帝京还有仇人?
不对……他想到刘富刚和他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心中一凛,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好嫁祸到他身上?
“不是你的人做的?”
燕明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我的手这么长,能伸到刑部去?”
“若是燕清师兄,不是不可能如此为之。”
不等燕明回味这句话背后潜藏着什么信息,叶玙已经跳过这个话题:“如此说来,你倒是个正派之士。”
“不是。”
叶玙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燕明接着道:“其实细想,虽然律法规定,侮辱王侯世子者死,然而刘达山是非死不可么?我因他几句挑衅之言,便将他双腿废掉,难道这就遵循律法么?”
“说到底,我不过也是追求一己之快罢了,我自己觉着问心无愧,但绝沾不上正派好人的边儿,还是不要侮辱正派者了。”
叶玙不置可否,只评价一句:“你倒豁达。”
燕明笑笑,接着道:“我同二爷说这些,并不为了拉拢你,你眼中我是如何,我也并不在乎。”
“只是阿端卫同燕云军守卫之地接壤,日后你我总是要多接触的。与其让你来猜我是如何的人,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你。”
叶玙无言。
二人并肩走着,快到叶府时,燕明才听身边人道:“手伸出来。”
他一怔,还是依言伸出手。
一枚沉甸甸的玉佩被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你在京中若遇上什么事,遣柳空绿来三千营找我。我会尽快赶到。”
燕明收紧手掌,扬起一抹笑容:“多谢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