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博闻面容憔悴,胡子剃了,露出嘴唇下的一道疤。
隔着玻璃,傅博闻指向那道疤,笑容像恶心的鼻涕虫:“杉杉,你看这道疤,当年阿沉阻止我逃亡国外,用刀子划得,像不像你手上那道疤?所以说啊,祸害遗千年,当初阿沉若是让我走了,你也不会被我绑架,你的手也不会废掉。”
江杉杉没说话,仔细打量他。
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囚服,手上戴着一副手铐,囚服露出的皮肤青紫交错,显然,他在监狱中过的生活并不如意。
傅博闻笑容灿烂得过分,转了个圈,听到狱警的呵斥,重新落座,坦荡荡道:“看到我过得这么惨,你是不是解气了?”
江杉杉语气平静:“傅博闻,昨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还在傅家的那些年。你泄露傅叔叔的身份,你害得傅叔叔变成植物人,害得星沉得自闭症,还妄图谋夺傅家家产,傅爷爷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拔掉他的氧气罩。傅博闻,你有没有做过噩梦,梦到傅爷爷找你索命?”
傅博闻又戴上了妖魔鬼怪的面具,眼睛贴在玻璃上,阴阳怪气道:“梦到过啊,当然梦到过!他是我亲爹,我怎么可能不梦到他!不过,杉杉,像我这种恶人,鬼都怕!每次梦到他,我就重复一遍气死他的过程,告诉他,是我泄露傅廷钧的身份,是我害得傅星沉自闭。你知道么?他在梦里,被我气死了一万遍!”
江杉杉浑身汗毛倒竖。
丧心病狂!
这人已经没有心了。
她莫名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庆幸感,凭傅博闻的丧心病狂,如果不是傅星沉早早赶到,恐怕她会比现在悲惨一万倍。
傅星沉握住她的肩头:“杉杉,说完了吧?我们回去。”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等他枪毙的消息就行了。
江杉杉点了点头,对着电话机讲:“傅博闻,我是来跟你说,我们都会活得很幸福,就只有你去死。”
说完,她挂上电话,对傅博闻一瞬间变脸疯狂的模样视而不见,起身走出监狱。
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狠的话。
傅博闻把玻璃拍得哐哐响,歇斯底里,面目狰狞如恶鬼。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傅星沉更没有。
上了车子,江杉杉靠在后座,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的阴霾终于消散许多。
傅星沉递给她热水:“杉杉,你做噩梦了?”
江杉杉想了想,才知道他什么意思,唇角微弯:“不算是噩梦吧。”
“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说出来就不怕了。”
“梦到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好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从不刻意去想,做梦的时候,倒是都记起来了。”
“什么?”傅星沉追问,声音很轻,似乎不希望她想什么,而自己不知道。
“有一个晚上,雷雨天,睡觉前我明明关了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帘拉开了,外面有个白色的吊死鬼,我吓破了胆子,跑去找你,非要跟你睡。隔了一天,你开除了一个园丁。”
傅星沉记性好,沉吟了一会儿,似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傅博闻不愿意我有朋友,不想看到我自闭症好转,是他指使那个园丁,雷雨天故意到顶楼,吊了个白色布偶吓你,想把你吓走。”
“还梦到,你说傅家该清净点了,接着你那些姑姑叔叔们,一个个从傅家消失。”
“……他们太闹了,尽教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怕你学坏。”
江杉杉无言。
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年纪小,意志不够坚定,认知跟普通人都不一样了。
幸好,她没长歪。
“你默默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任由我误会你?”
觉得你害怕的样子挺有趣,笃定你走不了而已。傅星沉垂下眼:“解释——费劲。”
江杉杉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顿时懒得理他了。
嗯,解释费劲。
既然费劲,以后她也不解释,她也什么都不说。
她也嫌费劲。
傅星沉及时补了一句:“以后都会跟你解释。”
当她稀罕哪!
又想了想,江杉杉忽然问:“你那自闭症,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一回,傅星沉静了许久。
“算了,你不想回答……”
“我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那些人只是让我睁着眼睛看,看他们怎么虐待俘虏,怎么惩治背叛者,他们玩弄他们,根本不把他们当人。我一闭上眼,全是他们惨叫的样子。我睡不着,他们也不许我睡,给我注射了一种能让神经持续兴奋的药,我有三天三夜不能入睡。回国后,就那样了。”
江杉杉连忙单手抱住他的腰:“别说了!星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傅星沉浅笑,笑里带了感伤:“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是那个九岁的孩子了。”
那个九岁的孩子,没有自保的能力,被人挟持来,挟持去。
他缩在墙角,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后他就是下一个被活活折磨死的牲畜。
对,就是牲畜。
或许连牲畜都不如。
他们不让他们死得痛快。
他长大了,不是九岁小孩了,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但还是会有无助的时刻。
在他听到江杉杉被绑架的消息时,在他看到那张照片时。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把江杉杉的命交给奶奶。
说好听点,叫有过节,说难听点,那就是借刀杀人。
所以,奶奶他是一定要送走的,谁来阻止都不行,包括江杉杉。
“星沉!疼!你松开我!”江杉杉忍不住叫出声,用手捶他肩头。
傅星沉回神,松开了她,惊慌地抬起她的手:“有没有伤到?”
江杉杉看着他的脸色,心知他又在愧疚了,忍了忍手腕上的疼痛:“没有,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了。”
“对……”
“你肩膀低一点,给我靠一下,我累了。”江杉杉打断他的道歉。
“好,好。”
傅星沉小心避开她的手,肩膀朝下沉了些。
江杉杉闭上眼,心里纠结。
有时候她很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刺伤他,谁让这伤是因为他才受的。
可看到他那副满脸羞愧,恨不得去死的眼神,她又后悔说那些刺一样的话。
江杉杉知道,这是她受了严重创伤之后的后遗症,她需要心理医生。
可惜,她学了那么久的心理学,却是医者不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