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赫涵扬起招牌式痞笑,脸上的青还没完全消去,他扬扬眉:“柯总,我白白挨了你一顿打,说不过去这个理儿啊。”
简森并不吃这套,冷脸相对:“那你就去找律师告我吧,要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发现他总是不按照套路出牌,卢赫涵又急又恼,他今天并非来挑事的。承认简森总比自己道高一丈,他将语气放缓:“柯总,我今天只是单纯的想和你聊聊。”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聊的。”简森礼貌回绝。
见他准备走,卢赫涵连忙说出有震慑力的一句话:“我和桐夏已经离婚了。”
他想要看到预期中的反应,简森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后视镜,再次扭动方向盘,同时不在意地说了句:“你们俩之间的事,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操心。”
省得自讨没趣,又被人说是多管闲事,他不会在一个坑跌两次跟头。许桐夏的人生跌宕起伏太精彩了,时不时的“惊喜”多了,再意外也不新鲜了。
卢赫涵很想告诉简森事情的所有真相,从前不知他对桐夏的心意,才想要试探和激怒他。现在作为旁观者和关心桐夏的人,卢赫涵知道再不说出真相一切绝无挽回的余地。其实从头到尾,他才是局外人。
一个倔强不承认,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看他们在相爱相杀的路上越来越背道而驰。
“那我就说点和你有关的事情。”
简森看到卢赫涵走下来趴在他的车窗上,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不想看到这家伙的脸,但是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柯总,我请你去喝点东西。”卢赫涵心平气和地请求。
附近的某咖啡厅,十点多没什么人,很显幽静。简森和卢赫涵面对面坐着,感觉到十分别扭。桐夏绝口不提这三年中的事情,似乎就快要水落石出,简森终究没抵住心底的好奇,默认了卢赫涵的提议。
他是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理智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你想说什么?”简森先开口。
“柯总,我先问你个问题。”卢赫涵知道他对自己没耐心,直奔主题,“你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桐夏吗?”
“我没时间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简森有些烦躁地解开一颗衬衫纽扣,“有话快说。”
还真是刀枪不入啊,卢赫涵汗颜。他的思绪飘回到三年前多伦多的深夜,与桐夏第一次见面充满了戏剧性。
“那天晚上朋友在酒吧开生日Party,中间我嫌闷就出去抽了支烟,谁知一个陌生女孩突然扑进了我怀里喊‘救命’,我当时愣住了。”卢赫涵说话间眼神温柔,“她就是桐夏。”
简森静下心来听故事,听他最想知道的这三年桐夏的事情,卢赫涵是唯一会告诉他的人。
“当时有两个人给她闻了带迷药的香囊,如果不是我恰好在那里,桐夏可能就被他们……”卢赫涵没有说下去,事到如今他都庆幸自己当时出来抽烟,“然后她跑向我,晕倒在我怀里。”
简森目光犀利,不自意露出了紧张:“是在多伦多的时候?”
“嗯,那时候她刚出走半个月左右吧。”卢赫涵模糊地回忆着。
半个月的话,简森那时应该还在多伦多,他和朋友费尽周折也找不到桐夏,以为她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原来她一直都在,竟然还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试想如果不是卢赫涵出现……想到这简森身上泛起凉意。
“当时我怎么也找不到桐夏。”简森不知不觉进入了与卢赫涵聊天的状态。
对他的敌意似乎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如果当时能够是自己出现救了桐夏有多好。只因为一次错过,就错过了她的三年。
“因为她是真心躲着不想被你找到。”这些都是后来桐夏告诉卢赫涵的,“她那时住在一位郊区老人的家中,每天去饭馆给人刷盘子,晚上下班还要去书店看书到十一点多后步行回家。”
卢赫涵再次想起这些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真难以想象桐夏是怎么在那种生活中坚持下去的。”
平常的叙述令简森的寒意更重,他想象这三言两语的原形是桐夏昏暗无光的生活,从未见她有那样坚强的一面。简森并不知道她会过得这么辛苦,以为那时她身上起码还有钱可以维持。
“那时桐夏的钱包证件都丢了,她也不敢报警,怕被你找到,就咬着牙忍受那种生活。”卢赫涵继续往下说,平时看似没心没肺的他眼眶微红,陪伴桐夏的三年,亲眼见证她的不易与逞强。
“可是所有的苦难都不如你对桐夏说的话更伤害她。”卢赫涵看出简森努力镇定的情绪已然瓦解,心中存有他对桐夏无情的怨念,得到意料中的宽慰。
简森没有可以回应的话,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整个思绪都在想象桐夏那时有多无助。心里与其说自责,不如说是……心疼。
心疼许桐夏那么坚强。
“后来是我把她带回美国的,通过认识的人让桐夏报名了大学插班考试,我只帮她到这里。”卢赫涵告诉简森,“她每天熬夜学习,凭自己能力考进大学的,然后勤工俭学,再没有接受过我任何帮助,包括经济上的。”
桐夏能通过那种万人过独木桥的考试,这背后的付出可想而知,以前她不是能顶住压力的人,常常和自己抱怨为什么有那么多考试。每多听一些,简森的心里就更不好受,但是又更想了解桐夏的这三年。
“你为什么会帮桐夏?”简森想不通地问卢赫涵。
“遇到这种事多数人都会出手相助吧?而且是在国外碰到的华人,本身就有亲切感。”卢赫涵觉得这很正常,“那时桐夏的状态非常糟糕。”
“所以她和你结婚是为了获得美国绿卡?”简森只想到这种可能。
卢赫涵嗤笑:“你太不了解桐夏了,结婚的事是我求她的,起先她怎么也不同意。”
“为什么?”简森的思绪已经被他牵着走了。
卢赫涵换上认真严肃的表情,像个一本正经的成熟男士:“医生说我爷爷可能会老年痴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成家,所以我才拜托桐夏和我假结婚。”
一切真相大白,难以置信的事却不代表不会发生。简森意识到自己那天说的话有多过分,明明想要保护桐夏却又再一次伤害了她,自责的同时简森心里还有莫名的开心,桐夏的婚姻有名无实。
“为什么是桐夏?”
“因为在我认识的所有女生中,我只相信她不会觊觎我的财产。”卢赫涵给出清晰明了的回答,“我比你更了解桐夏。”
这话简森无法反驳,虽然他不喜欢卢赫涵炫耀的样子。
“桐夏是因为我的恳求,加上想要还我人情,才会答应的。”卢赫涵继续说,“不久前爷爷已经确诊为老年痴呆了,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识。”
简森安静地听他说。
“刚安顿好爷爷,处理完美国那边的事,我就赶回来找桐夏办离婚手续。”
基本一直都是卢赫涵在说话,简森消化这些巨大的信息量,当他知道卢赫涵与桐夏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后,感觉所处的世界又是另外一副样子。这种感觉太过于奇妙,是简森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这三年桐夏生活中遇到的困难我就是和你讲到天亮也讲不完。”卢赫涵已经把关键的真相全都说出来,也收获了他想要看到的效果,“她面别对人的时候笑嘻嘻没有烦恼的样子,其实所有的苦都在她肚子里。”
简森想起最初见到桐夏的时候,她是真正的阳光快乐,没有经历过人生挫折,还有优秀开朗的林佑在身边,无忧无虑。
他知道桐夏经历承受的这些,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桐夏一直都在逞强,也一直很孤独。”卢赫涵说道,“这三年她没有交男朋友,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打工。”
直到这刻简森才承认自己没有真正了解桐夏,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误解她,她也只是平静地承受。知道这些真相挺残忍的,简森心里感到难过压抑。
“柯简森,你很优秀,也许在你眼中瞧不起我这种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卢赫涵心知肚明,“但是至少我会用心去看别人,而不是用眼睛。”
呵,竟然被一个讨厌的臭小子教育了,但是简森内心没有排斥。也许卢赫涵说得对,自己有时过于自负,就像今天卢赫涵的表现也出乎他的意外。
“我过几天就回美国,不能随时陪伴在桐夏身边了。”卢赫涵心里放心不下,却无可奈何,“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对她有那么深的误解。”
“良言一句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卢赫涵早就想把这句话送给简森了。
面对气焰嚣张起来的他,简森全程如败下阵的士兵,无力反抗。
“谢谢你。”因为他帮助了桐夏,也因为他告诉自己这些,简森出于真心道谢。
“我没有碰过桐夏。”卢赫涵觉得这个还是有必要提一下的,“不过如果我喜欢女生的话,今天一定没你什么事了。”
简森先是疑惑的眼神,看到卢赫涵郑重的样子,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再一次受到震撼。
“就不耽误柯总更多的时间了。”卢赫涵喝了口咖啡站起身,“今天还是你买单吧。”说完潇洒地离去,心中大为痛快。
桐夏,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命中注定。
简森也感到口渴,拿起杯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又放下杯子,沉静地望着外面发呆,心底波澜壮阔。竟然有一丝鼻酸的感觉,想到这些年桐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坚韧成长,想到她所受的委屈和忍耐。
想到她从一个任性和自律能力差的丫头,变成今天沉着犀利懂事的桐夏。
他对她说成长总有一段路要一个人走的话,一语成谶。
桐夏很坚强的走完了一个人的路,简森却深深后悔对她所说过的话。这刻他怀念从前烦人的桐夏,更想抱一抱现在的她,遗憾这三年没有照顾好她。
深感有负林佑的托付,简森也感觉到心底隐隐作痛。
他想见桐夏,可是夜已深,又有什么理由去找她?对她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误解,也觉无颜相对。
简森保持一个姿势在咖啡厅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