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帅哥坐车吗2025-04-19 10:3711,259

5

池翊夜半归来。

当他蹑手蹑脚地摸到榻上,外头的冷意混合着胡云缭身上特有的香风登时渗透我的四肢百骸。

我睁开双眼,与那双无论何时都含情三分的桃花眸盈盈对望。

我问他:「奔波一日,怎的没人伺候你沐浴?」

池翊委屈地捏了捏我的双肩,他揉皱我的里衣:「臣一心只想殿下,哪里还记得沐浴更衣?」

池翊凑过来,想要讨吻。

可他的唇角分明还有女子的脂粉。

他这般若无其事,眼底尽是我的身影,分外痴情。

厌恶与作呕的欲望争相被那阵香风煽动。

月圆高悬,身前的人丰神俊逸,如月中谪仙。

可我如坠冰窟,一颗跳动的心都在战栗。

我也想爱他的。

公子世无双,他曾豪赌生死,为我奉上江山。

我难道不曾心动吗?

可是心动有什么用呢。

此夜如彼夜,他从有孕的外室榻上归来,拿我作泄欲的工具,还妄想我浑然不知。

我扯出一抹笑,轻声问道:「池翊,你会背叛本宫吗?」

「臣怎么敢。」他亲吻我的指尖,未曾有一瞬迟疑,「殿下,臣与殿下长相厮守,此生无憾。」

「三妻四妾、子嗣延绵,臣不曾想过。」

他没有说谎。

这便是最可怖之处。

6

那夜之后,我借故染疾,没再与池翊同榻共眠。

池翊担忧至极,接连被春桃和夏莲拦在门外也不愿离去。

最后,他干脆宿在外廊的坐榻。

夜间,凡需为帝姬斟茶递水都必经他手,再由侍女辗转至我身前。

我大病一场,池老夫人也不顾与我置气,登门探望。

可她转头将池翊拉到一边,一张嘴又再度提及胡云缭:「殿下这病来得巧,娘一提要纳胡姑娘为妾,她就病倒了。」

「翊儿,公主娇蛮,但胡姑娘可是有你的血脉,不如你也劝劝她,早日收胡姑娘进房,我的孙儿日后也不用流落在外。」

池翊因我抱病不起,茶饭不思。

他闻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眸却罕见的决绝:「母亲,无稽之谈不要再说了。」

「我不会迎任何人进门,公主府之事,也请您别再插手。」

池翊不领情,池母恼羞成怒,竟当众掴他一掌。

「你以为是我想多管闲事?你为了一个公主,喝下绝子药,现在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不要了,你这是不仁不孝!」

「何况这事若是御史台知道了,明天参你的奏折能比你的刀还长!」

树后悄然目睹一切的夏莲有些不忍,她难得来劝慰我:「殿下,奴婢看得出来驸马心中只有您。」

「胡姑娘只是意外,何况驸马已经服下绝子药,从今往后也只会有这一个意外。」

「如今殿下给足驸马教训,他一定不敢再犯。」

夏莲曾任中宫管事,她洞若观火,亦难敌池翊至死靡他、一往情深。

我将汤药饮尽,不作任何回答,只吩咐:「胡姑娘上门后,驸马绝嗣,本宫抱病,府中尽是凄哀。」

「不若就将他的孩子诞生之事透给驸马,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称病后,我数次截下胡云缭想要递进公主府的消息。

帝姬按兵不动,池翊又对她若即若离,胡云缭又惊又惧,早产诞子。

池翊抽空看望幼子那日,我与夏莲一并随在驸马身后不远处。

夏莲惊讶地发现胡云缭不再住在花楼的后院。

池翊不知何时为她置办了一处四进的宅院。

此处闹中取静,价值千金,是平康坊难得的好地段。

未出月的胡云缭听到院中的动静,连忙抱着一个小包裹,纤纤细步地扑到池翊怀中。

池翊身形犹豫。

可怀中幼子呱呱而泣,引得二人不顾尴尬疏离,手忙脚乱地照看起来。

一阵亲密的忙活后,他们相视而笑。

7

此后,池翊总是日暮而归。

驸马自得其乐,门房见似有喜事,也贴上前讨赏。

可池翊赐他两只做毁的木鸳鸯,叫门房摸不着头脑。

至于做好的那两只小鸳鸯最终一并出现在我的药案前。

这对木鸳鸯不过胡桃大小,却雕成憨态可掬,互相依偎的灵巧之姿,可见并非是池翊的一日之功。

春桃不屑地将它们丢到角落里。

「奴婢可都知道了,如今驸马日日都去看那对外室母子。」

「平康坊都传遍了,说姓胡的花娘好福气,有个不知名姓的小夫郎替她洗去贱籍,置办新居,还亲自为儿子雕刻刀剑玩具。」

「那院子都堆不下了,才叫领居街坊们看去,直夸他们举案齐眉,恩爱夫妻。」

一旁,自持稳重的夏莲难得没再阻止春桃抱怨。

她与我一曾见过池翊在胡云缭面前冰川化雪,眼角眉梢都是日日出现在我跟前的深情疼怜。

他唤怀中女子的闺名,胡云缭羞怯不已。

「伯怀…妾也想叫将军为伯怀,这是那夜里将军亲自教妾这样叫您的。」

那夜便是她替我与驸马共赴云雨的荒唐之夜。

她不以为耻,反出口撩拨。

池翊铮铮铁骨也不抵绕指缠绵,他满目柔情,将怀中娇妾挽起,抱进了里屋。

不远处,我轻笑一声,放下茶盏。

身后夏莲却险些打翻手中的茶碗,她大惊失色:「驸马、驸马他不是心悦殿下吗,可这又是为何啊?」

少女不堪情愁,她几欲为我哭决。

我满不在乎地拨开茶面的浮沫:「如果有人将你视若珍宝,舍弃名分,无视偏见也要为你生儿育女。」

「心甘情愿为你利用,不必讨回任何回报。」

「夏莲,你不心动吗?」

胡云缭正是这般无视礼教、特立独行的奇女子。

池翊曾说,天下女子凡几,他眼中唯有一人。

他出尔反尔。

我不怪他。

8

入秋后,我的病躯每况日下。

这让春桃夏莲都吓坏了,她们曾以为我不过是耍了性子,想要冷淡驸马。

待到御医们出入府邸,父皇母后赐下流水般的补品,两个丫头才后知后觉。

帝姬病入膏肓,池翊一夜白头。

他曾坐在我的榻前,无助地为我落泪。

可隔天,胡云缭见他憔悴不堪,抱着孩子说要上山剃度为我祈福。

她说罢,池翊露出了自我病重以来的第一个笑。

驸马口吻宠溺:「你要剃发为尼,就是要舍去与这孩子的情份,你可愿意?」

「妾愿意,只要帝姬与伯怀重修旧好,妾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使得。」

胡云缭忍痛成全爱意,她疼惜地看向怀中咿呀作语的孩子,默默垂泪。

「只是可怜这孩子,从今往后无名无分,无父无母。」

池翊最听不得这话,他反驳:「怎么会无父无母,他的母亲倾国倾城,最善曲艺。」

「他的父亲骁勇善战,举世无双。」

「你就不要多想了,帝姬吉人自有天相。」

「伯怀…」胡云缭动容至极,极尽一夜缠绵。

平康坊的消息和池翊从护国寺求来的平安符一并送到公主府。

春桃双眼通红,她说即是负心汉所赠,干脆就丢到火盆里烧掉,省得碍眼。

我摇头:「这是驸马同他的外室相携登上千阶石梯才求来的开光符箓,本宫怎好拂了这般好意?」

我让夏莲将平安符挂在床头。

隔日京中便有言传帝姬重病,驸马却外室在侧,同游山水。

众口铄金,谣言越传越是脉案清晰。

最后,连池翊金屋藏娇的私宅与那半岁的奸生子都成为行商走卒的茶余谈资。

「胡娘一曲值千金,驸马甘为裙下臣。」

胡云缭出身风月,池翊又是曾为帝姬献上江山的痴臣。

文君司马背德相爱,为人津津乐道。

驸马爷与俏花娘的靡艳诗词唱遍秦淮,曾经自诩得嫁良人的帝姬沦为举国耻笑的弃妇。

夏莲替我拨弄风云,见状不得不告罪:「殿下,奴婢散布的是驸马不忠的消息,百姓却落井下石一并编排了您,此事是奴婢做得不够妥当。」

「无妨,本宫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名声?」

9

池老夫人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驸马艳史已是满城风雨,御史台连夜参奏,池家摇摇欲坠。

她火急火燎,却在见到我病容苍白,弱不胜衣的模样后诧然一怔。

我斜倚病榻,轻描淡写:「本宫抱恙让老夫人见笑。关于纳妾一事,本宫还想请您来一趟,您倒是来得巧了。」

我以原话回敬昔日她撺掇池翊纳妾之事。

婆母臊得张口难言,我自顾言说:「驸马与胡姑娘相好乃纸包不住火,如今惊动朝堂,有损颜面,也是儿媳昔日处理不当。」

可我言下之意似有退让,池老夫人惯会就坡下驴。

「殿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老妇也当过新妇,天下哪个女子不愿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世事难为。」

「您是帝姬,当有过人的容量。我儿因一个外室遭御史弹劾,帝姬也因此遭阖京议论。」

「若是帝姬将她收作妾室,往后妻妾和睦,外面的小人就不会再生事端,扰您修养清净。」

池母得寸进尺,春桃被夏莲牢牢按住才没上前理论。

我却柔柔一笑,算是苟同:「老夫人所言正是本宫所想。」

「只是天家祖训难为,纳胡姑娘为妾之事还需本宫从中斡旋,不若就先将胡姑娘和驸马长子搬进池府。」

「待本宫身子好些,处理好其余琐事,再议纳妾之事。」

池母也知驸马纳妾不比寻常人家易,她连连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打发走老夫人,我闲闲地喝下半碗汤药。

池翊已然杀到我面前。

他轻功了得,公主府那点府兵果真是拦不住他。

「母亲要接走胡云缭,殿下这是何意?」

他没问我病中待客、冠饰俱齐累不累,也不在乎我放下的半碗汤药苦涩难闻。

池翊眉眼间为着胡云缭的担忧与忐忑甚至都来不及遮掩。

我说不清个中滋味,面上仍是盈盈一笑:「本宫是要替你纳妾。」

10

「殿下不必勉强答应臣的母亲。」

池翊的脸上并未出现欣喜,但我知道他不是不高兴。

「此事都是臣不知分寸,臣想将她的孩子接到殿下身边养着,才导致如今好事多磨。」

他字字句句皆是为我,情真意切教人心尖灼烧,酸涩难堪。

可我拒绝他的情意:「本宫病了,养不了孩子。」

「养得了,臣和殿下一起养。」

池翊跪在我的榻前,他轻轻枕着我的双膝,桃花眸明亮又深情。

「那孩子还没有名字,臣想等殿下见了他,让殿下亲自取名。」

我说不出再多的拒绝。

因为我也曾想与心上人文昭武穆,瓜瓞绵绵。

可是我不会有了,永远也没有希望。

我问池翊:「那孩子长得漂亮吗?」

「漂亮,就像…」

就像他母亲一样漂亮。

池翊没有将下半句说出口,尽管我们彼此已是心知肚明。

满心亏欠的池翊不再两头奔波,他围在我身边,好似这便能弥补所有过错。

而胡云缭也从耳目众多的平康坊搬进池府。

她如同水滴入海,淹没于京城的豪门大宅,无影无踪。

池母看中的从不是一个手段下作的妓子,而是池家的血脉。

故而,胡云缭进府当日,孩子就被池母夺走,人也幽禁在狭小阴暗的西厢。

我没有封锁胡云缭的消息,可池翊日夜为我侍疾,恍若浑然不知此事。

以至于池老夫人将那孩子抱来,叫我娘亲。

他才表露出微些温情,向我调侃这孩子的母亲温婉端庄,兰心蕙质。

而他的父亲痴心妄想,却抱得美人归。

池翊向我讨巧,我不禁轻轻一笑。

可这笑也竟是因为同样的情话,正妻还能捡在外室后边听。

在我身边洞悉一切的春桃当即拉下脸。

她将池家老小逐出我的房门。

「帝姬病中需要休养,请老夫人、驸马回吧,这孩子以后也少见为好,省得过了病气。」

11

春桃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丫头片子。

池翊被侍女拂了面子,他却不恼。

驸马爱屋及乌,未曾对我身边之人疾言厉色。

熄灯后,他窸窸窣窣地敲开我的窗。

月色下,窗外之人宛如旧时宫中为我翻墙越柳的少年公子。

他的心意澄明如许:「伯怀此心不变,央央何故置气?」

是了。

我又该如何怪他?

他本无意与胡云缭共度良宵。

胡云缭有孕,他不曾提及纳妾,反倒要杀而肃之。

他在平康坊温存的日日夜夜若说是哄骗胡云缭早日将孩子渡让给我也不失为计策。

纵使他们日久生情,亦是一桩风流佳话。

唯我从中作梗,做尽恶事。

我披衣靠窗,一如旧日却不复旧日:「驸马待本宫一往情深。」

「所以,若你待胡姑娘亦如是,乃赤子本性,本宫不会怪你。」

池翊分明被戳破心事,他却松了一口气,对我提起笑容:「知我心者,莫非央央。」

他曾将一颗心奉给我,可这颗心如今住了别人。

我不怪他,但我会嫌脏。

脏了的东西就不能要了。

我亲自送池翊回到池府,默许他为爱妾撑腰。

他以为我欣赏他那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病态。

池翊始一回府就将孩子归还给胡云缭抚养,他怒斥母亲夺人子女,枉为人母。

老夫人心系后嗣,不惜与我斡旋作对,却不想自己最大的敌人竟是亲生的儿子。

12

胡云缭从此如有神助,将池府折腾得天翻地覆。

春桃隔岸观火,直夸帝姬运筹帷幄,隔山打牛。

「当初胡姑娘来公主府闹,老夫人和驸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弄得帝姬两头不是人。」

「兰因絮果,现在是他们的报应到了。」

春桃话糙理不糙。

胡云缭一朝翻身,自持得到池翊的宠爱,吹尽枕边风。

池老夫人直骂倒反天罡,儿子为了一个娼女,竟要与她分庭抗礼。

不出月余,池老夫人就哭到我的跟头。

「那贱婢活该打出去而不是赖在府里,蛊惑翊儿,将来教坏孩子!」

「殿下,您要帮老妇做主啊,这样的人怎么能进府服侍翊儿?」

夏莲把将将哭倒在地的老夫人托起来,她得了我的眼色,替我开口。

「老夫人,当初是您开口请求抬胡姑娘进府,帝姬敬您是婆母,又对驸马爱屋及乌,一心想成全他们。」

「现在您又说这种丧气话,可驸马却还欢喜地等着胡姑娘进门,您这不是叫帝姬为难?」

夏莲阴阳怪气地打发走池老夫人。

可才一会,下人就来禀告,池夫人竟就在公主府的墙角根与贴身的管事婆说尽大逆不道之事。

「我老婆子真没想到帝姬是个不顶用的废物。」

「替驸马纳个妾还要去求皇帝皇后;眼看婆母为她男人伺候一个娼妇,也不来帮衬着接回公主府,真不知道翊儿当初看上她哪一点。」

池母贴身的管事婆忧心忡忡,她问主子:「那现在我们该如何?」

池母睨了一眼公主府的高墙大院:「我看帝姬根本没打算让那贱坯子进门。」

「她这要死不死的,没空料理这个狐媚子,那我老婆子就行行好,替帝姬动这个手。」

池翊家学渊源,这打打杀杀张口就来的性格果真是一脉相承。

我着人重点盯防池府,饮下最后一碗虚弱脉息、削减气血的汤药。

我要死了,可我是自杀的。

13

池府出事那夜,正是十五月圆。

我设下家宴,邀驸马月下同饮,并说另有喜事告知才将他从胡云缭的温柔乡骗过来。

春桃与夏莲皆知我已是回光返照之躯。

可我倔强自傲,不肯叫人看出帝姬将行就木,只能让她们兀自心疼。

席间却有一人趔趔趄趄从公主府的后门闯入帝姬家宴。

她高喊着将军救我,救救您的孩子。

池翊只听闻那女子的声音就慌张起身,他带倒的酒筹与汤羹瓷碗险些泼到我身上。

衣衫凌乱的胡云缭不顾一切扑入池翊怀里。

池翊心细如发,小心体贴不叫桌沿磕到他心爱的女子。

他们郎情妾意,我看得掩帕咳出一串血迹。

春桃和夏莲忙围过来,而我的驸马却连余光也不曾在我身上驻留。

胡云缭与池翊抱成一团,她不忘一边用芊芊细指揩泪,一边柔肠百结地看向我。

「殿下嫉恨妾夺走将军的爱,那杀死妾就好了,妾绝无怨言!可您为什么要害我与将军的孩子?」

她这一句无疑是一击中的。

池翊踉跄半步,他的脸上满是惊骇与诧异。

「殿下,您怎么会如此歹毒!?」

「她说什么你就信?你也不问问孩子怎么样?」

我娴熟地收起沾血的手帕,不叫任何人看穿我的虚弱,接着道:「但既然胡姑娘还有闲心胡乱攀咬,想必孩儿无事。」

「无事就好,不然本宫想要告诉你们的好事倒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我和颜悦色反倒激起胡云缭的敌意。

她反手将池翊护在身后,大有生死与共的决绝:「帝姬,你从来就与妾不对付,如今险些谋害我儿,你还有什么好事未曾告知将军?」

她以为我在阴阳怪气,可我分明真情实意。

帝姬的朱唇轻启,我恭贺道:「本宫大渐弥留,不欲拖累驸马,故已向陛下求得御笔和离书。」

「然,本宫心善,不愿驸马从此孤苦伶仃,又求得御赐姻缘一桩。」

我执帕又掩下一口鲜血,作呕的生理反应叫我红了双眼。

池翊看得揪心,他登时撇下胡云缭,捧住我摇摇欲坠的身躯。

如此近的距离,我却可笑地发现他以为我这是为着他难舍难分,才分外疼怜。

鲜血溢出我的唇角,大限将至,可我是欣喜的。

我说:「池翊,本宫反悔了。」

「本宫不想为你纳妾,本宫要替你娶妻。」

14

天下人羡我乘龙配凤,可我从未心悦于我的驸马。

我也不曾是那高不可攀的帝姬。

在池翊名扬北疆之前,北疆曾有宁远侯。

宁远侯屡次击退北厥进犯,深得民心,一家独大。

父皇和母后未雨绸缪,自幼便将我赐居北疆,妄图以年幼帝姬的婚姻牵制侯爷。

故而,我来到北疆,不过六岁。

可侯爷已是三十而立。

他的年岁足以成为我的父辈,我们却偏要以夫妇的名义自居。

送嫁嬷嬷说,帝姬年幼,侯爷也许不会喜我,若是冷言冷语,乃至拳脚相向,也请我隐忍。

因为父皇母后的天下朝中无人,边境安危只能仰仗帝姬的夫君。

我似懂非懂,对侯爷唯有敬畏害怕。

可侯爷却是大雅君子。

他没有与一个六岁的女娘办婚宴,对外只说我是他远房的表小姐。

他对我千娇万宠,负了伤也愿意让我坐上他的肩头,在整个院中肆意横行。

我很快模糊了父皇母后严厉的身形口吻,竟以为我真是他过继而来的表小姐。

可惜,美梦终有一日会破碎消散。

帝姬及笄那年,宁远侯身死。

与我的悲恸不同,父皇母后喜出望外。

他们把我接回奢华无上的皇宫,再一次将我待价而沽。

而这一次,他们相中的是池家嫡子,池翊。

少年将军如日中天,逐渐代替宁远侯的名望,威名远扬。

他与我相识相知,皆始于父皇母后的棋局。

否则,一个武将家的愣头青怎能突破深宫重重守卫,一次次扣响帝姬的窗柩。

我披衣靠窗,满心欢喜。

若不装得欢喜,身边侍女就会在窗柩之下狠狠地拧拽我的皮肉。

可比起皮肉之苦,侯爷永久地离开我更叫我心如刀绞。

年少的池翊曾为此手足无措,他问我:「央央怎的哭了?」

我抽噎着背诵嬷嬷写给我的台词:「父皇想要央央远嫁去北厥,央央不会再见到翊哥哥了。」

父皇的疑心总是那样大,他不愿侯爷拥兵自重,也不乐见北厥繁荣,恐有朝一日攻打我朝。

池翊年轻气傲,哪抵意中人的挑唆?

不出七日,池翊领兵出征。

母后责令我安心待嫁:「他若能回来娶你,是你命好;他不能,那你自嫁去北厥,为我朝带来和平昌盛。」

可若是能嫁去北厥也好,那里比起京城,离我心上人的埋骨地要近得多。

央央不想回到中原了。

15

「…央央想回家。」

帝姬梦魇中的呢喃细语似乎让榻边侍奉之人打碎了药盏。

我预想的春桃和夏莲的呵斥却没有如期而至。

有人抚上我的脸颊,比梦魇中的少年池翊还要更低沉的嗓音在回答我:

「央央别怕,此处正是央央的家,我是央央的夫郎啊。」

由是,我被吓醒了。

帝姬自家宴昏迷后,驸马衣不解带照顾数日。

许是此诚举感动上天,尽管历经几度命悬一线,帝姬仍再次复苏。

我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推开榻前憔悴不已的池翊。

我不想见他。

池翊满目错愕。

可他竟以为这是帝姬忍痛割爱,他已成为别家夫郎,我不愿触景伤情。

池翊拉住我的手,哽咽着说黄泉碧落,他会陪我。

他说,伯怀今生今世唯爱央央。

我冷笑着抽走那只手。

若如他所言,他能陪我演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我自然作罢。

可他偏要给我机会挣脱父皇母后给我设下的牢笼,撕开他自以为的痴情。

我早就知道池翊天生不易酒醉。

他却偏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随意欺了一个欲拒还迎的花娘。

如今还深陷其中。

门外,胡云缭牵着幼子向我磕头认错。

她一声声凄哀无比:「妾口不择言、冲撞帝姬,妾特来请罪,求帝姬原谅妾鲁莽无知。」

其实,我从不怨她。

她夺走不曾得到我半分爱慕的夫君,我只觉庆幸。

可池翊却不肯宽恕。

曾在榻上诉尽柔情蜜意的情郎不愿为她降下半点垂怜,径直上前踢倒玉软花柔的胡云缭:「你这泼妇谋害帝姬,我很该将你一刀砍了。」

16

胡云缭还活着全仰仗当日,驸马妄想在公主府一刀劈了胡云缭却遭我嫌弃。

胡云缭与池翊曾心照神交,如今池翊却对她弃之敝履。

那日,胡云缭闯入公主府,信口雌黄。

可实际却是池老夫人对她的饭食投毒不成,险些害了贪嘴的亲孙。

池老夫人悔恨不已,悲痛之下中疾偏瘫。

醒来后,不知哪个多嘴的又让她乍一得知帝姬和离,她谋害不成的贱蹄子却要成为她的儿媳。

池老夫人当即嘴歪眼斜,彻底成为全瘫的废人。

污蔑帝姬,克煞尊长。

两顶罪状扣在无辜的胡云缭头上,她惶恐不已,任由池翊打骂也不愿离开。

我却不想再看男人为自他所谓的深情作秀,借口想吃东南局的糖粘包,驱走了他。

我招呼胡云缭来到榻前:「胡姑娘何故作践自己至此?」

胡云缭向我叩首,她第一次对我诚心实意:「将军救命之恩,妾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我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揭开难堪的事实:「那你可知,将军对你不止有救命之恩,亦背负你阿姊杀身之祸?」

胡云缭猛然抬首,她的眼中有惊诧亦有惶恐。

半响,她艰涩地开口:「…妾、妾知道,可妾是真心喜欢将军,哪怕为奴为婢、粉身碎骨、笑骂从汝!」

我轻叹一声。

池翊实为多情种,可胡云缭却是痴情人。

她的恨海情天所托非人。

可胡云缭始终不悔,她激动地解释:「帝姬您这么爱驸马,那你也应当知晓爱一个人,他想做的、该做的、会做的,你都不会反对,亦不会怨恨,而是一如既往的给予他全部的爱意。」

胡云缭的情爱似乎总能冲破世俗桎梏,嘹亮炽热。

就连我早已沉寂的心弦都被她滚烫的赤忱拨动。

我难得露出些许真正的笑意:「真情动人心,他终有一日会知道你的心意,本宫祝你们百年好合。」

本应干戈相向的女子执手相望。

胡云缭破涕为笑。

17

待到天气晴好时,我摘下床头的平安符,掏出妆奁深处的两只木鸳鸯。

这是池翊新欢在怀时向我施舍的爱恋。

我将它们连同池翊出征北疆,寄回的无数情信一并丢进炭火之中。

真挚的少年连同三心二意的夫郎都化作灰烬。

可池翊却疯了。

他徒手拨开炭火,只救回半只鸳鸯。

大婚之夜,新郎自毁双臂。

胡云缭拉开他时,池翊还抱着那只鸳鸯不松手。

他被侍卫按倒在地,却挣扎着爬到我身前。

池翊失魂落魄:「殿下,是臣哪里做得不好吗,您不要臣了吗?」

「殿下的鸳鸯缺了,臣可以为你重新雕琢,臣对您无关迟暮,不问翻覆。」

池翊的声音因颤抖而支离破碎。

乞求、期盼、恋慕,带着无数复杂情愫的目光,穿透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眸。

他肝肠寸断,只换得回天乏术的帝姬眉眼含笑。

这一生,我第一次对他坦言相对。

我笑道:「池翊,从此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假死丹药苦得我差点笑不出来,我的身躯在疯魔的池翊怀中逐渐冷去。

后来,春桃与我说,驸马…不,云麾将军真的疯了。

帝姬丧仪前,他险些触棺殉死。

胡云缭救下他后,他言明如不是有御赐姻缘在身,他定当处死这阻他与帝姬黄泉相见的毒妇。

再后来,他掘开公主坟。

那里却只有一具空棺。

此事举国震惊,就连父皇母后亦着手派人连夜彻查。

可真相又无需彻查。

我假死埋伏,终调动北疆的宁远侯旧部,异军突起,发动宫变。

18

父皇母后终生未能诞育皇儿。

为了巩固权势,他们只能对唯一的帝姬敲骨吸髓,一女三嫁,尸位素餐。

我曾向他们证明才干宏图,可父皇宁愿过继旁支的痴儿为太子,也对我等闲视之。

父皇以为皇室女子除非外嫁,一无是处。

然,痴儿继位恐难震慑百官。

池翊为拢君心,向父皇献言,若一杯毒酒赐死一家独大的宁远侯,以儆效尤,百官唯有自渡。

那时,侯爷正在逐步收复北疆十六州,北厥已有归顺之意。

池翊立功心切,他无视北疆民心所向,请命出征。

渴望和平的北厥被池翊打得措手不及,两军战士死伤无数。

由是,池翊杀死了我的丈夫,磨灭了他的功业。

我对他的恨始于故事开始之前。

金銮殿内,我斩下痴儿的头颅。

也许有些人天性本恶,无关慧根。

这痴儿自知地位崇高,肆意妄为、欺男霸女。

我为民除恶,淌着血的利刃直指龙椅上的父皇。

宫门内外,杀声震天。

我佯装嫁人宅斗、病郁假死皆为这一天而卧薪尝胆。

「父皇即日晋儿臣为皇太女,择日登基的话,儿臣倒还愿意让您与母后颐养天年。」

座上的九五之尊震怒不已,他想叫来亲信。

可忠君不二的宁远侯被他赐死,后起之秀池翊为我疯癫。

他的座下早已无人。

唯我而已。

19

新皇登基,女帝开恩科,设女官。

胡云缭以一手鸡爪字突出重围。

田产赋税、士农工商,她总有突破这个时代的见解,令人啧啧称奇。

世人常称女帝胸襟不凡,无视夺夫之恨,礼贤下士,与胡相国坦诚相待。

是了。

胡云缭近日晋为相国。

酒席之上,她与我坦言:「没想到我一个女大学生还能坐到这个位置,多谢领导提拔,千言万语都在杯中。」

她一口干了一坛酒。

酒宴散尽,她抱着我又哭又笑。

她说:「系统叫我攻略男主,可我根本不想攻略他呀!」

「可是我要说完那些恋爱脑台词,嫁给男主为妻,系统才不会继续电击我。陛下,臣根本不想做小三。」

这丫头都开始说胡话了。

池翊来接胡相国时,我连忙塞住胡云缭的嘴。

可他根本不在意胡云缭所言所行。

我死后复生,夏莲说池翊彻底魔怔了,他的屋内摆满了亲自雕刻的鸳鸯。

可我见池翊一如往昔宫闱夜宴,公子如玉,端方持重,唯有那双深情眼看尽繁花落寞。

「陛下,臣…」

他还未向我诉说那些爱语与思慕,我唤来近身服侍的八个面首却自成一阵欢声笑语,推门而入。

各色美男,莺莺燕燕,他们将我团团围住。

为首的少年茶里茶气地唤池翊为哥哥,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的年岁大多未及弱冠,容姿比之往昔少年的池翊过犹不及。

遑论池翊如今已是鬓边白发,沧桑憔悴。

此情此景不若当年,我韶华不再,池翊却兀自对仙姿佚貌的少女胡云缭垂怜不已。

世人多爱美色。

池翊不能免俗,我亦是。

他闭上眼,睫羽如蝶翼在轻轻颤动,克制、忍耐,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池翊说:「臣此来是为谢先帝赐婚,往后臣定当克己复礼,不再叨扰陛下。」

他只遥望我一眼,就死心了。

幸好家中,胡云缭还对他一心一意。

如今他放下过往执念,终于甘心与之白头相守。

可我微微一笑,打碎他的美梦。

「池卿来得正好,朕有一喜事想要告知你。」

20

我又有喜事宣告,池翊听得眉头一跳。

偏我总爱以乐景衬哀情,语气极尽温柔:「朕已拟旨责令你与胡相国和离。」

他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过。

可我李央央偏要揭开不堪,有仇必报。

胡云缭与我说,总有人以为让渣男受点情伤就是虐文,这就能偿还他对女主的迫害与糟蹋。

我摩拳擦掌:「那,咱们让他身首异处?」

胡云缭一噎:「陛下当真武德充沛,咱们应该让他遗臭万年啊!」

说完正事,大相国兴奋地搓搓手:「对了,陛下,我都和离了,那八个男模…啊不,八个男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你怎么每次找男人都要麻烦朕?」

「这不是陛下有经验嘛!」

胡云缭与池翊和离,满京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只不过这回无人再敢置喙女帝与相国,唯有取笑池翊是二女弃夫。

胡云缭觉得不解恨,她拨冗隐晦地写了一册关于池翊的话本。

还‘不小心’地收录在国子监,侧面证实作者身份过硬,并非臆造胡诌。

一时之间,竟造成洛阳纸贵。

池翊始知自己臭名昭著,北疆民众恨不能生啖其肉,无数佳人才子直恨当初嗑错CP。

第二年春,池翊夜袭皇宫。

被废的云麾将军从容地突破巡防守卫。

可当我拔剑相向,他眼底的悲凉浮漫而出。

我的剑锋抵在他的胸口,池翊置之不顾,摸索着捧起怀中一个小巧的物件。

我谨而慎之,剑锋随着他的动作没入他的皮肉。

池翊闷哼一声,他声音嘶哑缱绻:「央央,终是我负了你。」

说罢,他自甘利剑穿膛,温热的鲜血浸透彼此。

胡相国闻讯而来时,她从血泊里捡起一朵木雕的辛夷。

我见她满脸一言难尽,知晓她又要说胡话,只好屏退四下。

「陛下,这是原著里的池翊才会雕刻给您的花。」

我疑惑道:「原著?」

胡云缭难以启齿:「陛下可以理解为没有臣出现的前世。」

「那前世…」

「他负了您两世。」

我并不在乎这一事实,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朕做了两世皇帝?」

「那倒没有,陛下的前世最终和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人都死了,你再捅,他也不会知道的。」

番外

将军出征归来,带回一个女子。

当夜,我与池翊吵了一架。

他说,那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

我哭花了妆容,诘问他:「那一定要千里迢迢、同床共枕地带回来吗?」

「她是边蛮女子,难道不能请命赐她北疆封地,封为县主,让她从此荣华富贵、高枕无忧吗?」

「驸马一定要娶回家里,才甘心吗?」

我问倒了池翊,挥手砰地关上公主府的大门。

帝姬拂了凯旋归来的大将军的面子。

池翊倒是好脾气地坐在门槛上,等媳妇消气后为他开门。

晚春夜雨,玉兰生香。

辛夷不易结果,花开落地,满地银霜。

次日,我正要进宫向父皇母后哭诉,枯坐一夜的池翊却为我递上一朵木雕的辛夷花。

他花了一夜,用腰间的长刀在胡桃大小的木兰枝上细细雕琢而成。

那捧花的手上旧痕新伤,令人唏嘘。

他说:「臣和殿下一起进宫,臣可以不要任何赏赐,但是一定会把那姑娘风风光光地送回边塞。」

我迟疑地接过花。

池翊低垂的眉眼尚始露出星点笑意,他低低为自己解释。

「臣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臣不脏的,请殿下不要嫌恶臣。」

池翊到底是没让那女子走成。

她为救池翊身中一剑,毒发昏迷。

而北疆的奇毒竟是媚药,池翊误打误撞与她共度春宵。

我只好捏着鼻子将人抬进府里做妾。

后来,那女子有孕。我作为主母,好心赏赐千两白银和安胎药一碗。

药是中午送去的,胎是晚上落的。

池翊与我离心,是二话不说的。

我满腹委屈无处说,幸而号平安脉的御医告知我,我有孕了。

我想将喜事告知池翊,可他忙于安慰妾室,未曾正眼看我。

也许是我福薄命苦,怀胎七月,孩子却莫名没了。

池翊也因此彻底对我失望。

我为了挽回他,被那贵妾陷害,坠下山崖,断了一条腿。

叛军来袭,城门二选一,我又成为被抛弃的那个旧爱。

我历经艰险,像条狗一样回到他身边,却还要眼睁睁看他对贵妾百依百顺,怜我怜卿。

终于,在贵妾得意地挖去我的双眼后,我死心了。

我不顾有孕在身,在曾经相识一场的宁远侯协助之下,逃离了池翊的身边。

可他偏偏不再我最爱他时幡然醒悟,要在我离开后追悔莫及。

三年后,他的铁蹄来到北疆。

那日,我粗衣麻布,蹲在街巷一角,与一儿一女分享宁远侯摘来的樱桃。

目睹这一切的池翊怒火中烧。

刹那间,他的汗血宝马踢翻那筐樱桃,他的长刀刺穿了宁远侯的头颅。

孩子们尖叫着跑到我身后,他们恐惧自己的亲爹。

可当池翊勒紧辔头,行马到我身侧,他弓下身,抚摸我空荡荡的眼眶。

我黑暗的世界里顿时被他卷入那熟悉的气息之中,我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是啊,他三年来,昼夜不休只为寻得我的踪迹。

我都折磨他三年了,还不够吗?

至此,虐文女主也该放下心结,携手男主享受迟来的幸福——

然而,下一秒我抽出他腰间的佩刀。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般,我精准地斩下他的头颅。

「这什么破梦,还能轮得到这狗男人虐我!?」

我皱起眉,抹掉脸上滚烫的血。

「朕之前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是你的福气,你现在被朕斩下马也很该感恩戴德。」

我转身,摸索着牵起儿女的双手:「走,咱们不玩过家家了,你娘该带你们去夺回天下了。」

【全文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帝姬假死后驸马后悔了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