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场大病夺走了我七岁以前的记忆，关于那些死去的姐姐，我一个都想不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那天我记得，你爸带着你们俩出去，晚上才回来，当时背着你着急忙慌的，没一会儿就跑来敲我们家的门，说你病得很重，要借钱来着……”
我又问了好几个村里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三姐最后去了哪。
只知道我发高烧，差点烧成一个傻子。
我爸说过，三姐为了救我淹死了。
如果说三姐根本没死呢？
也许她还活着，只是成了一个疯女人。
那天晚上出现在草丛里扑倒我的人，说不定就是我三姐。
她认出了我！
那个坑，难不成也是她挖的？
公司给的三天丧假，今天已经是第二天，明晚我就必须要离开这里。
我爸已经死了，走了以后，也许我再没有理由回来。
我必须再去一趟，说不定三姐还在那里。
这次我不止带了香，还买了很多纸钱，打算烧给我那五个惨死的姐姐。
现在我爸死了，报应虽然迟了这么多年，至少最后还是来了。
想到这，我暗暗庆幸，还好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混乱的年代。
这些沾满了女婴鲜血的新生塔，原本就不该存在。
我坐在第一个石塔旁边，一点点烧手里的纸钱。
“对不起，对不起……”
纸钱在火中飞快化成灰烬，大风吹来，火突然灭了。
紧接着，我又一次听见了那种诡异的婴儿哭声。
仿佛近在耳边。
草丛里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谁在那！”
我捡起地上的石头，对着那边砸了过去。
“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手电筒的光忽闪忽闪的，我爸死的那一晚也是这样。
我又捡了一块石头，冲着那边砸过去。
“三姐？”
草丛那边的动静忽然消失了，这让我更加笃定那就是我三姐。
光突然彻底灭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我身后响起，我浑身一哆嗦，手电筒掉了出去。
黑暗中，一双手紧紧箍住了我的脖子。
我难以呼吸，死死扣住那双手，想要争取一点空气。
“三……姐……”
身后的尖叫声引起了村口那户人家的注意，我看见那边原本漆黑的房间突然亮灯，有人打开了窗户。
一个黑影站在窗边，我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知道那人应该是在看这边。
但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更无法向别人求救。
情急之下，我顺着身后那人的力道往后倒去。
我们两个人都摔倒在地，顺势往那些新生塔滚过去。
身后的人闷哼一声，似乎撞在了什么地方，我得以逃出魔爪。
甚至连回头都不敢，一步不停的朝着村口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喊：“救我！有人要杀我！”
这一晚，我的求救声叫醒了村里所有人。
等我带着他们赶到新生塔附近时，那里空无一人。
但地上杂乱的草丛可以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当时我和那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靠近新生塔的那一块，杂草都被压垮了。
如果我遇上的真是鬼魂，那里应该一切如常。
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那位来过葬礼的李叔叔拍了拍我的肩：“你该不会是看见你三姐了吧？”
6
众人赫然吓了一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们原本还怀疑是我看花了眼，结果听到李叔叔提到我三姐，便一个个做贼心虚的回村了。
李叔叔走在最后：“如果刚看到的确实是你三姐，那你现在就要小心了。”
“她看见你，认出来你，说不定……是想你现在接她回去呢？”
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没多久我爸就死了。
我越发觉得，那天我爸出去，很可能是碰见了我三姐。
我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一晚我碰见她，当时就听到草丛那边有怪声。
也许那时候就是我三姐躲在草丛里，正在挖坑，而我爸恰好掉进去。
临死前最后一刻，见到了自己死去多年的女儿，会吓到也正常。
我问李叔叔为什么知道我家这么多事？
他让明天我到他家去，会把以前的事，一件一件讲给我听。
没多想，第二天我去了。
距离我回公司，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进到叔叔的院里，我就闻到了一阵腐臭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发臭发烂。
“叔，这里好像有死老鼠。”
李叔叔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沙哑的说：“最近就是老鼠太多，我买了很多老鼠药，等过段时间应该就少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可进到屋里我才发现，里面的腐臭味比外面还重。
我跟在叔叔身后，闻着那股味道几次作呕，心想：死老鼠真的会有这么臭吗？
不止是臭，屋里还很凉快。
现在是夏天，按理说晚上都是闷热的。
怎么会这么凉快呢？
就像是住在河边似的。
李叔叔虽然年近半百，但一直没有成家，在村里经常被人议论，还被人叫做老光棍。
不过他对我家，一直态度不错，人看着也好相处，我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
回过神来，叔叔已经坐到了我旁边。
桌上不知何时端来了热水，他叫我喝一点，喝点热的身体暖和了就好了。
我一边喝一边听他说起那些年的往事。
原来，村里起初只有一座婴儿塚，随着诞下的女婴越来越多，婴儿塚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数量多到不得不搬到村外去，专门腾出一块地方，搭建婴儿塚。
附近的人每次把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放过去，那附近就会一直传来婴儿凄惨的哭声，随着哭声越来越弱，一条人命也就这么消逝了。
可婴儿到底还是一条人命，一开始村民都有所顾忌，放了孩子时不时也回去看一眼。
心软的也会突然舍不得，又把孩子抱回去。
可后来太多人这么做了，这事也就慢慢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直到婴儿塚那边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加上计划生育也渐渐普及下来，他们把婴儿塚改了名字，叫它新生塔。
哭声不再代表死亡，反而代表了新生。
但我家先后放过去三条人命，村里就开始传，我家犯的杀孽太重，等到女儿死光了，就轮到儿子了。
据李叔叔所说，我爸那段时间害怕的不行，家里穷，没法养活那么多孩子。
唯有把大姐送出去，家里剩下的孩子才能活。
但我爸心里其实另有打算，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家里女娃越多，男娃的气运就越少。
为了不让我的姐姐们夺走原本属于我的气运，所以才暗中使绊子。
坏事就这么一件件出现了，大姐一死，紧接着就是二姐，再来就是三姐。
7
我不敢再回到那个地方，更何况我爸曾经反对我接三姐回来。
反正再过一天我就要离开这里，诅咒什么的，我不信。
三姐既然能活到现在，不是恰好说明她即使是一个人生活也没关系。
之前那么多年我爸都没有提过这么个人，说不定，所有的事都只是巧合而已。
说不定那个女人根本就跟我没关系！
半夜，我从叔叔家出来。
刚出来我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大夏天的晚上，我却觉得很冷。
不过逃离了那种奇怪的腐臭味，倒是舒服多了。
因为刚听了那么多陈年旧事，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怵。
正准备掏出手机照个亮，我却忽然在手机屏幕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红衣女人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了？！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是我眼花了？
当下什么都不敢想，朝着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一路跑回了家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关上门直接反锁，心里的恐惧顿时散开。
三姐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总不至于还能跟到这边来吧？
我家有三层，还是前几年把老房子拆了重建的。
大门我锁上了，但楼上的窗户都还开着，想到这一点，我赶紧往楼上跑。
二楼窗户关上以后，我又往三楼跑，三楼是大阳台，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用来晒衣服。
这里的窗户几乎从没关过，但我慢慢走到阳台边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上了。
家里就我和我爸住，他前几年出车祸，撞断了腿。
因此，我爸为了方便，就住在一楼。
二、三楼很少上去，所以窗户一定不是他关的。
但我敢确定，那窗户也一定不是我关的！
我忽然感觉背后凉嗖嗖的，猛地回头，扫过四周，屋里一片死寂，什么都没有。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大概是精神太紧绷了。
反正门窗都已经全部关好，也无需担心三姐半夜找到家里来，只要等到明天天亮，我就搭最早的一班车离开这里。
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然而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顺，睡到后半夜，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哭。
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耳边。
我缓缓睁眼，忽然闻到了一阵恶臭。
简直比下水道还臭！
腐烂味？
我想起来了村里那叔叔家里的味道，似乎就跟现在我闻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说……
我坐起来，环顾四周。
房间的门窗都是锁上的，我睡下之前也没有发现这种味道。
但这种腐臭味不可能平白出现，一定有什么我忽略的细节。
我从床上下来，顺着那腐臭味和幽幽哭声一步步走去，走到了衣柜前面。
我很确定声音和气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睡前我曾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刀。
我轻手轻脚往回走，想要去拿刀。
正在这时，我刚转身，就听到衣柜门板吱呀一声。
我猛地回头，赫然瞪大了眼睛！
衣柜里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女人，正是那天晚上我在新生塔那边看见的女人！
8
“三姐！”我大叫一声，眼看着三姐从衣柜里飞扑过来，重重将我压倒在地。
这时我的手也已经伸到了枕头边上，倒下的瞬间却没能抓出那把刀。
看着这个女人身上的红裙，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的三姐。
“三姐！我知道爸对不起你们，但我是无辜的啊！”
三姐眼珠上翻，像是根本没听见我说话。
她的手指甲很长，掐着我的脖子，狠狠掐进血肉里。
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我根本挣不开，只能稍微往后仰倒，拼尽全力用额头撞上去。
三姐短暂的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我得以趁机挣脱，往床上一扑，准确无误抽出枕头下的菜刀捅了过去。
关键时刻，三姐跟那把刀擦身而过，我重重摔倒在地。
等我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三姐撞碎玻璃跳了下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楞了一下，我才冲上去看。
这里是二楼，三姐就这么跳下去，然后消失不见了。
玻璃碎片上挂着一块碎布片，暗红色的，上面沾了点淤泥。
那种淤泥我见过，只有长时间堆积在河底才会有。
可我也很清楚，三姐如果真的变成鬼回来找我了，她就没必要逃走。
人怎么斗得过鬼呢？
只有人才会怕死，我拿着刀，占了上风，三姐自知打不赢我，所以才会逃跑。
一定是这样！
然而距离天亮还有三小时，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总感觉一睡着，三姐又会躲到房间里的什么角落等着我。
还有破碎的窗户……
说不定她还会从那里爬上来。
困意一点点爬上眼帘，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我发现脖子上的伤口竟然转移到了手上。
外面警笛声由远及近，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看情况。
昨晚事情发生的太快，加上李叔叔又提到了三姐，所以我连报警这种事都没想起。
村里人也不像是会报警的，那警察会是谁叫来的？
我刚走到院里，就听见院门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在外面喊话：“李林，你已经被包围了，赶紧开门！”
李林是我，可警察为什么会包围我家？
我做什么了？
怀着满肚子疑惑开了门，还没等我问出口，警察就已经把我按在了地上：“别动！”
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我被带上了警车。
警车驶离村子时，看着那帮围在村口的村民，我知道他们接下来又有可以议论很久的八卦了。
到了县公安局，我被带进了房间，两名警察坐在我对面，表情十分严肃。
“两位警官，请问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警察递给我一张照片，那是个十几岁大的女孩，穿着一身鲜艳红裙。
虽然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我还是从那身红裙认出来了，这个女孩似乎是我三姐。
“认识吗？”
我老实回答：“认识。我爸死之前的那一晚，她袭击过我。”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左右，你人在哪儿？”
时间往回倒推的话，那个时间点，我应该在李叔叔家。
当我说完，两名警察对视一眼，郑重其事的拿出一张照片，我一下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是他。“
“确定是那时候见的面？”
“我确定。”
“那个时间，他已经死了。”
9
跟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要怎么见面？
可我很确定那绝不是做梦，因为有些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说不出来。
警察问我房间里的玻璃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告诉他们。
然而他却告诉我，昨晚在村外还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者正是我说凌晨跑到我房间的三姐，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死了两天以上的尸体了。
我浑身颤抖，根本听不进去警察说的话。
仔细想来，第一次碰到三姐的时候，她确实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只有今早凌晨，她躲在我的衣柜里，倒是真的差一点把我给掐死。
还有这个李叔叔，昨晚深夜我们聊了那么久，如果我是在跟死人说话，那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警察造访了村里人，都说昨晚没见过李叔叔，说我自己跑到新生塔那边叫救命，之后还胡言乱语，不知道是吓疯了还是怎么的，后来又跑回家里把自己家的玻璃打碎了。
李叔叔的死亡现场遍布了我的指纹，作为第一嫌疑人，我被正式逮捕了。
警察带我去现场指认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当时我闻到的腐臭味，其实并非是死老鼠。
而在李叔叔的家里，警察找出了大量违禁品。
正是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三姐身上同样也有。
回城的路上，警车经过了村外的新生塔，有人低声窃语。
我听见那人说：“哎？这地方怎么跟刚才咱们去的被害者家那么像啊？”
“是啊，都是石头垒的，一大一小，真是像！”
我看向窗外，赫然瞪大了眼睛。
岂止是像？
根本是一模一样！
李叔叔的家，竟然跟那一座座新生塔长得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一切，我曾经患有间歇性精神病。
昨晚确实是我杀的人，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因为昨晚我喝的水中被加入了大量的致幻剂，并告诉我三姐这些年一直被他囚禁。
后来我三姐逃出来以后，他想利用我爸的迷信心里杀死我三姐。
不料我爸却被我三姐被吓得掉进坑里猝死，他当时看到我爸掉下去却选择见死不救。
后来，他发现三姐总在暗中接近我，为了防止事情败露，痛下杀手。
而他为了让我给他顶罪，在给我的水中加入了致幻药物诱发了我的精神病，却被我反杀。
经过警局调查，李叔叔是一个贩毒团伙的成员，这些年一直在利用村子里的女婴藏毒，进行非法活动。
当年被我三姐失手杀死的瞎子也是贩毒团伙之一，我的大姐和二姐都是死于非命。
警察带人捣毁了附近几个村子的窝点，查获了大批毒品。
我坦白了我的罪行，因为我是在发病状态下过失杀人，法院从轻处罚。
后来，村里的河边再也没有婴儿塔。
番外：
七岁那年，我央求三姐和我一起偷偷来到瞎子家看我二姐，亲眼目睹二姐被瞎子掐死。
于是我发疯似的冲上去和瞎子扭打在一起，三姐为了救我失手杀死了瞎子。
我因为惊吓过度发起了高烧，村医都说我活不了了。
李叔叔找到我爸，说能治好我，只要我爸把三姐卖给他就能给我挡灾。
迷糊中，我听到了我爸和李叔叔的这段谈话。
后来我爸同意了，李叔叔也治好了我的病，但我却忘了此前的所有记忆。
在我醒来后，我爸告诉我，我姐为了救我淹死了，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放假回村的那几天，我三姐侥幸逃出来找到了我，但我发现她似乎已经已经不认识我了。
自从三姐出现后，我感觉当年的事情不简单，我开始向我爸打听当年的事情。
但我爸却很紧张，说是三姐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我不信邪，我决定去婴儿塔一探究竟，却看到的是我爸的尸体。
村里的人都对我爱答不理，只有李叔叔想帮我。
三姐再次出现，我感觉他仿佛想告诉我什么，但她无法说话。
我把这时告诉了李叔叔，他却让我小心三姐。
我不相信三姐会伤害我，我决定去婴儿塔找到三姐问清楚。
这一次，我没有看见三姐，却发现了婴儿塔的秘密。
婴儿塔竟然就是一个贩毒窝点，从那里传出来的婴儿声并不是鬼怪作祟，而是李叔叔在用婴儿的身体藏毒。
这一刻，我觉得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地狱，想到我惨死的几个姐姐，我决定亲手了解这个恶魔。
我假装相信他，喝下了有问题的水，在屋子里，我闻到了腐尸的味道，我知道，我三姐应该被他杀死了。
接着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今天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诱发我的精神病，制造我精神病发作杀人的假象。
他本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殊不知，我是故意喝下有致幻药物的水。
我亲手结果了这个恶魔，我将三姐的尸体带到村外，做完这一切我就去警局报案。
出乎意料的是，半路我却突然发病了，李叔叔的尸体我还没来得及处理。
醒来时，我又忘掉了部分记忆。
只记得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三姐要杀我。
这时警察却找上我，李叔叔死了，我成了头号嫌疑人。
直到，警察带着我经过婴儿塔，我想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