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这场仗,赢得不算漂亮。
先不说耗时长,伤亡多,而且最后依旧是被动硬碰硬的大仗。
若没有衢州来的物资和人,绝撑不过一天,但好在一切都很及时,且这场仗也赢了。
避免了更多的人受屠戮,这是最好的结局。
打了个胜仗,自然是要举国欢腾一翻的。
上官狄和慕昀分别命军师整理好军务以及捷报,送去朝廷之后,荆门原太守也领着撤到郊外的百姓回来了,城中很快就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军队没那么快走,于是在整顿之余,上官狄让用剩下的粮草大宴将士,白沐也命老徐搬出来了酒,慕昀还请了卢月坊的歌女舞女助兴,将士们纷纷直呼大快人心,或多或少带着伤,吃着酒菜听小曲儿,迷迷糊糊之间,也就忘了自己死去的战友兄弟了。
一连歇了好几天,翎儿日日都与慕昀出去花前柳下的谈情说爱,但白沐也不能阻止,她知道慕昀待在东澧的日子不多,迟早要回南戚,于是就只能宽容的放翎儿去陪慕昀。
翎儿真是喜欢慕昀啊。
看着他就会笑起来,会脸红,会雀跃,一下就没了平常的持重和老成,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状,活脱脱的少女样子。
看见翎儿高兴,白沐也是高兴的。只是此时此刻,旁的人都在欢腾庆贺,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凉河边,颇有些寂寥。
白沐扯着手上的枯草,委屈巴巴道:“楚楚,我好可怜,一个人呢……”
耳朵边孟谌楚心里心疼,可相隔甚远只能宽慰,这会儿声音温柔得不得了,生怕哪句触了白沐霉头了。
“你不是说荆门的风景很爽利吗?现在你大可以去看看万物风光,独自一人,岂不是美哉?”
孟谌楚此刻正在藏金阁里翻着文献,远处张韵侧着耳朵听墙角,听着这么一句,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凉河边的白沐也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气鼓鼓道:“哪有劝人看风景的?!笨蛋!”
言罢就不说话了,静静等着孟谌楚着急,等着嘴笨的孟谌楚搜肠刮肚的找话来哄她。
白沐觉得自己这样挺恶趣味的,但又莫名觉得好玩,一想到孟谌楚的表情她就更觉得有意思怎么也玩不厌。
可这回孟谌楚还没哄两句,就不说话了。
白沐等不及了,以为孟谌楚是伤心得不肯说话了,于是赶紧找补,但态度要高傲:“喂……那个,我勉强原谅你了,听着没?”
那边半天没声。
“喂?楚楚?”
白沐正纳闷呢,那边有回应了,冷冷闷闷的。
“我生气了。”
“哈?”
“既然你能生气,那你一声不吭去了荆门直到现在才告诉我,我决定也生生气。”
“什么你……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被迫的,我也很不想去打仗的地方,可无数生命等着我呢,楚楚啊,这就是你的不对……”
“不听。”
“哈?”
“难怪你送我的时候那么开心,还说什么……你最喜欢我……原来都是安抚我的话。”
“不是,这……”
“没了千画,你的灵术都没法施展,拳脚功夫也差劲得很,却一个人去那样凶险的地方,打起来怎么办?伤到你怎么办?你若是有个万一,你叫我,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
“也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一个人了才来找我,你这么冷落我,我伤心了,我也生气了。”
“我……”
白沐一句话憋嘴里,愣是说不出口,被孟谌楚这么一控诉,白沐猛然感觉自己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子,真渣,真不是个东西,特想在孟谌楚面前涕泗横流的说着自己错了让他受委屈了。
藏书阁内,纵然孟谌楚一句比一句说得委屈,可他的嘴角却不住的上扬,反将一军的感觉很不错。
一旁只指点了一句的张韵见着孟谌楚学以致用得相当优秀,不由得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那边的白沐全然不知,真心实意的道歉,愧疚两个字都快递到孟谌楚面前来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好伐?我……是,我送你走的时候是挺高兴的……但是,我真没敷衍你,我说我喜欢你,句句真心,天地可鉴的!”
孟谌楚嘴角咧得愈发的大,引得一旁张韵好奇白沐究竟说了什么。
孟谌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然后白沐就听见孟谌楚颇为勉强道:“好,我不气了。”
这语气,明显还介意嘛!
白沐着急忙慌的道:“诶别!千万别勉强!这样,你想听啥,我都说给你听呗?”
孟谌楚憋住笑意:“你会说什么?”
“比如,诶呦我的小可爱,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一大半。”
张韵纳了闷了,孟谌楚这笑啥呢,这么开心,梨涡都笑出来了。
“就这些?”
孟谌楚悠哉悠哉的走到桌前拿起一杯茶水,等着白沐的下文。
“嗯……你嫌没文化是吧,好,还有,河上流水淅淅淅,河中小鱼叽叽叽。”
“嗯,然后呢?”
“叽叽啥呢?好喜欢你~”
“噗嗤……”
孟谌楚实在忍不住,一口茶水直接喷在凑近他手边的张韵头顶。
那边的白沐恍然不觉,颇为得意的自说自话:“我这诗刚做的,是不是特别优秀,我忽然觉得那群诗人的诗都押韵,实在太没意思,我就即兴做了首看起来不押韵其实却完全押韵的大作,怎么样?我和你说,我读书少,不然就我这文采,铁定能考个举子啥的。”
“是是是,你最厉害。”
孟谌楚眸中的宠溺都沁出水了,引得张韵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水珠,一边瞧不起孟谌楚这副柔情万丈的样子。
白沐听这声就知道孟谌楚没生气了,于是乐呵呵地问他在做什么。
提起这个,孟谌楚立马就正经起来,翻阅着手中的古籍道:“我怀疑在衢州抢走窥天镜的人,和我在南戚烟城碰着的,是同一波人。”
一提这个白沐就急了,她是十分想念拥有千画的日子的,她忙问道:“有眉目了吗?”
“有一些。”孟谌楚微顿,“窥天镜和聚魂灯,很少有古籍连着提到过,我和张韵在师父的藏书阁里找了几日,有了一点发现。”
“是在一本名叫《洪荒志》的书里找到的,书上提到,窥天镜,聚魂灯,都是上古生神所铸造的神器,生神陨落之后,这些神器就四下分离,流向天下。另外还有两件神器被提及,一件是篦甲衣,另外一件,你也听过。”
“是什么?”
“百鬼梦。”
“啥?”
信息量有点太大,她有点接受不了,
“另外一件怎么会是百鬼梦呢?是不是看错了啊?梦歌她记得最清楚的人是姜秋啊,她的记忆力压根没有什么生神,如果她是生神铸造,那也太没良心了吧?”
白沐清楚的知道百鬼梦在谁手里,如果幕后真是白黎在推动这一切,那他又为什么呢?而且,没必要拿走千画啊?当初就是师父送给她的啊,这究竟怎么回事?
然而孟谌楚也无法给她答案,只说现在,曾经收留过梦歌的沁朱阁阁主嫌疑最大,但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
白沐脑子乱得很,想起刚才孟谌楚还提到什么篦甲衣,惆怅问道:“那这个篦甲衣又是什么?”
孟谌楚摇摇头,忽然想起白沐看不见,于是解释道:“尚不清楚,这书并不完整,只有一点点残卷,而且又老又旧,很多字都已经看不太清了,我和张韵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弄清楚这么点信息,不过足够了。百鬼梦既然在这个沁朱阁阁主手里,而恰恰两次攻击我们的都是只出现在传说里销声匿迹很多年的妖兽,这种巧合应该不是偶然,我想,如果去问问这位阁主,应该能知道点别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这个沁朱阁?”
“嗯……不清楚,我在考虑,毕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沁朱阁阁主就是幕后的操手,而且,篦甲衣尚不知在何处有什么作用,这四件灵器也不知道拥有之后有怎样的效果。我还需再多研究研究这书。”
“好吧,那你好好研究吧。待我回东澧,我就让我师父好好查查这个沁朱阁是个什么来头,好不好?”
“好。”孟谌楚微笑着道。
然后,由白沐主动切断了联系,孟谌楚的耳边重新没了声音。
说不怅然若失是假的,但也没办法,必须要先解决手头上的事情才行。
这么想着,孟谌楚重新投入了查阅古籍的努力中。
而坐在河岸边的白沐,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白黎问个清楚,为什么要伤翎儿,为什么要伤孟谌楚,又为什么要拿她的千画。
可如果幕后不是白黎呢?
白黎要什么有什么,权钱和地位,他都不在乎,那他为什么要得到这些东西?什么窥天镜,什么篦甲衣,是不是集齐这四样东西就能天下无敌?可师父已经天下无敌了啊!
所以应该不是白黎,没错,肯定不是,怎么可能是呢?绝对不是!
白沐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心中暗道,她一定要亲手将这幕后主使揪出来,还她师父一个公道。
这么想着,白沐略略感觉自己的屁股有点麻了,毕竟坐了一下午的冷板凳,屁股有点凉。
白沐站起身,伸着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说起来,她最近身体好了许多,这么大冷的天,她还能坐冷板凳了,往年冬日连门都不敢出,这坐冷板凳更是绝对不敢的。
莫不是血放多了体内两股力量严重失衡,物极必反,于是就得救了?
有点扯,但不失为一个合理原因。
白沐正吹着河风感叹自己身体健康一定要万事如意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背。
白沐头也没回就直接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上官狄你有话快说。”
一下就被猜出来了,上官狄撇撇嘴,道:“你这人,忒没意思,装都懒得装一下。”
白沐挑眉,一副“老娘就是这么冷漠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表情。
上官狄指了指远处河道,怅然道:“你看见了没?翎儿和那个姓慕的在聊天呢。”
白沐眺目远望,废了好半天劲儿才看见两个稍微像翎儿和慕昀的人影,完全看不清楚两人在干什么。
白沐十分诚恳道:“你是不是吃多了?”
上官狄不理会白沐语气里的讽刺,偏头一直看着那两个糊得不能再糊的影子,落寞道:“我只敢这么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生怕我的存在打扰到他们。”
白沐翻了个白眼继续诚恳道:“大哥,你就是和他们面对面了也不会打扰到他们。”
上官狄忧伤的四十五度角望着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女子,我爹失去了他最好的儿……”
“打住打住,让你爹一边去吧,你再这么娘们儿兮兮的无事生非,我真的要踹你下河了。”
上官狄悲伤掩面:“你……你好生绝……啊!白沐你这个疯子!你真踹啊!”
上官狄在冰冷的冬日河水里抹着脸,一张小脸冻得瑟瑟发抖。
白沐冲在河里挣扎的上官狄面带微笑:“将军,不知道您有没有醍醐灌顶的清醒感?”
上官狄没时间怼回去,费力的游到岸边,刚扒拉住了河堤,就听白沐身后有人唤了声白大人,他刚想偏头去看结果横空又来一脚,他又重新回到了水里。
白沐你大爷!
白沐回头看着葛大胆,好奇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我……我……”葛大胆一看就是喝了酒,不仅上头红了整张脸,还一身的酒气。
白沐对于酒鬼没多大耐心,于是微微皱了眉。
结果葛大胆一看白沐皱眉就立马慌了:“大人,大人您别生气,我……我是来表……嗝……白的。”
“表啥?”白沐满脸问号。
“表白,嘿嘿嘿……”葛大胆笑得特憨,“大人,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不能看上我,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从来……嗝……从来没见着你这么好看的姑娘过……我……嗝……我……”
葛大胆说着说着就有些反胃,踉踉跄跄的走到河堤边,“噗通”一跪下就开始吐。
默默无闻且依旧没上岸的上官狄被吐了一身。
葛大胆模模糊糊的想着,吐完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