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灯池彦霖本想让林芊画直接在云霄山庄的客房睡一晚,但她坚持要回去。
车子再次驶上A城的高架,那时候已经快要后半夜,高架上已经没有太多车辆,唯有绚烂的路灯孤零零地照在上面。
林芊画趴在窗口吹着风,手里把玩着刚才点喝灯的那支打火机,突然转身问池彦霖:“有烟吗?”
问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抱歉,我忘了,你好笑不抽烟。”
池彦霖却打开车子左边的一个暗格,竟从里面掏出半包抽过的香烟。
林芊画有些吃惊:“你车里怎么会藏着烟?”
“有朋友抽了剩下的,你要吗?”池彦霖开着车,将烟扔到林芊画的膝盖上。
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所有人都不好过。
林芊画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可现在她不得不抽一根,缓解自己此时的情绪。
抽了烟自己点上,吸一口,烟雾直接被夜风卷到了窗外去。
“他是不是后天早晨做手术?”
“对,医生是这么安排的。”
“那我明天想去一趟K国。”林芊画又吸了一口烟,含在嘴里,食指和无名指捏住烟,拇指却弯起来刮着额头,烟雾吐出来,窗外的风吹得烟蒂上的红星一闪一灭。
“我没办法守在医院等着他做完手术,如果手术灯灭掉,医生出来的时候对着我摇头,我觉得我会疯掉。”
所以她选择逃避,选择去K国。
30%的手术成功率,这么小的生还机会,她就算这么努力的骗自己,但事实就是事实。
“池彦霖,万一他死在了手术台上,或者手术不成功,你千万别打电话告诉我,让我自己回来看,自己回来听,自己回来面对,但是手术前这段时间,我必须得走,我已经没法再呆下去。”
从来遇事都不乱的林芊画,从来都越挫越勇,什么都不惧怕的余林芊画,终于选择了一次逃避。
林芊画是隔日早晨7点的航班飞K国,下午入住酒店。
夜里在房间叫了两瓶红酒,不然她没法儿睡,喝完之后倒睡得挺好,那应该是那段时间林芊画睡得最好的一晚。
翌日便是之前约好的手术日。
A城的医院,主刀医生和专家就位,容商渊被推入手术室,灯光亮起来,所有家属都被隔在门外。
而在数千公里之外的K国,林芊画因为酒精一夜好眠,醒过来之后收拾行李退房,坐上去寺庙的大巴车。
车子很破,没有空调,肆烈的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整个车厢都弥漫着汗液和咖喱味道。
不过林芊画不在乎这些,她就缩在大巴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白云蓝天,心里空荡荡一片。
什么都不去想。因为没法儿想。
若容商渊活不了,估计她也活不了。
六七月应该是K国的旅游淡季,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中午气温估计能到40度,林芊画也不管,顶着大太阳爬上了寺庙。
寺庙里自有一番庄严,所以居然有些丝丝凉意。
林芊画跪在神像前面,一跪便是半天。
池彦霖说得对,她不是迷信之人,以前从来不信命与神,可现在她渐渐开始认命。
开始相信抬头三尺真的有神明,所以她跪在神明面前,想要求神明保佑救她心爱的男人一命。
做法是有些傻,可她聪明了这么久,明白了这么久,总应该傻一回。
容商渊的手术连续做了11个小时,从早晨到晚上,医生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容义川被赵叔扶着追上去,池彦霖和黎紫琼,以及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身后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虚喘了一口气:“走,去我办公室说吧。”
……
林芊画从寺庙的断崖上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整个K国笼罩在一片青红色的霞光里,海面上也是一片火红,浪花卷着敲击在崖壁上,再自己退下去,慢慢平静。
晚上9点多的航班,林芊画直接打车从断崖去机场。
抵达A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
林芊画在出租车上开了手机,里面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
“小姐,现在去哪里?”
“去A城xx医院。”
A城的天气相对K国来说还是很舒适的,更何况医院里到处都开着冷气,林芊画走进去时不免都打了一个寒颤。
从前面正门走到住院楼,林芊画还可以留意了一下停车位上的车子,容家的车都不在。
再看门口,果然见楼下大厅站着几个穿黑色衬衣的男人。
林芊画走过去,那些人都赶紧站直。
她一出电梯果然见icu门口站着池彦霖在抽烟,icu的护士也不敢上前阻止,估计当时池彦霖的表情有些吓人。
林芊画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走过去:“池彦霖,你怎么也开始抽烟了?”
池彦霖灭了烟:“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我刚下飞机。”林芊画看了眼依旧躺在那里浑身都插着管子的容商渊,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慢条斯理地问池彦霖,“你怎么大半夜还在这里?”
“不放心你,在这里等你。”
林芊画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又坐到了对面长椅上去。
池彦霖在心中叹息,走过去把林芊画背在身上的双肩包拿下来,先不说容商渊的情况,只是问:“K国那边怎么样?我看你去了两天都晒黑了。”
林芊画不说话,定定看着从icu玻璃窗里透出来的灯光,一大片地投在走廊的地面上,形成一圈白色光影。
脑袋晃了晃,自己的影子又落在光影里。
这么一层层叠着,林芊画笑了一声,还是转过身去,问:“手术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池彦霖咽了一口气,双手曲在膝盖上:“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手术还算成功,可是他没有苏醒的迹象。”
“没有苏醒的迹象?”林芊画一愣,“这算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可能下一秒,可能明天,可能一个月一年,也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池彦霖说完,留意林芊画脸上的表情,可她双目发愣,像是整个人被放空,大约呆了半分钟,才突然呵呵笑了两声……
“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那就是植物人?拍电视剧么?”
“……”
池彦霖觉得林芊画的反应实在有些……让他瘆得慌,忍不住抽过手去捏她的耳垂,她的耳垂软乎乎,却很凉。
“画画,你听我讲,现在医学发达,如果A城看不好,咱们带去国外看,再说医生说的话未必可信,况且就算真是植物人也有醒来的希望啊,所以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都发慌。”
林芊画没吱声,只是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口,脸贴在上面朝里面看了一会儿,也没说话也没哭,而是慢慢转过身来,顺着玻璃滑到地上,一团小小的身影就缩在那片白光里。
池彦霖真没见过这么不哭不闹的林芊画,心里一口气捏得发紧,真怕她会出事。
“画画……”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这样叫我怎么安心?”
林芊画却又笑一声,抬起头,突然说:“给我唱那首歌吧。”
“……”池彦霖为难地瞪直眼睛,“在这里?”
“对,在这里,现在!”
“可是我唱不好。”
“你不是专门学过么?”她目光很坚定,非要他唱不可。
池彦霖也只能答应,况且就冲林芊画那双湿蒙蒙的眼睛,别说是让他唱一首歌,要他的命估计他也得给。
真是难为了池彦霖,这么一个英挺壮实的大男人,半夜抱着林芊画蹲在icu门口唱这么缠绵悱恻的英文歌,关键他还唱不好,都刻意去练过了,唱出来还是照样荒腔走板。
唱到最后林芊画趴在他肩膀上开始跟着轻声哼。
两个走调王,蹲在午夜安静的走廊唱歌,唱得守夜的护士一层层起鸡婆疙瘩,可又不敢上前制止。
可以想象一下,午夜医院住院部走廊,惨兮兮的灯光加上荒腔走板的歌声,翻来覆去的唱,真是苦了当晚值班的护士。
唱到最后林芊画快要睡着了,池彦霖将她抱起来放到长椅上。
后背抵到冰凉的椅子,林芊画突然微微睁开眼睛,双手揪住池彦霖的袖子:“他不会抛下我和孩子的对不对?”
池彦霖点点头:“对,他不会!”
“肯定不会,我们一家人还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
林芊画在椅子上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池彦霖,肩膀缩了缩,他以为这丫头终于肯哭出来了,于是将手臂圈过去枕在她的脖子下面,半蹲着抱住她。
可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的哭声,再看去她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顶微弱的灯光刚好打在她的侧脸上。
因为刚去K国转了一圈回来,脸上有轻微被晒伤的痕迹,嘴角旁边起了一点皮。
池彦霖不免笑了一声,手指又习惯性地去捏她的耳垂,嘴里自言自语:“画画,如果容商渊真的醒不过来,我来照顾你的余生和孩子。”
只是这些话林芊画听不见,而他也永远不敢当着她的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