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摇曳,落影斑驳。
笙笙跪坐在江照衣身侧,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手臂,挽起他的衣裳,检查了伤口后又弯了弯一对月牙眸:“真好,今日上药便不用再受昨日的苦头了,江公子你忍着些。”
她撸起袖子,又从篮子里头拿出干净的纱布。
“江公子,今日的包子可香啦,还是香菇味的呢。”
“我跟你讲,我们教内的伙食真的好,贾叔也很是好说话。”
小姑娘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他上药。
倒也不需要江照衣回答,她自己就能自娱自乐,像个小话痨一般说个不停休。
仔细给江照衣换过了药后,笙笙又拿水洗干净了手,重新拿了水囊给江照衣喂水。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专心的用手扶着水囊,另一只手接着青年的下巴,像是给他喂水是一件十分值得郑重对待的大事情一般:“江公子,你先喝些水,这水可甜啦。”
“有劳姑娘。”江照衣轻声答她。
笙笙弯了弯眸子,随意摆了摆手,又捡起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包子。她眨巴眨巴眼睛,瞧了瞧包子,又瞧了瞧江照衣,双手捧起包子喂到了江照衣唇边。
姑娘又眨了眨眼睛,严肃道:“江公子,趁热。”
江照衣看了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颔首咬了一口包子。
香味四溢的香菇碎肉顿时在牢房之中蔓延,笙笙依旧捧的专心致志,只是一双大眼睛转了转,视线不自觉的从江照衣的脸上落在了包子上头,隐隐闪着几点期待的光。
江照衣便忍不住笑了:“我见你带了许多,是不是将自己的也给了我?”
“啊?”笙笙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是吃饱了才来的呢,贾叔给我做了好些吃的呢,但是江公子你有伤在身,不能吃的太油腻,我只带了这些……”
她说着说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音。
姑娘低下了头,耳垂没出息的红了起来,却仍旧双手捧着让他吃包子,低声而又没什么底气的为自己辩解:“我、我是吃饱了的,我、我也没饿,我就是、就是觉得香……”
吃货笙笙越解释越觉得不对劲,说完这句话索性闭了嘴。
江照衣瞧见姑娘微微发红的耳垂,知晓她有几分窘迫,便也没有继续提,只是将口中的包子细细嚼碎后,温声换了个话题:“姑娘良善,却为何要待在这戾气浓重的辞楚教呢?”
笙笙没有想到江照衣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怔了怔。
她抬起头,同江照衣对视:“江公子……会瞧不起辞楚教中的人么?”问完之后,笙笙不待江照衣说话,又反问他,“江公子生来是落英山庄的人,所以才觉得辞楚教乃武林之害?”
看小说的时候笙笙重点只在男女主角,但如今她自己成了楚笙。
属于楚笙的那些记忆,从小到大的,以及书中从未提及过的细碎事件都一一刻在笙笙脑海之中,真实的仿佛她就是楚笙,就是她从小到大亲自经历过的一般。
笙笙如今看来,辞楚教中无辜者亦众多。
武林之中讨要的“公道”实在是不能细细推敲,众人所求所要的“正道”也实在过于苛刻,是以总有那么一些被逼迫入了绝境的人,对正道失望,投身辞楚教。
辞楚教到了笙笙这一代,其实已不大为祸武林了。
只是世人尚且还容不下辞楚教罢了。
楚笙的母亲做过些许坏事,但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到底是同年幼的楚笙并无什么大罪,偏要她冠上了一个魔教妖女的称号,成为这个武林所有的公敌。
笙笙不服气,却也难过。
江照衣不知道笙笙想到了什么,见姑娘的眼睛一点点灰淡下去,似是极其难过。
他顿了顿,温声答复她:“我虽出生正派世家,但父母并未央求我恪守正道之法,只幼年时带我见我一些不平之事后问我要不要将来接手山庄罢了,我并非因此而看低辞楚教。”
“辞楚教如今的作风已然不同往昔,不算得大奸大恶之辈。”
“名门正派原有奸邪之辈,所谓歪门邪教却也亦有如同姑娘你这般良善之人。”
年轻的公子依旧没什么力气,虽身处淤泥之地却仍淡定从容,同笙笙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若要看清一人,便要略其出生,只需认清他这个人,旁的便都作浮云罢了。”
笙笙被他感动的一塌糊涂,不自觉喃喃道:“若是你……”
——若是你一开始对着楚笙动了心,教会她这些东西,许是最后的结局就不一样了吧。
话语还没到嘴边就被笙笙咽了下去,她拐了个弯:“……没有被我们教主抓来就好啦,早些认得我们教主,说不定还能好生相处呢。”
江照衣的神情淡了淡:“辞楚教主好本事,江某不及。”
听出了江照衣语气之中的淡漠之意,笙笙顿了顿,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的母亲原是辞楚教中人,我便也在教中出生,在教中长大,除了教中人,旁人便也没有接触过,所以便也一直待在教中,许是未曾见过同门凶残的模样,便也不觉得可怕。”
江照衣道:“若是有一日,姑娘可愿投我山庄门下?”
他道:“我并非是说服姑娘叛主之意,待他日我从此脱身,姑娘若是想要离开辞楚教,又无庇身之所,可来山庄寻江某,今日之恩,江某定会相报。”
笙笙心想这个恩能不能抵消我俩的仇呢……
她面上莞尔一笑:“举手之劳,江公子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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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来送饭的时候,笙笙只是恹恹的瞧了一眼没有肉的饭菜,便移开了视线。
她趴在梳妆台上,透过铜镜瞧着背后一直低着头将饭菜一一放置到桌上的婢子,见她弯着身子起身便要退下,软声便唤她:“红袖姐姐。”
名唤红袖的婢子顿时僵在原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教、教主……”
“红袖姐姐,你能帮我梳头么?”笙笙假装瞧不见她的害怕之色,仍旧是趴在台子之上,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我今日犯懒,不大想动弹。”
红袖的身子抖了抖,却还是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笙笙背后,拾起了梳妆台上的梳子。
笙笙依旧趴着,心底却在想些别的事情。
红袖是贴身照顾她的人,每每笙笙偷跑出去总要算着红袖不在的时候,但到底多有不便,唯恐哪日出了乱子,但若是将红袖收服了,于笙笙而言有利得多,就如同贾叔。
笙笙偷偷抬起头,瞅了一眼故作轻松的红袖:“红袖姐姐今日的胭脂真好看。”
她想的很是简单:女孩子之间讨论化妆品护肤美白什么的,就十分容易拉好关系。
却不想拿着梳子正在给她梳头发的红袖呆了一呆,梳子旋即脱手掉在了地上,红袖又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颤抖不已:“婢子、婢子不敢了,请、请教主赎罪……”
出师未捷的笙笙:“……”
往昔同人总是能随随便便打好关系的笙笙头一次在交朋友这事儿上碰了个大钉子,而这份沮丧感在第二日瞧见了素面朝天未涂脂粉的红袖更是升了个级。
红袖往日就没什么存在感,今日更是试图将自己变成空气。
笙笙盯着人放下了饭菜,又是强硬的将人摁在了梳妆台前打算给人打扮一番,然后迎上了梳妆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的,她发现自己只认得几盒珠钗,其余的一概不认得。
“教主,这个是口脂,不是胭脂——”眼见笙笙拿起了一个小瓶子,用指腹沾了一点就往自己的双颊上抹去,红袖感觉自己的心都停了,“这、这个不是脂粉,是、是染指甲的。”
笙笙懵懵懂懂的回过头看她,脸上染了一大坨红色,瞧着便格外喜庆。
她皮肤生的白,眼见亦生的很是又大又黑,微微睁大时,一脸茫然而又无辜的同红袖对视,瞧着便格外惹人怜爱。
红袖连忙寻了帕子给笙笙擦脸。
小姑娘睁大眼睛,脸颊被她捧在手心之中,也不挣扎,也不气恼,十分乖巧。
红袖擦着擦着,心底就复杂起来了:她其实之前同笙笙并未有什么交集,只是听旁人说是前教主的女儿,同前任教主一般性格乖张,很是难以伺候,要处处小心才是。
红袖便如履薄冰,唯恐丢了性命。
可是笙笙那么乖,总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头发呆,即便是前些日子她将一个人掳了回来,却也总是不开心,总是蹙着眉头一个人呆着,不说话也不笑,像是成日不开心一般。
这几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时不时便打扮成小丫鬟偷溜出去。
红袖好几日瞧见笙笙提着个篮子,做贼一般偷偷摸摸从屋子里头溜出去,也不知晓跑去了哪里,倒是回来的时候总是蹦蹦跳跳的,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其实仔细算来,笙笙比她小上了好几岁,可她什么都不懂,连胭脂水粉都分不清。
红袖细细给笙笙擦着脸颊,见她那么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有些许软了态度:“教主生的好看,即便是不涂脂粉也是好看的,待会儿见了诸位公子也不妨事的。”
笙笙眨巴眨巴眼睛。
诸位公子?诸位公子?
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