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镇的茶馆不大，露天的棚子下只有寥寥几张桌子，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有时会和老朋友约在这里，然后边聊着自家那点事，边悠闲的喝上几壶廉价的茶水。
有时他们也会说起镇上的新鲜事，国家的新鲜事，这里边远，但消息总会传到这里来。他们评论着离自己的生活或远或近的事物，语言也是细碎寻常，但这样的时光却是无比的悠闲自在。
一张四方桌，白沐抱着姜秋坐一方，从左边数依次是刘德，慕昀和王硕。
从他们坐下起，白沐除了句“请坐”和“上壶茶水和些点心”之外，没再说别的话了，她不想面对慕昀和刘德，于是装着心不在焉的模样而一直侧耳听着边上那几桌的人聊天。
聊得是国家大事，类似于东澧的子卿公主竟然到南戚国来了，但具体原因大家都在猜，猜得热火朝天。
只不过是因为政治婚姻而已，而且这是已经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但白沐依旧听得挺起劲的，那种自己知道答案但一群大叔吵得超面耳赤却永远猜不中的感觉很不错。
然而桌面气氛很诡异，就连上茶和茶点的老板过来，都不像在其他桌那样会随便寒暄几句。
王硕一般在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他是不会说话的，事实上，如果没有被白沐强行摁在座位上，他会更加自在，说不定会说两句打破僵局；而刘德，在他企图和白沐搭话而白沐没理会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话；至于慕昀，他至今还沉浸在白沐那句“吃了”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而这一切的根源白沐，甚至连一句有关自己身份和玉牌来历的解释都没有，只听着闲话，抱着只猫。
最后还是聪明睿智的大妖怪姜秋大人看不下去了。
气氛过于诡异，他实在忍不了了，然后终于“喵”出了声。
这是一声余韵悠长的“喵”，一直“喵”到了周遭人都停下讨论朝这边看过来。
白沐回神，翻了个白眼，咬牙道：“闭嘴……”
目的达成，姜秋闭嘴。
白沐抬眼，所有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幽怨的（慕昀），探究的（刘德），和复杂的（王硕）。
果然还是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啊……
白沐清了清嗓子，对刘德和慕昀道：“虽然不知道我的猫是做了什么冒犯了两位，但是我替它道歉，如果造成了二位的损失，我一定赔偿。”
刘德和慕昀都眼巴巴的看着她，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沐挑眉，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合刘德的意，他有一大堆问题要问白沐，结果嘴刚一张开，边上的慕昀就火急火燎问白沐道：“你真把那兔子，吃了？”
白沐刚想翻着白眼说“当然”，但忽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个绝佳的解释，心情大好，她弯起嘴角再次大方承认道：“是的，味道很不错。”
慕昀一脸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能吃了它？！它……不是……妖精吗？！”
“妖精”姜秋窝在白沐怀里，在心里再次声明道，不是妖精，是聪明睿智大妖怪姜秋大人。
白沐咬了咬嘴唇，迟疑道：“它是妖精，但是，不能吃吗？”
“当然不能！！”慕昀激动地大声道。
他嗓门过大，引得边上人不住往这边看。王硕对他们笑了笑，那些人又转回头去。
白沐无语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还记得和我一起的道士吗？他也吃了，对了，兔子就是他杀的。”
慕昀张大了嘴巴，他有点承受不了这一连串打击了：“孟……孟兄吗？”
白沐给他了个痛快，重重点了点头。
半晌慕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低着头看着桌子，一副心如死灰。
白沐如愿以偿看到慕昀这副表情，心中因为身份暴露而产生的郁闷稍微缓解了一点。又听见慕昀重重叹了口气，白沐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来了，但她没有，她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刘德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了，但像他这样的文人官员，不论说什么都喜欢委婉，越委婉越合礼。
刘德问白沐道：“姑娘，你和慕公子是旧识？”
白沐懒洋洋道：“旧识算不上，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你也看到了，他对我的旧宠念念不忘。”
刘德看了眼颓丧着脸双目无神的慕昀，对白沐的话深以为然，除了为慕家的未来感到担忧，他想借着机会和白沐攀谈，好在谈话中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姑娘，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吧？”
白沐点头：“对，不是。”
“那是哪里人呢？”
白沐微皱眉头，笑着坦然道：“老人家，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知道，你和慕将军在一起，不会是寻常人。”
潜台词是，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这也是变相的说明了姜秋出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
王硕心中不禁赞叹，小姐这扯谎技术，实在太高超了……
白沐的话让刘德为愣，转而他又笑着低声承认道：“对，我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南戚国宰使。”
白沐皱眉，她注意到刘德说的“南戚国”这三个字了，一般，人与他人说明自己身份，如果在前加上国家，那表示他认为他与他正在交谈的人不属于同一个国家。
那就代表刘德已经看见这块玉牌了，说出自己的身份，还是另外再编一个？
白沐此刻不知为什么，脑子倦得很，她前不久才刚刚和药王谷谷主莫帮鑫周旋完，她已经不想再费更多脑子想更多的谎话。
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沐点头作了然模样，然后明知故问道：“不知大人何苦来这样的小地方，也是来看病的？”
刘德注意到白沐话里的“也”字，道：“到不是看病，只是，姑娘是来看病的吗？”
白沐一副刘德“说对了”的样子，无奈道：“对。”然后指了指慕昀，道：“你刚刚也听到了，那兔子肉虽然好吃，但后遗症有点大。”
刘德皱眉，所以是吃了妖精肉所以得了病症了吗？真的假的？他仔细看着白沐，企图从白沐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白沐白白净净的脸上全是真诚，看不出什么来。
“竟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因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白沐语气十分无奈痛苦，似乎当初来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刘德一时找不出破绽，又问白沐道：“姑娘是哪里人？”
得，又绕回来了……白沐还以为这位宰使大人会继续问她有关药王谷的事情，然后她就能为莫家好好掩饰一番，结果这大人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白沐承认道：“我是东澧国人。”然后指了指王硕，道：“我家家丁。”
王硕对让刘德探究的目光笑了笑，不禁苦恼，若他真是白府家丁就好了，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刘德孜孜不倦继续问道：“东澧哪里人？”
白沐皱眉，迟疑道：“东澧城人。”
刘德又道：“那定是富庶人家吧，家中父母可有一官半职？”
这么大的弯弯绕也只有这些做了官的老文人才有耐心一点点绕完，若是平常，白沐还又兴趣兜着这人玩，但今日她身心俱疲，不愿再兜圈子了。
遂索性直接承认道：“大人，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父，师父在朝堂有个官职，官职名是国师，如果大人您还想知道他的名字，好的，他的名字就叫白黎，现在应该就在你们都城南戚，与你们国主商量子卿公主和亲的相关事宜，如此这些，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刘德难掩脸上震惊，他没想到白沐如此就说出口了，这么冷不丁的他还又有点不相信了。
而此刻慕昀在这番话后，终于从悲伤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问白沐道：“你师父是东澧国师？那你叫什么？”
白沐对慕昀翻了个白眼，居然不记得她的名字，亏得她还记得他的……果然还是孟谌楚比较重要吗？等等，这人不会看上孟谌楚了吧……
白沐感到一阵恶寒，缓了好一会儿，道：“尽管你这样直接问姑娘家的闺名很冒犯，但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白沐，记住了，我不会再说第三次的，慕、将、军。”
白沐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慕昀并不惧怕的挑了挑眉头，然后继续深陷“白沐居然吃掉了那只兔子”的难以置信中。
刘德说了句“没想到竟是国师的小徒弟，失敬失敬。”之后，也没再说话。
一时间，桌面上没人在说话了，难得清静，白沐也就没再言语。
而刘德则陷入沉思中，如此一来，白黎私底下鼓动国主允许他带兵来查证药王谷眷养药人一事，就有缘由了。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此事与白黎本无关，但当时在御花园白黎偏偏插了那句嘴，这就很可疑了。
但如今看来，或许是因为白黎的小徒弟在这里，他不放心，一时情急，所以插了嘴，但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刘德思虑良久，得不出个确切的所以然，于是转移话题，又开口问白沐道：“不知白姑娘得了什么病症？”
白沐无所谓道：“不是什么大病，都劳药王谷的神医医好了，这不，算着明日就去南戚城，找着师父报平安。”
“神医？”提到药王谷，刘德的语气都变了。
白沐故作不知晓原因，不解问道：“大人怎么了？药王谷莫家是神医之家难道不是吗？”
刘德想起他唯一的儿子，那般早逝，心中只怪那群药王谷的庸医！他儿子甚至连尸首都不见了，安葬都无法入土为安，只能立个衣冠冢。苦命他那儿子，只六岁年纪就入了祖坟，而他都已经五十岁年纪，还要经受如此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切都怪药王谷那群庸医！
所以刘德当初一听说药王谷眷养药人的消息，立刻就上了奏章请求来抓脏，结果现在白沐同他说莫家那群都是神医，他绝对不信！
“白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药王谷莫氏眷养药人之事。”刘德声音微微发颤。
白沐挑了挑眉头，果然问到这里了，但她否认道：“什么？！哪来这么一说？根本没有啊！”
“呵，有没有，到了药王谷就知道了。”
刘德想到自己儿子惨死就无比伤痛，无法在心平气和的和白沐交谈下去，遂颤抖着手，微微向白沐颔首，快步离开了茶馆。
步履匆匆，背影苍老。
白沐很同情这位老年丧子的宰使大人，但据她所知，他的孩子得了疟疾，在送到药王谷时就已经快没了气息，回天乏术而已，这倒是怪不得莫家人，只是尸体去了哪里，却无从得知了。
刘德已经走了，白沐也懒得留在这里，遂招呼王硕道：“我们也走吧。”说着就要起身。
结果肩膀忽然就被慕昀按住，白沐吃痛，脱力又坐了下来。
王硕立刻就要起身怒视慕昀，企图和他打一架。
白沐揉着肩膀让王硕坐下，道：“无妨，别闹大了。”
王硕愤然坐下，转而觉得这个位置不太好，他和慕昀是对面座，于是，他又坐到了刘德刚才的位置上，时刻准备在慕昀冒犯白沐时给慕昀致命一击。
眼看着王硕坐定，警惕地看着慕昀却没再有动作，白沐放下心，打起来真是无法收拾场面，而且万一没打过可就尴尬了……
白沐清咳一声，然后一改对王硕的温和，揉着肩膀冲慕昀怒道：“有病？！”
慕昀被骂得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记忆中白沐一直都是客气说着客套话的，之前在烟城外军营就是，现在碰上也是，虽然会翻白眼。可他没想到，白沐居然骂他了。
白沐见慕昀呆呆的看着自己，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讽刺道：“没被我骂过吧，那今儿你就算是听见了，还想听吗？要知道你可不止有病这一个缺点。”
慕昀：“……”
白沐是真火了，慕昀毁了她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的完美计划，现在居然还敢打她，反正身份公开了，她有师父撑腰，完全没在怕的，打不过就直接呛死这傻大个。
今天，她和慕昀只有一个男的会输，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