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青云大街，依然跟往日一般，喧嚣热闹，商贩云集，但今日不同的是长乐赌坊门口，手里拿着青色绸子的人，多了起来。
一名络腮大胡子正拼命往赌坊里挤：“让一让，让一让。”
拨开人群，络腮胡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拿着碎银子压在了赌桌上：“全压，全压东山社！”
旁边一位手上缠着青色绸子的青年摇了摇头。
自从听说那纨绔九郡主接手了一个落魄蹴鞠社，而那个落魄蹴鞠社像一匹黑马般奇迹闯进了青峰赛，还有了闯进青鸣赛的趋势后，南城的老百姓像是发现了难得的稀罕事，茶余饭后让蹴鞠这项运动获得了更大的关注。
就是因为这样，赌坊也涌进了大量凑热闹的新鲜人儿，想要博一博，牛车变马车，茅屋变大宅。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青年长期混迹赌坊，尤其对赌球最有心得，南城大大小小的蹴鞠社他门清，各种赛事的规则也是了然于胸，他难得良心发现，想要给这些投机倒把，想要暴富，却不懂蹴鞠的人一些忠告。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他：“兄弟，虽然前两次我头脑发昏，抱着博一博的心态压了东山社，赚了些钱，但你看清楚了，这次压的是青鸣赛的入围，东山社累计筹数还差那么些，这最后一场要是别的蹴鞠社就算了，但那可是龙泉啊！”
“那又怎么样！”络腮胡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喊道，“我兄弟说了，这次东山社肯定能进青鸣赛。”说完就把碎银子全压在了东山社的账面上，然后非常潇洒地走出了赌坊。
青年摇了摇头，叹气：“又是一个没头脑，却想一夜暴富的蠢子。”
络腮胡出了赌坊，摸了摸胸口，堵在那里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出来。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心虚：“哎，也不知道我那兄弟有普还是没普，还是再去跟他打听一下吧。”
那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啊。
络腮胡离了青云大街，想了想便匆匆回了家，他刚回到家，他媳妇就拿出一个准备好的布包：“当家的，你要的玉米饼我都做好了，你现在就给人送去吧。”
络腮胡看了看那个布包，心下便有了盘算。
既然心里没谱，不如再去问问。
他拿起布包就要走，他媳妇在身后又喊道：“这次去老赵要是再给你钱你可千万别要了，这些年他可不容易，还要时常想着我们，想着小栗子……”
“行了，婆娘就知道唧唧歪歪的，这些我都知道。”络腮胡不耐烦地打断她，然后拍了拍在玩的小儿子的头，拿着朝东山社所在的方向而去。
络腮胡来到东山社，门房认得他，便放了他进去，他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路过蹴鞠场时远远地就看到了赵荒。
他举手正要招呼，却发现气氛像是不对。
此时的蹴鞠场中心位置，褚闪闪半蹲着，蹴球落在离她半米的地方，秦炙插着腰，正怒火中烧：“褚闪闪这是第几次了，是你自己说阵眼只能是你的，现在你这是在干什么？”
褚闪闪低着头擦汗：“再来一次。”
秦炙看她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更生气了：“来个屁！你要是不行就给老子我滚下来，让江莫停上。”
络腮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也太大胆了吧，虽然他是东山社的教头，那可是九郡主诶，他竟敢这样对她说话？
虽然外界都在传闻九郡主自从进了东山社之后，已经不再是那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恶女，但百姓多少对这种纨绔回头恶女变善女的神话故事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可褚闪闪对此完全不在意，而是艰难地站起身来，去捡蹴球。
江莫停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对秦炙喊道：“教头，这午饭时间也快到了，就先练到这里吧。”
赵荒也跟着附和：“是啊，大伙儿也都累了，再练下去也没有意义。”
“好了，就到这里吧。”尽管秦炙妥协了，但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气鼓鼓地瞪着一群人，最后只能不甘地冷哼：“你们啊，就只知道向着她。”
陈回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我们才没有向着郡主呢，郡主她已经很努力了，是教头你太苛刻了……”
秦炙刚好听了一耳朵：“你说什么？”
陈经典知道秦炙这两天着急上火，一点就燃，怕他要是真发了火，遭殃也是他们，忙哄道：“陈回他就是个小孩不懂事，教头你别放在心上，如月姨今天熬了凉茶，咱们去喝两碗吧！”
秦炙望过去，见凉亭里杜如月正在那里看着，便歇了火气，他知道杜如月最讨厌他发火吓到怀儿。
陈经典朝欧阳凡眨眼。
欧阳凡接收到信息后，傻愣愣地点头：“对，如月姨熬的凉茶最解渴了。”
秦炙在陈经典和欧阳凡几人的拥簇下，朝凉亭而去。
赵荒这才发现站在小路上，正朝这边张望的络腮胡，尤其是他看到他手上的布包，郁闷的心情便惊喜起来。
他朝络腮胡挥手跑过去：“诶武哥，你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武大锁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本来想让门房通报一声的，但张大爷他认识我，就让我直接进来了。”
“没事，自从那罗无得死后，咱东山社进出没那么严了。”
赵荒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布包，乐滋滋地道，“这是你媳妇做的红豆馅饼吧，郡主自从吃过一次后就想着呢，她要是知道了你带来这么多肯定高兴，郡主她这几天啊……”
他回过头，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褚闪闪，却发现她不见了，就连凉亭那边也没有她的身影。
“咦，郡主去哪儿了？”
赵荒疑惑了一会儿，又冲武大锁咧嘴笑，“那大锁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给你拿钱。”
“得了，就几个饼，俺媳妇说了不能要你的钱，你要是给了她回头准得骂我。”
武大锁拦下要去拿钱的赵荒，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小声道，“兄弟，你给我个准话，东山社这次到底靠不靠谱，青鸣赛到底能不能进？”
赵荒被他这么一质问，心里有些慌，他苦守十年，东山社有如今的成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当然想一鼓作气闯进青鸣赛，最后甚至拿到盟赛的冠军。
可是他也在害怕，他害怕自己梦想落空，梦想变成幻想。
武大锁跟他从小就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从他脸上的犹豫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一拍大腿就快要哭出来：“小荒子你这是要害死兄弟我呀，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跟兄弟我说东山社这次一定能进青鸣赛的，怎么这会子就变卦了呢，我就知道你没个谱，就和小时候一样，偷地瓜的时候叫你看风，看见人来了你跑得比谁都快……”
“行了，五六岁的事你说了都快二十年了也不嫌累得慌！”
赵荒听他这么一嚷嚷，赶紧捂住他的嘴，一下子脸都涨红了：“能进，肯定得进！”
虽然大家对他做球头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说过什么，但他自己却有些过不去，多少还是心虚的，如今的东山社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他强，就连陈回，也进步神速，时常会有亮眼表现，反而他中规中矩，年龄又在哪里，体力也不如少年们……
所以他特别在乎他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即使只是做个老好人，只要沾了个好字，他也觉得满足了很多。
赵荒送走了武大锁，再回来时凉亭已经没有人了，他琢磨着大家可能去食堂了，便朝食堂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秦炙和褚闪闪，还有江莫停在商量着什么，神使鬼差的，他并没有大大方方走过去，而是偷偷摸摸地沿着墙角，走了过去。
他站在拐角的地方，偷偷竖起了耳朵。
“不行，赵荒他不行。”
褚闪闪皱着眉头，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秦炙的提议。
秦炙似乎料到她会反对，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他声音平静，眼神无波：“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赵荒他是弱了点，但也比让你去送死强！”
褚闪闪坚持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秦炙握了握拳头，真的怒了：“你是教头还是我是教头，褚闪闪，你到了东山社就是我的球员，你别拿你郡主那一套来唬我。”
秦炙冷眼看着她，又气又心疼。
之前顾军师在的时候，他们还是有商有量的，可自从顾军师出事，被发配去冥塔之后，这郡主的脾气是越来越倔强了，哎……
赵荒听着两人的争执，攥紧了手心，忍不住难受起来：“果然在他们心中，我很弱。”
他们私底下都是这么认为的吧，一个没什么用的老将，苦苦撑了十多年，蹴鞠水平不怎么样，却白日做梦想要闯进盟赛，他根本就不配做球头，他什么都不是……
仿佛全身力气都被人抽干了一般，赵荒颓然地低下头去。
他转身要走，此时江莫停的声音响了起来：“褚闪闪，你给我振作一点，你心里明明知道我们让赵荒做阵眼，比你更合适，我不想因为你的私心输了这场比赛。”
褚闪闪咬牙：“我当然知道赵荒他有全局观，比我更适合阵眼，但阵眼以身诱敌，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赵荒他……他要是真的有什么意外，他可是那个最想带着东山社闯进盟赛的人！”
“屁！”
秦炙忍不住爆粗，瞪着她，“要是这场比赛他娘的输了，有个屁的盟赛。”
褚闪闪不服气：“我做阵眼，也不一定会输！”
江莫停看两人一来二去，又要干起来，往墙角撇了一眼道：“我觉得你们两人争来争去也没什么结论，不如问一问当事人愿意不愿意好了。”
褚闪闪和秦炙二脸疑惑。
江莫停朝远处喊道：“出来吧，赵荒。”
褚闪闪大惊。
赵荒抱着一个大布包，两眼泪汪汪地从拐角处嘤嘤着看向三人：“我愿意，我愿意做阵眼，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们一定能赢的，呜呜呜呜呜……”
褚闪闪：“……”
好吧，她就知道这事要是真让赵荒知道了，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最讨厌看别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