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内,半点日光也无。
笙笙伸手将桌上的烛台端了过来,放置在青年身边。
见四周的光亮了些,笙笙又再度举起剪刀,不放心的同他说话:“我、我没有给人包扎的经验,若是弄疼了公子,公子一定要记得同我说一声……莫怪莫怪。”
剪刀沿着青年的伤口将衣裳剪了下来,笙笙见有不少地方衣服都跟皮肉连在了一道,不由得眼眶一红,旋即提起头道:“得、得撕开,必然会是很疼的,你、你忍着点呀。”
笙笙一向怕疼,如今见江照衣的伤口惨不忍睹,瞧着便觉得疼。
她见江照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又低下头,动作小心而缓慢的将那些粘在他皮肉上的衣裳处理下来,姑娘的动作几乎都在发抖,偏又要克制住自己的害怕。
江照衣默不作声的打量着低着头的姑娘。
小姑娘的眉眼很是干净,长发沿着肩膀滑落下来。
她戴着素白的面纱,将面容遮了个干干净净,瞧不见下半边脸,但她低着头,江照衣便瞧见微微松动的面纱之下,从耳边有一道往下蔓延的红色疤痕,瞧着很是惹眼。
江照衣若有所思:这才是她戴着面纱的缘故么。
笙笙的确没有说谎,她处理伤口的动作笨拙而又缓慢,是个新人的样子。
她甚至连药都分不清,还是江照衣在旁同她说该用哪些,该如何用。
“我、我不大认得这些。”笙笙低着头给他上药,小声的为自己分辨,“我瞧那药柜上什么都有的样子,我就全部都拿过来了,也不知晓有没有拿错些什么……”
江照衣安抚她:“都是些上品的药,你不必担忧。”
“只是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些,若是让她知晓了,”江照衣顿了顿,“你待如何。”
他口中的“她”说的是谁,面前二人都心知肚明。
“教主她并没有公子你想的那般凶恶,”笙笙连忙抓紧机会给自己刷些好感,视线落在青年的伤口身上时,她噎了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试图辩解道,“教主她、她从小长在教中,学到的东西都是教中的人教她的,她其实、其实……”
看着江照衣身上的伤口,笙笙她其实不出来。
青年“嗯”了一声,并未反驳于她:“于你而言,许是她并非坏人,但于不少人而言,她亦是个尚且铲除的魔头罢了,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早些想好去处罢。”
念在姑娘给他送药的份上,江照衣自然愿意提点她一二句。
笙笙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便也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
毕竟之前楚笙所做的事情的确都是率性而为,并未考虑过什么对错的,只是如今楚笙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楚笙了,笙笙自然要为自己考量,也知晓不能急在一时,反倒露出了马脚。
很多事情都需要慢慢来。
笙笙从篮子中端出了瓷碗,拿起勺子小心翼翼的搅了搅,搅出了里头的两颗红枣,衬着晶白的小米粥,煞是好看,她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的喂到了江照衣唇边。
“公子,我在粥里头搁了些白糖,吃着不会没有味道的。”
笙笙弯了弯眼眸,温声道:“公子多多少少要吃一些,才有力气,恢复的才会快一些,等公子好一些了,我就给公子带些好吃的肉来,我们宫内的伙食可好啦。”
说到伙食,笙笙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江照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单纯的姑娘,道了一句“有劳”,便喝下了这口粥。热粥入胃,伴随着丝丝甜意,之前的焦渴之意也散去不少,青年不由得微微缓和了神情。
余光偷偷打量着公子的神情,笙笙又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江照衣其实不大喜欢同人接触,但他的确是伤的十分严重,几乎没了力气,所以连阻止笙笙靠近自己都做不到,只能沉默着看笙笙给他处理伤口,给他喂食罢了。
一碗粥见底,笙笙又将东西都收拾好。
她将水囊跟火烛留下,双眸弯如月牙一般:“公子,明日我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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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出门的时候近似傍晚,她返回时便已然大暗。
姑娘蹑手蹑脚的提着篮子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四周静悄悄的,笙笙才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身后便响起了一道嗤笑声:“若不是亲眼所见,本座还真不敢相信,我堂堂辞楚教教主竟也有……如此一日。”
笙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蓝衣青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两眼,上前伸手便将她脸上的面纱接了下来,旋即诧异的瞧着她脸上的疤:“你躲也不——你又是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他抓着手中的面纱,蹙着眉头自顾自思考了半晌,顿时脸色大变:“小祖宗,难不成你真的瞧上了江照衣那个小子了?!那小子除了皮相好些还有哪里好?!”
笙笙知道面前人是谁了。
“蒋大哥。”笙笙开口唤他,声音软软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若是在这个教内还有什么不怕楚笙的人,想来一只手也差不多数得过来,而这其中一位便是笙笙面前的蒋术。蒋术同楚笙亦是一块长大的情分,若是真论起来,蒋术算得上是她母亲的属下,也勉强够得上算是楚笙的‘长辈’。
如今正是辞楚教中的南护,法。
蒋术诧异的瞧了她一眼,伸手便要去探她的额头:“让我瞅瞅,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我竟也有被你唤做大哥的一天?可真是活久见了。”手都探到姑娘额上,也不见人有反应。
他撇了撇嘴,将手收了回来:“两个时辰前便回来了,恰好见一只小老鼠偷偷摸摸的去了地牢,便跟着去瞧了瞧,觉着无趣便又回来等着瞧瞧看这只老鼠什么时候溜回来。”
慢悠悠的晃到一旁的座椅上,蒋术“嘭”的一声将面纱拍在了桌上。
笙笙脚步轻快的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他:“我听说落原缺粮,人手亦不足,你们只去了三月便解决了?沈……清秋也要回来了么?”
缓缓将一碗茶喝完,蒋术瞅了她一眼,心底觉得怪异,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沈清秋善后,要比我晚些日子才回来,怎,你又心软了?”
蒋术扬起眉头,颇为不赞同的将手中茶碗拍在桌上:“姓张的出卖我们,他本就该死!沈清秋不顾教规,她也该一同死罪才是,你非要留她一条生路,如今还想如何?”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笙笙最见不得人发火,尤其是真心待她好的,一凶她她就觉得不大受得住。
蒋术斜着眼睛瞧她,一脸“老子看看你到底要说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我仔细想过了,清秋还是缺了些气度,做事总是有些不得当,这次她回来之后我想安排她再出去历练一段时间,又要锻炼着她做事情的能力,又要教她吃些苦头,完成的不至于那般轻松。”笙笙弯眸笑道,语气轻松,“蒋大哥,你有什么好去处么?”
蒋术狐疑的瞧着她:“你莫要诳我。”
笙笙自然没打算诳蒋术,她虽然打算跟江照衣搞好关系,却也因为江照衣的确是个君子,到了结局也不曾动过杀她的心,可是沈清秋她不一样。
况且如今江照衣在辞楚教的事儿如今江湖上还无人知晓,但若是等沈清秋回来之后,这件事就会在她的刻意之下藏不住,从而引起了正道为首的落英山庄前来讨伐。
笙笙还没来得及同江照衣搞好关系,暂时不打算让沈清秋掺和进来。
她想的很是乐观,若是能够跟江照衣打好了关系,那么她再进行下一步——同沈清秋打好关系,之后大家便桥归桥路归路的,各不相干,好好活着,莫要争来夺去的。
想的美滋滋的笙笙在第二日就见着了沈清秋。
“教主,那件事情清秋已经受过责罚了,如今你又将我派去洛洲是什么意思。”
穿着飒爽的姑娘拦在了笙笙面前,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语气极是不友好:“南**亦教训过清秋了,教主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还需要如此对待清秋?!”
笙笙彼时正坐在殿前的鱼塘旁往下撒着鱼食。
头顶的阳光被挡住时,她略微不满的抬起了头,迎上了沈清秋看下来的视线。
以及姑娘眼底来不及藏起来的憎恶与妒恨。
手中的鱼食来不及抓稳,从她微微松动的手中漏了下来,尽数洒在了鱼塘之中。笙笙低头瞧了一眼哄抢的鱼儿,又拍了拍手,淡声道:“不过让你去洛洲出趟任务罢了。”
“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责罚了?”笙笙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沉了下来,“瞧着你这意思,日后怕是都不能吩咐你做些什么事情了,只能好好地供着你才是不算责罚了?”
笙笙想,她大约是不想同沈清秋搞好关系了。
在原著当中,若是江照衣憎恶楚笙,最后下了杀手,笙笙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可是动手的是沈清秋,是楚笙百般容忍,从不曾狠心责罚过的这位**。
楚笙对不起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过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