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本该大怒，她却没有，静静的坐回自己的位子，等着爷爷的下文。这一幕看在土司眼里，他笑意更甚，这个孙女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比一般的男孩都要出色，尤其能在激怒中瞬间冷静下来，这是成大事者必不可少的优良品质。
“有那么好笑吗？”见爷爷看着自己，虞嫣忍不住开口道。
“诶，爷爷是高兴。”土司抚摸着胡子，“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将土司位传给你，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也一定能管理好这方土地。”
“啊，爷爷，你说真的？”虞嫣一愣，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不然呢。”土司反问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听着爷爷的问话，虞嫣犹豫了，她虽然觉得当土司很威风，可以触碰一些原本她触碰不到的事情，这对好奇心极强的虞嫣来说，实在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可是在想到自己若是当了土司，恐怕就会同爷爷一样，会被这个位置束缚在这里，一生都要留在这草原，再也不可能去外面的大千世界瞎逛。
虞嫣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声音传出来。她看得出来，爷爷确实有些老了，花白的胡字挂在他的下颚，虽然坐姿挺拔，可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不是强撑坐姿就能掩饰得住的。父亲和母亲，似乎不能参与族中之事，这点她隐隐已经察觉到。想来是以前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如此一来，这个重担就落在了她身上。
她能拒绝吗？不能，她能接受吗？似乎只有这个选择了，总不能让爷爷再操劳吧？比起大多数人，她的人生已经足够的完美了，从小衣食无忧的玩到现在这个年纪，况且，做土司只需处理完事情，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想来，其实也不错。
虞嫣如此安慰着自己，她抬起头来，揪着裙摆纽扣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调皮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爷爷……”
“呵呵。”土司止住虞嫣要说的话，“爷爷只是问问，不用那么在意。”
虞嫣听着爷爷的口气，摇摇头，“爷爷，您怎么现在才问我，我早就想当土司了。”见爷爷看着自己，虞嫣嘻嘻的笑着，“您想想看，当土司多威风啊，坐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下面的人都紧着我。”
“哼，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土司哼道，“你看看你爷爷我，大半夜的还在这里操劳，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好觉都不能睡一个。”
“那是您，我就不一样。”
“怎么说？”
“您孙女多聪明啊，有什么事情能难住我。”虞嫣指了指案桌上的公文，“这些事情哪里能难住我，我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完了。我要是当了土司，一个月腾出十天来处理公事，都绰绰有余，而剩下的时间，还不是怎么好玩怎么来？”
“听你这话，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草原民不聊生的样子。”土司没好气的瞪眼道。
“爷爷，您这是小看人。”虞嫣站起来，走到爷爷背后，帮他捶起了背，“不信，咱们明天就试试。”
土司闭着眼睛享受孙女的殷勤，呵呵道：“好啊，你明天把寒蝉石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信你的话。”
“呃，这个……”虞嫣手一顿，“爷爷，您换一个，这件事与智力无关，需要的是人力和时间，这个不算。”
“数伶牙俐齿，就你最能。”土司笑了一会，继续道：“算了，不逗你了。其实爷爷以前，也是想着传位给你，毕竟，这是先祖的基业，我不可能交付外人手中。不过，这种想法太狭隘了，土司之位，本来就是为管理一方水土而设，应该是有德者居之。无论是外人也好，自己人也罢，只要他一心为族人，将土司之位交予他也不是不可。”
“爷爷，您这想法，我只在老夫子的口中听说过诶。”虞嫣插话道：“他说，远在三皇五帝时期，那时候的人就是这样推选统领天下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家天下。夫子说，真正这样做的，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的人，至于那些传位给自己子孙之人，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也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改朝换代，而且每一次都要掀起腥风血雨。您啊，都快赶上夫子口中的圣人了。”
土司听着孙女的话，“圣人什么的，我不知道，只不过我孙女确实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受祖上的庇佑，也能有自己的成就，我不该用土司之位来束缚你。”
“那您刚才……”
土司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想着自己老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卸下土司的担子，将它交付与你。可是，你虽聪颖，也懂得族中事务，然而终究是女流，若是贸然将土司之位传与你，说不得会有非议传来。”
虞嫣皱起了眉，“所以您就安排了这次寒蝉石丢失事件，好让我找到寒蝉石，然后让其他人闭嘴？”
土司看了孙女一样，点点头，“差不多吧，我本想以弄丢寒蝉石之由退位，寒蝉石被人们视若神物，用找到寒蝉石来作为任命土司条件，想来人们都同意。”
“这样……是不是？”虞嫣欲言又止。
“太卑鄙了是吧？”土司自嘲道：“说是安排，其实也是暂时借与那人，说实话，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知晓族中秘密，也算是我们家的恩人，爷爷不得不如此。”
“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虞嫣急忙解释道。
土司摇摇手，“无论是何种意思，都不重要。虎丫头，你要记住，有时人会不得不违背本心做一些事情，但是，只要出发点是对的，我觉得，就算卑鄙一些，也无伤大雅。你学的汉书里面不是有那么一句，叫做‘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吗，我觉得很对。”
“哦！”虞嫣不是很理解的点点头，“爷爷，我听陌叔叔说，偷寒蝉石的是两个贼人啊，怎么又变成了那人？还有，那人是谁？”
“那人啊……”土司眼中露出回忆之色，他停顿一下，“你不认识，你只需知晓其中原委即可。”
“您又是这样，我不想理你了。”虞嫣忿忿停下手，坐会自己的位子，赌气似的喝干了茶水。
土司不以为意，“虎丫头，喝多了，担心晚上睡不着。”
“您说话说半截，吊着我的胃口，睡得着才怪。”
“呵呵，睡不着就去追查寒蝉石，多做做样子也是。”
“才不要，我现在就去睡觉，明天整天的疯玩，才不管您的事情。”虞嫣回击道：“母亲总说我这性子像个痞子，原来根子出在爷爷您这里，您就喜欢涮人。”
她似是倔脾气上来了，任由土司怎么说，就是不理会人。无奈何，土司只好将话题转到那晚的贼人身上，“嫣儿，你可知，那位黑衣女孩是什么来头，哦，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轻功极高，听说在中原，他可是有盗圣的名头。”
“什么？竟然是这家伙？他怎么会？”
“看来你在京城读书，没少关注江湖上的事情啊！”土司卖了个关子。
“当然，盗圣这家伙，几乎被传得如同神仙一样。”虞嫣好奇的问道：“爷爷，你不是与他们交过手吗？那家伙身手怎么样？是不是如同传言中的那么厉害？嘻嘻，不过他再厉害，也不是爷爷的对手，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府上，一定不能轻饶。可惜，爷爷您为了做戏，倒是让那家伙逃了。”少女一下子来了兴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堆。
“你说的那个盗圣，功夫一般。不过那个黑衣少女则不然。”土司说到这儿，深深吸了口气，“我本就没打算抓住他们，可也不想让这两人那么容易的走出土司府去。但是交手之后，那少女的功夫高的难以想象，我不得不全力以赴，否则反倒要被她所伤。”
虞嫣回忆起初见衍娑的样子，尤其对方那双眼，敛人心神，她知道对方不简单，却想不到，连爷爷都几乎不敌。那少女的年岁与她相若，却有这等本事，虞嫣心里涌出一分挫败感。“怪不得她要接近我，原来是想偷东西，亏我还邀请她来府中坐，差点引狼入室。”
虞嫣诽谤一句，同时心里也更加的疑惑，少女看样子不像是精神失常之人，那她离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话听起来像是某种劫难一样，莫非她是指石盘会引起江湖中人的厮杀？可是也不至于是什么人间地狱吧，然而她又放弃了石盘的所求，转而偷寒蝉石，这之中有什么不为认知的联系吗？
“虎丫头。”正当虞嫣想的入神，土司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带着分穿透力，眼睛定定的落在虞嫣身上，“你的心，乱了。”
虞嫣想要争辩，土司却不由分说，继续道：“习武之人，首重心性，你看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他们或许奸诈，或许残忍，但都是心中有大格局之人。你记住，一个人心性若是狭隘，无论其如何努力，成就也不会高。你从小天资聪颖，算得上是上天宠儿，学什么都简单，心中难免有些骄傲。这本是好事，可是却也让你容易产生妒忌心。”
“孙女知错了。”虞嫣神色一禀，恭声回道。
“错不至于，你本就是心胸开阔的女子，我这么说，只是想给你留点念想。或许将来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也能有所依靠。”
“爷爷还这么精神，一定能长命百岁的，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呵呵，就你嘴甜。”
正当两人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爷孙两停止了交谈，土司敛去笑脸，虞嫣也坐直了身体。
“进来。”土司开口。
推门上响起，陌桑的身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土司面前，将一个用红蜡封住的竹筒递给土司。虞嫣好奇的瞅了两眼，却看不到竹筒中纸条所写的内容。她无奈的收回目光，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用红蜡密封的，想来不会太简单。
虞嫣眼珠一转，起身将立在一旁的陌桑拉到外间，小声的问，“陌叔叔，您怎么现在才来，莫非憨憨没有回来？”
陌桑皱着眉看了虞嫣一眼，“没有。”他话语里透着的沉重，让得虞嫣有些抱歉。陌桑向里面看了一眼，没听见土司召唤，他接着道：“小黑马回来了。”
“是吗？哼，这个憨憨，让她去送药，竟然现在才回来，害得我一个人东跑西跑，待会就去收拾她。”虞嫣说着话，见陌桑的脸色不对，她不由问道：“陌叔叔，怎么了？是不是憨憨出事情了？”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连和爷爷道别都来不及。
陌桑点了点头，拉住虞嫣，“你先别着急，我已经派人顺着来路去找了，不过……”
“不过什么？”
“小黑马身上有血迹，是人血，恐怕她凶多吉少。”
“怎么可能？憨憨虽然笨些，武功却不差。”虞嫣强笑着，“陌叔叔，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陌桑摇摇头，“你先别着急，我已经和红姑取得了联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若是没有消息传来呢？”
陌桑愣了一下，里间传来土司的声音，“嫣儿，时间不早了，去陪你娘亲吧，其他的事情，爷爷会处理好的。”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让得虞嫣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她看了一眼里间，回了一句‘知道了’，土司叹了口气，“寒寒没事，她受了伤，在静养，伤好了，我就让人把她带回来。”
“啊，爷爷，您知道她在哪。”虞嫣探头进来问道。
“哼，爷爷还没有老耳昏花，一些宵小就敢作乱。”他话语平静，然而越平静，越让人感到压力，陌桑深知老人的性格，对着虞嫣使了个眼色。
虞嫣心领神会，却是倔强道：“爷爷，我想帮您！”
“呵呵，有这个心就好，没事，去休息吧，爷爷能处理，有你出力的时候，到时就怕你烦。”
见爷爷心意已决，虞嫣知道自己不可能插手了，“哦，那您也别太操劳了，明早我给你熬一碗人参粥，我从父亲那里新学来的，最适合爷爷您喝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