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茉莉的脚伤其实不用换药,薛靖不过是想要找个正当的理由,想要留下下来再单独喝会儿。他忍了郝东一晚上,怕待会儿唱歌再忍不住,跟他杠起来让雷悦又生气。
“薛靖,你是故意的吧?”
“是,看不惯他那臭德行,什么又是五粮液啊又是请唱歌啊,在测绘局当了几天科员还以为自己是局长?他们局长我都喝过酒,也不是他这个尿性!”
“郝东现在的女朋友,好像就是个什么局长的女儿。”
“他找省委书记的女儿老子也不求他办事。”薛靖最见不得在他面前摆官架子。
薛靖出身在官宦家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无产阶级革命家。父亲牺牲前是当地缉毒大队大队长,妈妈现任农业局局长。他从小就被严格教育,家里人不能成为他的光环也不会给他提供帮助,他的前程需要他实打实去拼。
所有家里的情况,薛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上学时跟雷悦顾茉莉打成一片,一起兼职赚外快一起省着花生活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俨然就是个普通人家的穷小子。
薛靖接连喝了三杯酒,摇头晃脑地对顾茉莉说:“你,待会儿去告诉雷悦那厮,今晚上她在那人面前的奴才样,我第一次看不起她!”
“好,回头我就跟她说。”
“钱多有钱多的用法,钱少也不是生活不下去,不挣这份提成又能如何,还能饿死不成了?她那么有骨气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为五斗米给折了腰!”
“是,是......”
“你明天就告诉她,她要是缺钱就跟我说,我不吃不喝把钱给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这她在那种人面前卑躬屈膝的讨饭吃!”
“好!”顾茉莉当然知道薛靖醉话,可雷悦的情况她又没办法说。
“顺便你再帮我去问问她,相亲那对象如何了?要是不行让她来跟我相......”薛靖絮絮叨叨地说到最后,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趴在桌上醉了过去。
顾茉莉正在犯愁,要怎么才能把薛靖弄起来,忽然就听到旁边传来肖君竹的声音。愣得她不敢再吭声,趁着她这边包间里安静下来,专注地偷听着隔壁:
“老肖你干什么?磊子怎么就惹到你了?”
“我得揍他,狠狠地他一顿,不然他醒不过来!”
“磊子喝醉了,你也喝醉了!好了好了,都等酒醒了再好好说。”
噼里啪啦玻璃容器碎了一地的声音,就听肖君竹嚷嚷:“磊子你别走,你是个男人就别走,好好给老子振作起来,佳芯才不想要看你这个怂样。”
“你站住!”
不知道是谁这么大吼一声,隔着两个包间中间的那扇门忽地打开。
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女飞奔着跑来,还没跑到顾茉莉面前,就着急地用不大流利地汉语,跟顾茉莉呼救说:“帮我,那个人疯了好像。”
顾茉莉还在发懵,就看肖君竹追着打开门过来,指着那金发美女:“离磊子远一点,以后别让我再看到......”话没说完看到顾茉莉,瞪大双眼含糊不清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一顿叫嚣打闹,把刚才趴桌上追着的薛靖给吵醒。他抬头半眯眼睛打量着肖君竹,一阵欣喜:“肖总,今儿我过生日呢,这么巧给碰到,再喝点?”
薛靖喝得眼睛都红了,还拉着肖君竹要和继续。
肖君竹喝的酒不比薛靖少,在全程听旦磊吹嘘他现在泡到的那个俄罗斯网红,还不顾大家反对把她叫到现场来后,他终于是恨铁不成钢地怒了。先是追着要把旦磊给打醒,再是叫嚣着要让那个俄罗斯网红滚出去,不要再来魅惑他的好哥们儿。
但是追着过来看到薛靖和顾茉莉在这边包间,顿时酒就醒了一大半。尤其听到薛靖说他过生日要再喝的时候,也已经喝醉的肖君竹直接坐下来:“成,喝!”
“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屁大个科员都想要去薅羊毛,就不怕毛多肉少还反倒把自己给噎着?要说,也是那些拍马屁的人贱,要谁都不把们当回事儿,他拽什么啊拽!”
“你说的是......谁啊?”
“刚桌子上那测绘局的什么狗屁科员。就一个科员而已,你可没见到刚才在桌上那派头哦,整得比谁都高人一等似的,老子差点就忍不住了。”
“郝东?”
“不是他还能是谁?”
喝多的人不仅话多戾气还特别重,薛靖遇到肖君竹就跟遇到知己似的,不停地重复吐槽刚才在酒桌上,郝东那确实让人有些看不过去的作派。
一边说还一边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单手叉腰:“哎呀,我们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不说那么多,你们的事肯定就是我郝东的分内之事,只要你们开口我就没有不办的道理!”
“我呸他一脸,办什么办?他就一个科员能办什么?”
肖君竹长叹着说:“唉,话说现在好多行业,真是烂透了。都想着要给自己捞好处,哪会管工程质量和别人的死活。”
“可不是,前段时间基坑垮塌那事儿我跟你说了吧,我眼睁睁地看到施工方给那谁拿的红包,你说他要不是收钱故意放水,他最后会蹦达跳得那么欢?”
“我们勘察和测量这块放水,是最容易出问题,但是又最难抓到把柄的。”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这社会都怎么了!”
虽然他们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顾茉莉知道酒后吐真言。听他们俩哪怕是喝醉了,也是很难得的一身正气在交流,这让顾茉莉刷新了对他们的认知。
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大多数人都知道在违规操作,可奈何自己能力不够太渺小,没办法去改变行业现状。从起初看不惯到后期在心底自我挣扎,再到最后也随波逐流去做一个破坏规则的人。
行业,就这么变得越来越没了规矩,越来越乱。
这些教科书上才会有,但从不被现实的人遵从的道理,薛靖和肖君竹在酒后讨论得有板有眼。顾茉莉听着,就像思想品德老师又给她上了一堂生动课。
“这点儿我们俩的认知绝对相同,两年前鱼贯村地陷我是研究过,现在至少还有收了贿赂的人没有被抓到证据,看到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那些人的钱能花得心安吗?”
“那些人,早晚会遭到报应!”
肖君竹说这话的时候,顾茉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影子......
年终表彰会上,院里全单位仅有的一个“先进个人”的指标颁给了周文斌。副院长颁奖时说:“测绘局的检查难度大、责任重,感谢你做出的努力,希望来年再接再厉。”
周文斌从副院长手里接过奖状,“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台下掌声雷动,唯独顾茉莉投去不屑的目光,坐在她身边的向程用手肘拐了拐她:“顾工你也别不服气,单位的先进个人是按照资历轮着来的,过两年就轮到你了。”
顾茉莉就是不服气,整个设计院多人去年在重大项目上都做出了贡献,凭什么轮到周文斌?嘟囔着说:“再是排轮子,也不该那么明显嘛。”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反正你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向程认命。
上次管线探测周文斌直接用老图,导致施工过程中挖到电缆那事,最终是副院长亲自出面去协调的。据说在现场副院长巧舌弹簧,毫不避讳存在的问题但一针见血地指出施工时复核不到位、电力部门标示不到位的情况,最终单位只承担了部分赔偿。
这事儿,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顾茉莉一想到基坑垮塌周文斌往她身上泼脏水,就气不打一处来。颁奖礼结束后就去找肖君竹:“肖总,院长不是成天嚷嚷着改革吗?就是这样子改的?让那些犯错误的人站上台领奖,领奖的人好意思你们也好意思?”
肖君竹抬头愣了愣,眼前这丫头来单位两年多转正一年多了,那驴脾气是一点也没有改观。不那么和善地说:“年终报告写完了?该要回收的款都去挨个单位跑过了?”
“肖总.......”
“款项回收指标达不到,年终奖还想不想要?”
每个人当年做的项目除了成果之外,年终找甲方回款也是项目负责人要做的事。
这事让顾茉莉头痛不已,很多同事去收回款的时候,都会在甲方找个联络人送礼物送红包。她没有按照规矩办事,天天去甲方求人签字就差叫爷爷了,对方还是能拖就拖。
为此,向程说过她好多遍:“顾工,你别把学校老师教的那一套放工作上来,这年头的人无利不起早,别人没有收到你半点好处,凭啥那么积极地帮你做事?”
可顾茉莉就偏不!
肖君竹在这个关头提起戳心窝事,顾茉莉顿时委屈得直发牢骚:“我们做技术的,不是做好项目才算本职工作吗?怎么现在收款也要我们去,我们哪会那套本事啊?”
“其他人能办到,你怎么就办不到了?”
“别人送礼送红包,我也送?”
“你怎么就确定,每个人都是送了红包才办成的事?天下乌鸦,不都是全黑的。”肖君竹对顾茉莉挥了挥手:“去忙回款吧,其他不关你年终奖多少的事,别操心。”
顾茉莉泄气地离开办公室,肖君竹愣神了大半个小时。
刚才顾茉莉冲进来说话那状态和气势,完全就是肖君竹以前的翻版!
那他也冲到领导办公室去要过道理,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另外的同事。后来同事学会了如何去送红包,只有他每天早上坚持蹲在甲方门口,凭着一股不要脸的劲儿,感动甲方的财务人员,没要任何好处主动去帮他联络其他负责人签字。
肖君竹打开电脑,看顾茉莉今年负责的是哪些单位的项目。
“老蒋,过年好!是,我现在在云川设计院,对,我们有合作。最近几天你都在单位吧?那行,到时候我这边助工过来签字,麻烦你给安排下哈。”
“孙工过年好,我是肖君竹。是的是的,就是项目回款,对.......”
“陈总,我.......”
顾茉莉自认为自己运气挺好,每个单位就去一两次,只要知道她是云川设计院的,甲方都客气地给她签字,财务也都年前全部拨款。
她回款的完成度,甚至超过了单位好些老同事。
以至于向程在茶水间碰到她,还在感叹地说:“顾工你看,想通了送点红包,签字就比以前容易多了吧?”
“我没送红包啊!”
“送了也没事,这都不算是行业秘密了!”
“我......真的没送!”
怎么说向程都不相信,但也只好说:“那你运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