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闪闪下了马车去看,只见马车前的地上横躺着一人。
全季说是一个老头,但仔细看的话,那男人只是有几撮白发,虽是普通的大众脸,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五六的模样。他身上穿着一套白底天青色纹路的劲衣,只是那衣衫似乎穿了好些年,白底已经洗得有些发黄,天青色的纹路也有些模糊,只是依然能看清是巍巍高山的轮廓罢了。
马车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
陆知安皱了皱眉头,朝侍卫洛七使了眼色,洛七走到那人身边探了探鼻息:“少君,还有呼吸。”
褚闪闪抬头往前看过去,刚好有一家医馆,便道:“前面有个春来医馆,表哥,把人抬进去看看吧?”
陆知安正有此意。
洛七和全季合力将人抬进医馆,陆知安亮了身份后,那医馆的大夫诚惶诚恐的,正要替躺在榻上的人诊脉,却不想男人突然就坐起身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男人坐起身来,似乎还有些恍惚,然后他转过头,看到了身边的褚闪闪,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朝她扑过去。
陆知安下意识挡在了褚闪闪身前,喝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被陆知安周身带的威压气息给震住,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小,小的是东山社的球头赵荒,是来拜见郡主的。”
褚闪闪:“……”
半天她才缓过来,问道:“你刚说啥?”
赵荒以为褚闪闪没听清,赶紧又重复了一遍,“小的是东山社的球头赵荒,是来拜见郡主的……”说完,又激动得双颊通红,小声道,“十年了,小的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有人愿意相信东山社,愿意带领东山社夺回魁首!”
褚闪闪看着眼前差点热泪盈眶的中二热血“大叔”,尴尬地笑:“呃,那个……我也没有想到。”
赵荒又道:“我已经将全社上下都收拾干净了,随时恭候郡主大驾!”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是三十五六的中年人。
褚闪闪揉了揉太阳穴,从头到脚将赵荒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他那发白的头发上,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她还是有不好的预感。
“你先起来吧。”
褚闪闪伸手去扶赵荒,随口问道:“东山社这十年真的一次都没拿过魁首吗?那跟麒麟社比呢,你算是老将了吧,实力应该不相上下?”
“这,这……”赵荒憋红了脸,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全季见状,连忙凑到褚闪闪耳边:“郡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东山社最辉煌的时期就只在十年前而已,后来连连战败,几乎销声匿迹,这赵荒要是真有实力,早就被其他蹴鞠社抢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赵荒又道,“再说了,你看他都这把年纪了,体力也不行,别说乔森了,我都比他强!”
全季本就是大嘴巴,即使压低了声音,屋内的人也几乎都听到了。
“那个郡主,我只是长得老气了些,其实我今年才二十五……”赵荒脸红一半白一半,头也跟着慢慢低下去。
褚闪闪不忍,忙道:“年龄不是问题,有一颗赤子之心最是难得,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你能在东山社坚持十年,你的执着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这话说得赵荒真切得红了眼,差点真的哭出来。
医馆里本就人来人往的,还有等着看病抓药的病人,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往这边瞧着新鲜。陆知安蹙了下眉头,安抚赵荒道:“既然你的身体无恙,今日就早些回去吧,城主把东山社交给郡主,郡主定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期待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官方,自然是给那些瞧热闹的百姓听的。
其实不管是陆远还是陆知安,心里都是有底的,褚闪闪站出来胡闹一番,陆远顺水推舟,也不过是给了顾意和南城各自一个台阶下。就算东山社没有拿下魁首,顾意提出拿乌龙山来做赔偿,也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一年后的事,起了什么变数也是未知的。
赵荒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医馆,陆知安将褚闪闪送回郡主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心疾发作,陆知安便匆匆赶了去。
褚闪闪本要跟着去看马氏,但陆知安说不用,她便没有坚持。
因为她记起来,在小说里,马氏害怕陆知安暴露女子身份,从小对陆知安这个“儿子”从小就要求严格,对着她从未有几分好脸色,两人之间从未有过温馨的母女之情,这次陆知安被冤枉刺杀陆远而入狱,倒是一个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
褚闪闪见了赵荒之后,对东山社的水平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但当她去了东山社之后,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马车沿着颠簸的小路行了许久,才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
写着东山社的破匾斜斜垮垮地挂在大门上,与其说大门,不如说是两块拼在一起的木板,褚闪闪都担心,那木板颤颤巍巍的,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全季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叫骂声:“哪个狗娘养的偷了老子的‘金元宝’,被老子抓到小心老子杀了你!”
“老蒜头,你那只鸡每天到处跑,指不定跑出去被黄鼠狼吃了呢。”
“他娘的丁二,我看你就是那只黄鼠狼,就是你吃了老子的‘金元宝’!”
“你别血口喷人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
“等老子破开你的肚子,看你还狡辩!”
褚闪闪刚踏进门槛,还没站定,就觉得一道闪亮的光朝自己迎面而来,她愣愣站在那里,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拉到一边。
然后只见咚地一声,一把菜刀砍进她身旁的柱子上。
身后的门板跟着抖了抖。
褚闪闪心有余悸,看向身边的顾问,讪笑道:“谢谢啊,要不是你反应快,我脑袋就开瓢了。”
顾问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话。
褚闪闪倒是无所谓,毕竟反派大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杀了她,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
全季见褚闪闪无碍,才松了口气,而后像个泼妇一般转身大骂:“你们这群刁民,可知道刺杀郡主是大罪,千刀万剐都不够!”
褚闪闪听到千刀万剐四个字,心虚地又看了眼身边的人。
说来也怪她多嘴,今日正要出府,恰好遇到这位爷,她就随口问了句要不要与她一起来东山社散心,没想到顾问一口答应了。
因为在褚闪闪的印象中,这位爷似乎并不喜欢蹴鞠。
东山社落魄,从原来在青云大街的大院子搬出来后,就只能窝在如今这块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整个院子还没有风鸣院大,三间土屋围起来,中间的院子是一块还不到七八十坪的空地,但空地两边的球门,倒是规规矩矩,看着十分结实。
此时院子里站着四人。
一个腰圆体壮的男人,腰间围着块蓝色的兜裙,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尖嘴猴腮,一个贼眉鼠眼,看着就像是混混模样。
然后就是褚闪闪那天遇见的赵荒,东山社的球头。
他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老旧的白底天青色纹路的劲衣,褚闪闪猜测那大概是东山社的社服之类的,破旧成这样他还依然穿在身上,可见赵荒对东山社的热爱。
至于其他人就……
老蒜头听见全季这么一吼,先是愣了愣,随后涨红了脸辩解道:“俺也没注意到郡主进来……”而后又指着那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郡主你要怪就怪丁二,是他先偷了俺的‘金元宝’,不然俺也不会……”
“郡主,这不关我的事!”
丁二忙撇清,指着老蒜头,“什么金元宝,不过就是一只鸡,这个老蒜头,每天都拿着菜刀威胁我们,还差点伤了郡主……郡主,把他拖出去砍了吧!”
赵荒听到这里,赶紧替老蒜头求情:“郡主,老蒜头他这个人性子急了些,但其实是个好人,他也不是故意的,求郡主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褚闪闪扶额:“我也没说要把他怎么样啊。”
“那个……你叫老蒜头是吧?”
褚闪闪指了指老蒜头,问道,“你也是东山社的球员?”
丁二和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发出一声嘲讽的低笑。
老蒜头的脸顿时就红了,干巴巴地回:“我,我不是,我就是个做菜的,我在东山社做了十多年菜了……”
“十多年了。”褚闪闪想了想,又问道,“那就是十年前东山社拿魁首的时候你就在?”
“是啊,老球头还在的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菜了,只可惜……”老蒜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悲伤的往事,眼眶都有些红了。
丁二啐了声,不屑道:“就你那炒菜水平,我看老球头说不定就是吃你的菜吃死的……”
“你说啥?!”
老蒜头怒了,挥了拳头要去打丁二,被赵荒拦住了。
赵荒似乎也不满丁二的话,瞪着他:“丁二,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拿老球头开玩笑,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丁二理亏,撇了头不再说话。
“郡主见笑了。”
赵荒向褚闪闪尴尬地笑了笑,又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郡主你大驾光临,我带你参观一番,再给你通报一下东山社的情况……”
褚闪闪看了看四周,直言:“我觉得这没什么必要了吧。”
赵荒很慌,红着脸挠头。
褚闪闪扫了眼院子里零星的几个人,问道:“东山社只剩下你们三人了吗?那你们平时是怎么参加蹴鞠赛的?”
赵荒脸更红了,小声道:“蹴鞠赛的时候,我们一般会借人。”
“借人?”
“就是,就是找几个会蹴鞠的,踢一天结一天工钱。”
褚闪闪:“……”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这种临时找来的人,蹴鞠赛的时候能跟你们配合吗?你们怎么赢?”
“赢?”丁二忍不住又笑了,“郡主你肯定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这几年,我们从没赢过一次蹴鞠赛,能凑够人数参加就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褚闪闪此时脑中只有两个字——绝望。
全季见褚闪闪目光失焦,赵荒喊了几句都没有反应,忙道:“郡主,你在想什么呢?”
褚闪闪叹了口气:“朕的江山还没打下,就已经完了。”
“我的郡主诶,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全季赶紧捂住她的嘴。
顾问站在一边,看着她脸上绝望的表情,听着褚闪闪的胡言乱语,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这女人,真是口无遮拦,但为什么却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他倒要看看,这个烂摊子,她要怎么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