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宋谦洲接走我时,甚至没发现我的口红已经花掉了。
还客气地和邵彦城道了谢。
这样的婚姻,掉头是一定要掉头的。
可掉头哪那么容易。
而且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是第一次,我和宋谦洲提了离婚。
我的话说完时,男人站在阳台的背影愣住。
不过只有一瞬。
他旋即从容地按灭手中的烟。
「离婚?岳父岳母知道吗?」
男人的脸上,是上位者运筹帷幄的表情。
他没问为什么也更不屑和我解释他和田沁的种种。
因为我处处巴结他的父母,因为我生来不如他宋家的门第,
就是他肆无忌惮的底气。
我没回答他,话锋调转: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老爷子可以知道。」
谁没有抓住重点的能力呢?
从家族利益出发,我更需要这段婚姻。
若是从个人利益出发,则是他更需要。
他如果被爷爷知道自己持重外壳下的风流倜傥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再因此产生婚变,那他更会被家里虎视眈眈的竞争者戳破脊梁骨,手中的权力迟早朝不保夕。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从未忤逆过自己的妻子。
眼中有一丝异样的神色划过。
我转身要走,他拽住我。
神色不悦,语气甚至称得上厌恶:
「说条件。」
「什么条件?不离婚的条件还是不让宋老爷子知道的条件?」
「有区别吗?」
想了想确实没区别,单叫我父母知道这婚没法离,因为他们不会同意。
不过条件不能由我来提,
有些话,说出口,性质就变了。
关系的不平衡更会就此加剧。
见我沉默,他主动开了口:
「杨家新项目的B轮融资我会参与。」
这也是父亲近期交给我的任务。
宋家财力雄厚,有足够的商业影响力。
宋家的加入,会招来更多跟风的投资者。
「明天我安排人联系岳父对接这个事情。」
「以后这种幼稚的话不要再说,这是最后一次。」
男人留下警告便转身离开。
关门前他低声说:
「觉得不平衡的话,你有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他这么说,无非是笃定了我的教养不允许,
我的处境更加不允许。
想起今天那个绵长的吻,我轻轻笑了。
心道:宋谦洲,你太自大了。
但既然条件谈妥了,那戏还是得演下去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提了离婚的缘故,
之后的一段时间,宋谦洲和田沁之间行事更隐秘了。
没有偶尔打来示威的电话,也没有突然冲出来的女人。
他还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过结婚纪念日。
只是田沁是笃定我会听到这通电话,才叫走了宋谦洲。
不过在我这里,这通电话实在算不得什么。
毕竟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有自己的夜晚要快乐。
和邵彦城在一起后,我大概是解放了天性。
前二十多年的规矩被打破,我变得格外疯狂。
无数次突破底线,在我和邵彦城亲密时找到了宋谦洲所说的——自由。
9
晚餐喝了点酒。
我破天荒地没去邵彦城家里,也没有去酒店。
我指路带着邵彦城开着我的车去了家里的车库。
车刚熄火,我便覆上了他的唇。
「在这里?」男人有些惊讶。
「嗯,这里,刺激。」
男人的眸色如夜色一般幽深,在我脸上来回逡巡。
胸膛起伏间的情志,连同理智一并燃烧殆尽。
从抗拒到沉溺不过一息之间。
车里气息灼热浓稠时,宋谦洲打来电话。
「你没回家?」
身侧雾影浓重的车窗外,阳台上男人颀长的身姿随着我身体的跃动忽隐忽现。
我咬着唇,竭力稳住声线:「嗯。」
「你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听到我说话的语气显然起了疑心。
「杨素微?」对面男人还在急切追问。
「你到底在做什么?!」
邵彦城发了狠,逐渐用力。
我的双手四处寻找依凭,没入邵彦城的发丝间。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两个字:
「按…按摩。」
对面听到回答松了口气:
「早点回来,我有事找你。」
电话挂断。
邵彦城发了疯一般地索取。
一次又一次,直到凌晨。
10
「按完摩会所连洗澡服务都不提供吗?」
我裹着浴巾刚进卧室,就看到男人坐在床尾凳上低声质问。
今天很奇怪。
他居然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卧室等我回家。
我擦着头发,状似无意地回:
「今天的精油涂多了,想再洗一遍。」
「你的脖子怎么了?」
男人看到我颈上的印记眉心紧蹙,立即起身。
指尖探到我的颈部。
我侧头躲开,是生理性地抗拒。
「没什么,刮痧了。」
下车前我就看到了脖颈和肩膀连接处的红痕。
索性回家就冲到浴室用刮痧板刮了一通。
确认痧痕全部覆盖了吻痕才出来。
宋谦洲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周日有个同学聚会,你和我一起。」
「同学聚会?我和你一起?」
不是我反应大。
而是结婚两年,宋谦洲除了必要的活动外,私人聚会从未带过我一起。
「嗯,邵教授刻意强调要带家属,他现在不但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合作方,没法拒绝。」
言外之意就是,我也不能拒绝。
即使明知这是个修罗场。
11
聚会这天,我按宋谦洲的要求。
着淡妆,内里着了身白色连衣裙,裹了一件素色外套。
我和宋谦洲到的时候,邵彦城系着围裙正往餐桌上端汤。
在邵彦城的招呼下,一群人落座。
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无一例外,全都是我爱吃的。
互相介绍时,我几乎不敢抬头。
宋谦洲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反常地给我夹菜。
「老婆,你尝尝这个西芹。」
此时,全餐桌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田沁。
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乖得很。
我蹙眉点头,正考虑怎么拒绝时。
邵彦城递来一个餐碟,里面盛着腰果。
「这道菜没了西芹味道不对,单吃西芹又不好吃,素微喜欢吃有一点西芹味道的腰果。」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再用余光看看向宋谦洲,男人的脸都绿了。
宋谦洲索性放下筷子,擦了擦手。
「你们之前认识?」
我点头,心中有如擂鼓。
邵彦城附和:
「是,素微是我的得意门生,我带他们班的时候,她成绩特别好,年年拿奖学金。」
宋谦洲似是松了口气,随后转头问我:
「你没说过你和邵教授认识?」
我忍住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你也没问过
我擦擦嘴,柔声回答:
「是我不好,忘了和你说。」
「看来素微姐是很会学习的那种学霸,不像我,只喜欢户外运动,干坐在教室里可坐不住呢!那样太无聊了。」
一直安静的田沁开了口。
可谁都能听出她的画外音。
那哪是学习无聊,分明说的是我无聊。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我看向宋谦洲面无表情的脸,也知道他带着我来,田沁一定会和他闹别扭,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会为我辩解。
邵彦城放下杯,一如既往地端肃:
「田同学,这你就错了,素微当时有个绰号:六边形战士,大家都被她恬静的外表欺骗了,我记得有一年她和同学们一起滑雪,收获了班里无数迷弟迷妹。」
田沁嗤之以鼻,旁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帮腔:
「哦,素微姐也滑雪,太好了,北山新开那个SW雪场前几天刚开板,我们找时间去那滑雪吧?」
好几个人都跟着起哄说好,还有人捧场说想一睹田沁的滑雪风采。
宋谦洲显然不信,也不希望我去,于是假模假式关切地说:
「老婆你要是不想去,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我其实想答应,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嗯,听你的。」
宋谦洲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酒过三巡,大家都上了头。
我觉得有些闹,想起身清净一下。
「去哪儿?」宋谦洲问。
「卫生间。」
邵彦城跟着起身:
「你们慢吃,我给素微带路。」
12
我跟在他后面上楼,有些嗔怪:
「我知道卫生间在哪。」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邵彦城定住脚步,罕见地带着情绪和我说话:
「你想让他也知道你知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到这儿?」
他没回答我,只是看起来更生气了。
眼见着过了楼梯转角。
男人一把将我拽进身侧的一间屋子。
门关上的瞬间,我被他抵在墙上。
男人一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垫在我的后颈。
「因为想你。」
话音刚落,他强势霸道的吻不由分说落下。
想起楼下还有人。
我下意识想推开他。
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手心紧张得到冒汗。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男声。
「杨素微?」
宋谦洲的脚步逐渐逼近。
「唔…」我想伸手推开,他却抱得更紧,唇齿更加用力。
「一墙之隔,这不就是你喜欢的刺激?」
邵彦城没有松开,吻得更加强势。
磁性低沉的嗓音侵略着我的耳膜。
感官的冲击在亲密接触中无限放大。
我忘乎所以地回应。
……
门被推开。
宋谦洲一脸狐疑。
「怎么去这么久?」
我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架前帮忙扶着梯子,邵彦城攀着梯子去为我拿最上层的书。
我回过头:「哦,是我央求邵教授借我这本《宋拓古本兰亭》。」
邵彦城将书递给我,缓缓从梯子上下来。
途经我把着梯子的扶手时,
还不忘调皮地摩挲一下我的手指。
宋谦洲当然没看到,他拽过我的另一只手,捏得我生疼:
「快下楼吧,大家都等急了。」
说这话时,男人的衣领上带着新沾上的细小的口红印记。
我知道,田沁是故意的。
但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
13
晚上还没到家,我父亲的电话就来了。
「素微,之前交代你的事进展怎么样?宋总那边有结果了吗?」
我侧头,见宋谦洲似睡非睡地倚在靠背上休息。
我只说了句:
「爸,我这会儿说话不方便。」
我爸大概也是喝了酒,语气有些冲:
「那就找方便的地方说!我白花这么多年心思培养你,这么点事办不好。」
「你记住,嫁人了也要乖一点,男人嘛,温声软语地哄哄他,怎么就……」
听着心里堵得慌,我索性直接按断了电话。
「是岳父吗?」宋谦洲突然开口。
「嗯。」
「什么事?怎么不说了?」
车里很静,他听到了,却明知故问。
我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家的资金准备什么时候进?」
宋谦洲轻笑:「你还真不客气。」
「你那天亲口说的,第二天就安排人联系这件事。」
「嗯,我安排人联系了。」
他一直这样,没外人的时候,多说一句话仿佛都是对我的恩赐。
「然后呢?」
「做了评估。」
「怎么样?」
「不怎么样,盈利模式不够清晰。」
「财务数据不透明,财务报表混乱。」
「专业人才匮乏团队能力不足。商业模式过度依赖单一客户,不具备盈利可持续性。」
「以专业投资人的角度,你让我投的,是个垃圾。」
我之前听说过这个项目在亏损,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合理的扭亏为盈计划,尽管存在一些不足,但也绝不足以称之为垃圾。
我知道。
宋谦洲这样,是为我过去隐瞒他的惩罚。
尽管是小事,但他的掌控欲,占有欲在作祟。
我咬着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羞辱。
到家后,刚进门,就听到他轻轻吐出一句:
「不过,岳父有一点说得对。」
「什么?」
他转身,捏住我的下颌,轻轻抬起。
看向我的眼底尽是轻慢:
「男人嘛!温声软语哄一哄就好了。」
我别过头,一脸抗拒,但还是压着情绪稳住声音:
「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欢我这种温柔刻板类型的,又何必勉强自己。」
「你似乎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要不你试试,哄哄我,垃圾我也投。」
说完整张脸即将倾覆下来。
「啪!」我终于忍不住。
「宋谦洲,你别太过分,你拿我当什么了?」
若说之前的温顺是我自愿。
但这是头一回,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他狠狠碾在地上。
如果不能参与融资,我哪里还有忍着他的必要。
思及此,我并不后悔给他那一巴掌。
他蜷着手指轻轻带过嘴角,眼底酝酿着一场风暴。
带着五指红印的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笑:
「你们杨家拿你当什么?我就拿你当什么……」
「杨素微,你最近不乖,总是失了规矩。」
14
不乖?规矩?
这些话自小就听得耳朵起茧。
婚前被母家规训。
结了婚还要被丈夫规训。
时时刻刻活得像个木偶。
杨素微,你何时才能在这些人面前有自己的意志。
看着他轻蔑地笑,我咬着后槽牙,满腔怒火从心底升腾。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随手拿起门厅旁他最喜欢,最常亲自擦拭的古董花瓶。
扬起手,举过头顶,狠狠摔在地上。
瓷瓶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碎片四处溅落。
「规矩!乖巧!都滚吧!」
还不够。
我疾步走到里间,双手不受控制地在博古架上一阵横扫。
那些平日里他视若珍宝的瓷器、字画纷纷坠地。
灯光从走廊雕花的窗户缝隙挤进暗室,在满地碎片和纸张上投下斑驳而慌乱的光影。
摔够了,我像个泼妇一样吼:
「这个千金小姐谁爱当谁当,我不伺候了!」
宋谦洲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语气压抑着怒火:
「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
「我疯了才会嫁给你,我疯了才会选择活到27岁也要当个假人的人生!」
我看着满地狼藉,按住剧烈起伏的胸膛,冷静下来:
「这段荒唐的婚姻,就到这结束!」
「我说过……」他想说他说过上次提离婚是最后一次。
「你说过什么都不重要,我说!我说的才重要,宋谦洲!你给我听好了。」我一字一顿,「我说:离!婚!这是最后一次。」
宋谦洲脸上的愠色愈发浓重,额角青筋突起。
「杨素微,你幼稚!」
「你和我之间的婚姻牵扯两方家庭,离开我,你们家的事业不要了?投资不要了?还是不想合作了?离开我,你以为还会有人要你?」
嫁给他两年,他第一次这么不惜语一股脑和我说这么多话,却是在和我讨论离婚。
但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
我哑然失笑,却还是回他:
「杨家我自己负责解释,宋家你自己负责解释。」
「事业,投资,合作,那都是我爸和你自己需要各自考虑的事情。」
「至于我有没有人要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婚前有协议,所以我们离婚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婚前宋谦洲就拟好了婚前协议,婚后无论如何,我一分钱拿不走。
尽管不平等,但我父亲为了自己的事业,也愿意卖女儿求一个宋家姻亲的名头。
宋家背书,是他打开局面最好的捷径。
「离婚协议,我会找人拟好,以最快的速度发给你。」说完这句。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常用的衣物就离开了。
出门前。
我回过头,低声说:
「还有宋谦洲,我爸的项目不是垃圾!」
「你才是!」
15
听到我要离婚的消息,最高兴的就是邵彦城。
他帮我联系了律师。
第二天下午就拟好了离婚协议。
他下了班见我愁眉不展,他忽然有些慌。
「你后悔了?」
我摇摇头:「不后悔,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跟我爸解释。」
「岳父需要多少资金。」
还没意识到他很自然地变了称呼,我回他:
「我那天粗略了解一下,最低目标大概19个亿。」
邵彦城闻言舒了口气:
「吓我一跳,我以为多少呢,你把牛奶喝了好好睡觉,这个事我来帮你解决。」
他揽过我,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素微,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背负任何人的期望,你要遵从自己的心意生活。」
我快速抹去眼角不经意流下的泪。
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去找宋谦洲签协议。
没承想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我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两点。
中午他的特助还贴心地给我送了份午饭。
我给宋谦洲打电话也都被他挂断。
终于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在一楼大堂的电梯口堵住他。
碍于他身边人多眼杂,我递过文件低声说:
「宋总,这份文件麻烦签一下。」
宋谦洲难得和我解释:
「素微,你给我点时间,晚上我就去找岳父。」
果然晚上我就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是宋谦洲买了很多礼物去我家。
「素微啊,姑爷真是太客气了,他给我们投资,还特地上门来找我。」
太蹊跷了,和宋谦洲结婚后,连过年他都不愿意陪我回来。
有事求到他的时候,都是我爸登门去找他,还经常不被待见。
更别提他主动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我爸妈了。
「他同意投资了?」我不禁疑惑。
「对啊?」
「那你们下午签协议了?」
「还没,不过这能理解,他特地给我道歉说需要整理一下,希望我能谅解资金到位需要一定周期。给我说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挂了电话松了口气。邵彦城眉头紧锁。
「我有必要尽快和你一起去趟岳父那……」
「什么岳父!」我佯装打他,他握住我的手亲了又亲。
「憋太久了,就让我提前过过嘴瘾。」他没了往日的端肃模样,像个孩子似地傻笑。
16
「什么?你要离婚?」我爸气得手都在抖。
这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和宋谦洲离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这两年苦心钻营的资源都将功亏一篑,意味着马上就要完成的融资将毁于一旦!」
我爸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些话。
我扬着头,第一次忤逆他,不肯退让。
「那你在意过我吗?我和他继续过下去,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对两家而言就是个吉祥物!那我的感受,我的处境算什么?」
我妈见我爸满脸怒气,和往常一样挽住我,轻声说:
「素微,少说两句吧,你爸本来血压就高。」
见我还要理论,邵彦城见状赶忙拉住我。
「杨叔叔,我是……素微的朋友,关于融资,方便占用您一点时间聊一聊吗?」
我爸听说是关于融资,即刻换了副面孔,点了点头。
带着人去茶室了。
半晌过去,我爸笑意盈盈地和邵彦城出来。
「邵教授真是年轻有为,那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杨叔叔您这是折煞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妈的脸上是带着泪痕的。
她把我拉进卧室,抱着我又哭了很久。
「爸爸妈妈对不起你,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解,鼻头忽然有些酸,哽咽着问: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邵教授打从心底爱护你,妈妈很欣慰。」
「那他和爸爸怎么说的?」
我妈和我说。
邵彦城和我爸客观分析了当下的方案,将其中的痛点堵点一一拆解,逐个提供解决办法。
并说可以利用自己的高校资源帮助我爸完善专业人才团队。
还把自己可用的现金流全部拿出来,远远超出了融资预期。
我爸很受触动。
问他为什么愿意帮忙。
邵彦城说:
「或许对您而言,事业是您的全部,但对我而言,素微就是我的全部。」
「我现在努力来的一切本就是为了给素微托底。」
「我很高兴这些资金能派上用场,也真心希望您能给我机会。」
闻言,我爸妈都红了眼。
17
到了十二月中旬,宋谦洲依然没签离婚协议。
他每次不是不接电话,就是托辞自己在忙。
立冬这天,我妈和家里的阿姨一起包了饺子。
邀请我和邵彦城一起去吃。
这意味着,这层窗户纸在我爸妈那虽然没捅破。
但是他已经提前得到了我爸妈的认可。
「上次邵教授带来的礼物太多了,这个鲍汁燕窝粥就是用他带来的那个燕窝熬的,你们快尝尝。」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盛粥。
邵彦城微微欠身,双手接过粥碗。
弯着嘴角,语气客气亲昵:
「阿姨,我只比素微大7岁,叫我小邵就行。」
本来是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景象。
如果宋谦洲没来的话。
看见来访人是他,第一个尴尬的就是我爸。
「岳父,我们那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又不需要我的投资了?」
老头五十岁的人,站在那里,被宋谦洲问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走过去挡在我爸面前。
邵彦城又疾步挡在了我面前。
他将人拉出门外,关上了门。
我们三人站在廊下,面色迥异。
「宋总认为这个项目是垃圾,可我认为是珍宝。」
「所以我给出了宋总两倍的资金,毕竟鲜少有融资会嫌钱多你说是不是?」
宋谦洲看见突然出现在我家的男人,满脸地不可置信:
「你们?」
「如你所见,我在追求素微。」
我没想到邵彦城轻飘飘一句话,竟将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宋谦洲捏着拳头,眼里是无法遏制的怒火,死死地盯着我和邵彦城。
「素微,你说话,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我如果没记错,是你说的,我可以找我自己的自由。」我冷声回他。
宋谦洲面色越来越差,转过头沉着脸质问邵彦城:
「邵老师,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连朋友墙角都挖?」
邵彦城敛眸,目光在宋谦洲脸上停留片刻,随后从容浅笑。
「不然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和你交朋友?」
「从知道你是素微老公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要交你这个朋友。」
他是知道怎么让人破防的。
宋谦洲走的时候,脸上带着木讷、愕然,步伐有些顿挫。
我送他出去,到了大门口。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表情有些狰狞,咬着牙一字一顿:
「素微,我不会签字的,我绝对不会放手!」
我掰开他的手,冷冷地说:
「嗯,所以我去法院起诉了,过段时间你会收到出庭通知书。」
在中国,只有结不了的婚,没有离不了的婚。
18
以往我还在住宋家时,经常三五天见不到一次的宋谦洲。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这几天收到的礼物比以往两年还要多。
他会每天送999朵玫瑰到我公司。
把公司的保洁阿姨累得天天吐槽。
期间送了我一架施坦威钢琴。
「素微,我听你在老宅给爷爷弹过,那时大家都说你的琴技值得比这更好的钢琴,你有空回来看看喜不喜欢?」
「给你买一套永子围棋。我也学了点,等有空你回来我可以和你切磋一下。」
「素微,我还给你在园子里建了一个芭蕾舞室,和我结婚这两年你都没什么机会再跳舞了。」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可以再安排人重新改。」
最后一次,我定住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我冷眼看着他。
「素微,我们没必要这样。」他低声说。
「你能看看我吗,我有在改变,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的婚姻一次机会」
依照我对他的了解,这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宋谦洲能说得出的最卑微的话了。
可我依然很烦。
「宋谦洲,怪不得你以前话都很少。」
「什么?」
我说出了这段时间和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我说真的,你还是不说话更有魅力。」
「你现在做这些无非是不甘心一向低眉顺眼的妻子不受控。」
「两年时间,但凡你有认真了解我一点,都送不出这些礼物。」
「你完全不了解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你这样才是真的没必要。」
「你走吧,大概下个月能开庭,到时候记得出庭。」
19
不久后,很久没作妖的田沁,忽然给我发了信息。
她说她怀孕了。
我只觉得好笑。
可她见我没回复竟然又打电话来。
「杨素微,天天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有意思吗?」
「没意思,肯定没你守着别人老公有意思。」
田沁在电话那头有些恼:
「我怀孕了,宋谦洲的孩子,你有空就收拾收拾东西搬出去吧!」
「田沁,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怜,我都搬出去很久了,身为孩子爸爸的宋谦洲没和你说吗?」
那边沉默了。
我接着说:「我们要离婚了,宋谦洲也没说?」
对面又沉默。
「你该不会是这段时间根本就见不到人,才来我这里找存在感的吧?」
沉默,而后电话挂断。
看来我说对了。
这几天他除了应对工作,还得琢磨和我求和。
业余时间,不是在给我送礼物,就是在给我买礼物的路上。
宋谦洲那样的人,永远都学不会尊重。
更不会把自己的婚内问题告诉别人。
这么看,田沁虽然特殊。
但也没有那么特殊。
20
开庭这天,宋谦洲如约到庭。
开庭前,法官随口一问。
「请问双方,有孩子吗?」
宋谦洲:「没有。」
我:「有。」
宋谦洲:「?」
许是没想到田沁会和我说这件事。
「素微,你不要听田沁的疯言疯语,她说怀孕根本就是误诊。」
我点点头,脸上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哦,我说的是,我有。」
庭上的法官和其他工作人员,以及双方律师全部倒吸凉气。
脸上都是一副吃了大瓜的表情。
宋谦洲的脸色更是差到极点。
红不红白不白地开完了庭。
来之前,我就想好了。
我和宋谦洲之间不涉及财产分割。
所以谁的过错多,谁的过错少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让法官知道,我们确实夫妻关系破裂。
无法修复。
才有可能判离。
当然,结果也是如愿以偿。
21
SW滑雪俱乐部活动期间,我再次见到了田沁。
从缆车下来的时候,邵彦城在我脸颊落下了一个吻。
低声嘱咐:「注意安全。」
这一幕刚好被田沁看到。
她一路追着我滑。
到了终点,她摘下滑雪镜,言语讥讽:
「杨素微,想不到你平时一副温婉样子,也会偷人啊!」
我不解:「偷人?」
她扬眉,笑里藏刀,话中带着威胁:
「我都看到了,刚刚有个男人亲你,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宋谦洲,他会怎么想你?」
「呵呵,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说完这话,我反应过来。
「田沁,我和宋谦洲离婚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田沁僵在原地,表情十分搞笑。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
我松了松雪鞋,审视着她:
「是叫凌空对吧?」
她愣住:「?」
「你签的MCN公司。」
「什么意思?」
「我刚找人代持了股份,下个月还会有笔新资金入驻,以后还是客气点称呼我杨总吧!」
原本咄咄逼人的主,立刻噤声,只是粗粗喘息。
我抬头吸了口新鲜空气,眼中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还有什么品牌主理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启动资金都是哪里来的?」
她立刻心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回头看一下你的直播排期,把你当年的榜一大哥找来和你好好聊聊。」
我转身,田沁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乖巧地一句接一句:
「杨总。」
「杨总,你等等我。」
22
今天的活动聚集了很多的单板滑雪高手。
其中还有我当年一起参加比赛的伙伴。
我们一行人受邀参加比赛。
说是比赛,其实就是表演赛。
用一些难度较高的技巧给观众造成视觉冲击,再找媒体宣传一下,为雪场造势。
比赛开始前,我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宋谦洲。
宋谦洲见邵彦城正帮我整理雪服。
有些不甘:「素微,你和我才刚离婚。」
我看看刚走过来挽住他的田沁:
「你呢?没离婚就和别人在一起?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宋谦洲吃瘪,抿着唇。
见我抱起滑雪板,宋谦洲接着问:
「你不是有孩子了?」
言外之意就是怀孕了还能滑雪?
我撇撇嘴:
「领养的,不行吗?」
我在法庭上并没有撒谎。
那时我和邵彦城确实领养了一个孩子。
准备回头记在我们俩名下。
「宋总好兴致,这时候还有空来滑雪。」
听闻和我离婚后,田沁几次到老爷子面前献殷勤。
被宋老爷子几句话便套出了两人婚内有染。
一向重视家风的宋老爷子当即决定边缘化宋谦洲。
另外几个同辈如饿虎扑食般,短时间就将他手中的几个核心产业瓜分了个干净。
纵使他是经商奇才,现下看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以往一向捧着他说话的朋友也开始不客气地打趣他:
「宋总可以这么早就退休,可真让人羡慕。」
身旁几人附和着,热热闹闹地给他挤兑了一番。
23
表演赛开始前。
宋谦洲见杨素微,心中微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素微。
女人身后是皑皑白雪和壮丽的雪道。
她生得好看,如墨描如雪砌。
穿着色彩鲜丽的雪服,鼻尖被冻得粉红,也不管不顾。
和旁人说话时,再不是往日笑漪轻牵的样子。
而是笑得开心、笑得热烈。
灿烂的笑容令本就昳丽的五官愈发明艳起来。
当主持人介绍她曾参加过伯顿秘雪滑雪公开赛时。
宋谦洲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原来,自己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素微,那个平日里温婉恬静的女人,此刻却能在U型场地完成多个空中旋转、抓板等高难度技巧性动作。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宋谦洲的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喉结滚动着。
仿佛是咽下了一口无形的惊愕。
她从来未在自己面前展示过的另一面,竟然如此鲜活。
想到自己悉心准备的那些所谓的求和礼物,心中不免发笑。
他一直所倾心的热烈的、张扬明媚的那种女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眼地陪了自己两年多。
素微大概是喜欢过自己的吧。
愿意违背自己的天性,忤逆自己的本能,隐忍了那么久。
而自己,却如此后知后觉。
24
比赛结束。
早早在台下等候的邵彦城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礼服。
目光穿越人群,迈着坚定的步伐上台走上前。
将还穿着雪服的杨素微堵在台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个等候了他7年的男人单膝跪地。
虔诚地捧着一颗硕大的、刺眼的钻戒,语气珍重:
「素微,记得我送你的这座雪场时,你曾问我,为什么要给这里取名叫做Sonwy Wonderland。」
「今天,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回答你,这个雪场的名字灵感就是素微你。 」
「我知道,你虽长着一张顶顶温柔的脸,却拥有最不羁最渴望自由的灵魂。」
「无数次,我看见你如仙子般雀跃其中,让整座雪场成了雪之仙境。」
「我感谢上天眷顾,让我和走失的爱人再次重逢,不至于潦草的孤单一人过完余生。」
「今天,在你的同伴,在各家媒体和各位滑雪爱好者的见证下,我请求,杨素微小姐嫁给我。」
「素微,你愿意吗?」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雪道在山间蜿蜒盘旋,似一条条银色丝带。
在自己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杨素微曾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
但大一那年,发现素微在学校心理测试问卷出现问题时。
邵彦城帮她找的心理医生建议她开展一些户外运动。
邵彦城想了想便开始教她滑雪。
滑雪于有一些人是爱好,于有一些人是解药,素微显然是后者。
是滑雪,将她从深渊拉了起来。
素微只知道,当自己站在山顶,向下冲刺时的冷风,脚下的雪道,都会令自己无暇分心。
因此这项运动于她而言,可以令自己放空,短暂地逃离现实。
但那时邵彦城和处在情绪低谷期的素微说:
滑雪是一项反本能的运动,山越陡你越要往下坠,越难过就越应该给自己勇气。
体会放直板时悬而未决的那几秒,也要学会换刃时顺应下坠的力量。
人生也是一样,一段时期的悬而未决和下行是为了之后更好的触底反弹。
允许自己在雪道上或是人生中跌倒,因为只要还有口气就可以爬起来。
允许一切如是。
因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在如浪潮般汹涌的欢呼声中。
素微眼含热泪看向面前满脸真挚、满腔热忱的男人。
时隔经年,如他所言,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于是,她听见了,自己真真切切的回答:
「我愿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