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齐老爷作为原告,字字句句恨不得当堂就把小谷儿处死。小谷儿只有十年的卖身契,所以并不是终身买断,犯小错可以家法处置,但杀人这种事就必须由衙门出名,齐家是没有权利执行私刑的。
虽说律法上这么规定,可实际对仆役处私刑家法的大有人在。只不过齐家这件事在四城太受瞩目,衙门已经着手调查,这时候再私下处死小谷儿那就是跟自家过不去。张县令算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县官,由衙门处理再好不过。
小谷儿年纪不大,性格又有些内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话都说不清楚。
面对一个一个证人,一轮一轮证据,她根本没熬到张大人宣布审判结果就当场晕过去了。
杀人偿命,何况还是一尸两命,结果何其恶毒,影响何其恶劣,张县令也是怒火难忍,下令三个月以后当街问斩。
没判斩立决是因为县衙门权限不足,判人死刑需要上报,一来一回大概要两三个月。不过小谷儿这件事证据确凿,情节恶劣,死刑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走个流程,等时间到了直接问斩。
观审百姓唏嘘着回去了,华先生也沉着脸往回走,身边还跟着杜羽亭。
杜羽亭观察了华先生一路,眼看快到医馆门口了,忽然小声说:“先生是否觉得这案子不对?”
华先生道:“杜公子难道不这么觉得?”
“杜某才疏学浅,对公堂上的事儿所知不多,只不过……杜某觉得这案子……是不是审得有点太顺了?”他之前来四城的时候就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出于好奇还打听了一下。官府查证有一度陷入困境,不想这事儿要不查不出,怎么一查就那么理所当然人赃俱获???
“的确如此,我也觉得齐家人口径太过一致了……”除了那个齐老爷是真的气得不行,最近为了这事儿连外面的生意都不跑了,一副不把凶手抓出来决不罢休的气势,谁劝都没用。
可除了齐老爷外,那几个到公堂上作证的人都像是事先套好话一样,那是说得有板有眼滴水不漏,从小谷儿去买药到拦住桃香往鸡汤里下药,就差没把药直接喂到夏夫人嘴里了。
“问题是别的细节都那么清楚,唯独药的源头过于模糊。”证人的说法是小谷儿在城北的一条小巷子里跟人私下交易买来的药,证人只是刚巧路过听见他们说话,不知道交易人是谁,只认出了小谷儿一个。
“小谷儿是跟在夏夫人身边跑腿的丫头,但凡夏夫人想要买些吃的用的都是她出去跑腿,所以见过她跟人交易买东西再正常不过。”就因为这丫头经常总做些传话跑腿的事儿,所以把事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所以先生绝对凶手不是她?”
“这小丫头我也打过两次交道,心眼比较实,别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并不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有时候我说的话长了她都未必记得住,还要青铜一字一句教会了再回去回复。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说她帮人跑腿买药有可能,可说她下药害人我确实不信,除非……”
“有人吩咐她这么做。”
“对,而且她如果做了,也必然不知道自己下的是毒才对。”就小谷儿的胆子,如果事先告诉她这药吃下去的后果,她根本不敢往汤里下,而且也不可能躲得过之前好几次查问。
华先生相信小谷儿的心理素质还没好到如此地步。
小谷儿的事儿王小豹特别关心,要说王小虎也关心,只是没有弟弟做得那么明显。
华先生一会去王小豹就问县太爷怎么判,照实说了以后,把王小虎都急哭了:“谷儿姐姐不可能这么做的!谷儿姐姐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华先生摸着王小豹的头叹气,即便不信又能如何?他和小谷儿非亲非故,就算想上告重审也没资格。想必凶手是料定了小谷儿无依无靠,家里没有任何亲人在世,明知道是冤枉的也没人给她喊冤。
“张县令这次,只怕是要断个冤案了……”张县令来四城那么多年,总共就断过两件人命官司,头一件还是吞药自杀。这回好容易碰上个他杀,还一看就是个冤假错案。
想来这张县令执政确实不错,可断案是真的……
很让人忧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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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在四城天宝客栈的一间客房前,一个书生敲了敲门。很快房门打开,他进去以后反手又把门带上。
“老爷。”
“打听过了?”
“是,经我一下午打听下来,张明堂在四城口碑很好,百姓都很尊敬他,本人似乎也是个比较秉公执法的人,为人也比较清廉,没听说有什么贪污受贿的事。”
“这就怪了,既然如此,这上午的案子怎么会断得如此含糊?”
“含糊?”书生有些不解:“在小生看来人证物证俱全,何来含糊之说?”
那位被称为老爷的中年男子摇头:“既然说是下毒,那药从哪里来?那小丫头自己的供述呢?你还记得她最后是怎么签字画押的?”
这么一说书生便想了起来,显然那小丫头吓得整个人都糊涂了,中途一度昏死过去,等判了刑用冷水激面才醒过来。一醒过来就要面对签字画押,看上去她连字都不识几个,硬是在众目睽睽下哆嗦着摁了手印。
看起来像是她自己摁上去的,也没人逼她,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面对满堂执杖的官差和公堂上的县太爷,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张县令不止一次问她可有话说,她都一言不发。
“可这也无法认定张明堂屈打成招。”
“的确,他确实全程都没有动过刑法。不过你也查证过了,他在四城官威很重,老百姓又敬他又怕他,一个小丫头哪里经得住这种仗势?”张县令并不是那种和蔼可亲到让老百姓夹道欢迎的县太爷,他平素为人较为严肃,执法的时候更是赏罚分明,老百姓爱戴他的同时要说不怕那都是骗人的。
“那这个案子……”
“这个张明堂虽不能说是个昏官,可在这个案子上……”中年男人用两只手指敲了敲桌子,看了书生一眼。
书生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