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白沐到时,人就已经咽了气。
白沐眼见着一个穿黑衣的老者从里屋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包金针时,她就基本知道怎么回事了。
古有医术针灸之法,通过刺激人的穴位,来达到医治人的目的。但这杀手身患重伤,已经是药石罔效,所以这针估计不是用来医治他的,想来应该是刺激他让他醒过来说上那么两句话,但这终究只是回光返照,等到针拔出,也就一命呜呼了。
白沐没进房间,老徐没让,挡住了她探究死人的视线,拉着她出来,去到了船前甲板上。
还没等白沐开口问,老徐就将杀手怎么死的事解释给了白沐听,和白沐猜测的如出一辙。
“你这出行带得人还真是齐全。”白沐随意调侃了一句,随即正经问道:“那人说了什么?”
老徐略有深意一笑,反而问白沐:“小人还以为少主会责怪小人轻易做主杀了人。”
“这有什么好责怪的,”白沐无所谓道,“想来是再不用金针,那人就死透了什么也说不出了。杀手而已,他手上杀孽太多,我们还用珍贵草药吊着他的命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自然不能白忙活。”
老徐颇为赞赏的说:“呵呵呵呵,主上真是好眼光,少主果然足够聪慧有胆识,小人佩服。不过,不知少主能否猜出他们意欲何为。”
老徐摆明了是想考考自己,白沐走了两步,到了船舷,靠在栏杆上看着大半个荆门。
“老徐,你这船藏了很久吧,真阔气。”
白沐的真诚夸赞,引得老徐得意连连,大笑不止,开始和白沐说起他这番是花费了多大的功夫准备白沐有可能没顾虑到的东西,又是怎么拼命追赶才能赶在那样危急关头救下了白沐和翎儿。
等到老徐开始夸夸其谈他那些草药来历的时候,白沐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忙摆手制止了他。
“好了好了我想出来了,”白沐见老徐颇为不爽的看着自己等自己下文,这才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那群人,是冲着我来的,对不对?”
老徐眼睛睁大,眼里都是惊喜:“呦呵少主可以啊!这都能猜出来!”
白沐一听这话就不爽了:“什么猜啊,我这是实力,天资聪颖懂不懂?切……偏偏我在衢州的时候将已经截下来的敕令送到,摆明了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准了我会管这件事,可能是以为我和翎儿与上官狄相识多年必定不会见死不救。一线天设伏,请那么多个身手不凡且修灵的杀手,同时还十分清楚翎儿和我的底细,翎儿说了,要不是小丑胜负很难预料,这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请来截粮船的。再加上他们对付翎儿时并未留余地,综上所述,必定是冲着我来的。”
“啧,可是为什么呢?大费周章,如此做局,就为了抓我?不划算吧……”白沐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老徐赞赏白沐道:“少主刚才所言,都十分正确,那杀手也确实承认就是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活捉少主。至于原因,少主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闻言,白沐偏头看了老徐一眼,老徐也正在看着她,目光很有深意,看得白沐心里莫名一慌,转头看向了别处。
船抛了锚,虽然不晃,但走在上面还是没有在平地上舒服,踩着木板走路,明显可以感觉到下面是空的,随便走两步就能听见“咚咚咚”沉闷的声响。
白沐手指轻抠着木制船舷上的凹凸处,呢喃道:“以我为筹码,威胁师父吗?”
虽然对方很有可能是这个打算,但白沐却不太相信可以成功。
是,白黎很疼她,什么都依着她,但如果真的涉及了触犯白黎利益的事情,他就未必会以她为先了。
师父曾经说过,他永远也不会为任何事受任何人威胁。
永远。
“背后是谁,你有眉目吗?”
白沐没纠结那么多,而是换了个问题问老徐。
老徐想了想,似是在脑海中搜索着可疑人物,又或者是在想着能不能告诉白沐。
总而言之,他想了半天,只说现在还没有线索,另外,在一线天顶抓到的那两个人也招供了,说得挺多的。
“一用刑就怕了,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多少头待宰的羊羔和肥牛,哭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其中有一个连自己家老婆和隔壁村二蛋看对眼的事也说了,哭着喊着让我们放他活着回去,他好阻止自己儿子跟了二蛋的姓。”
白沐好奇:“二蛋姓什么?”
老徐同款好奇:“我也想知道,所以已经让他们去问了,估计也问出来了,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好好好好……”
说着两人颇志同道合的转身就想去看看二蛋到底姓什么,可是没走两步,两人又停下了。
白沐看看老徐,老徐看看白沐,结果没一会儿两个人忽然就开始指着对方笑起来,算得上捧腹大笑了。
等笑够了,白沐对老徐道:“你还挺逗的。”
老徐颇为得意的原地转了一圈,像个老顽童:“那可不,老身有的是地方你不知道呢!”
“哦对了,少主,忘说了,那两个都是西酆人,据他们自己交代,他们西酆国和北临有盟约,此番北临进犯也是他们提前谋划好的,估计,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他们捉住你之后再大举进攻。”
听老徐这么说白沐忽然又急了:“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说?”
白沐赶紧就想下船去通知上官狄,西酆的人没抓住她,逃走的人自然会报告给驻扎在这里的北临敌军,这时候,北临很有可能就会趁这边军队不备如狼反扑,有可能是明天,也很有可能是现在。
情势不等人,可白沐刚没跑两步就听老徐在后面喊:“我早通知上官将军了。”
“??”白沐立刻顿住了脚步,满脸无奈,“那你刚刚怎么不说?!烦死啦!”
老徐“嘿嘿嘿”尴尬的笑。
军队的事,白沐半点不管,把何将军和他的部队统统交接给上官狄之后,她就带着自己的小躺椅和小碗,在距离城门比较远的地方支了个小帐篷,在里面很是快乐。
本来她是半点没想就在荆门的,早早跑路省得出事了自己受牵连,可翎儿非不肯走呢,和慕昀手拉手在她躺椅前站着,带着不同于往常的执拗。
眼见着翎儿站在她跟上连午饭都没打算吃,白沐还是心软,狠狠刮了一眼慕昀,也就松口在这里待着了,前提是,翎儿不许上战场。
这是底线。
慕昀满口答应,很是爽快。
于是,当北临终于得到消息白沐并未被抓住之后,终于开始大举进攻势必拿下荆门之后,当慕昀穿戴整齐伤痕累累的铠甲准备带兵出城门应战之后,翎儿还是留在了城内。
她心里担心,却碍于白沐和慕昀两个人的话,并不能去战场,于是就将力气都用在巡逻全城上,城内留下来的兵马都被她折腾得怨声载道,好几个胆子大的跑白沐面前来诉苦,白沐也全当没听见,吃着自己的糖葫芦,扇着自己的扇子。
风带来城墙外的消息。
冲锋的号角吹了多少次,慕昀和多少敌军将领交过手,上官狄又受了多少伤,还有多少士兵在无眼刀剑中的吼声。
在城外的修罗场里,白沐听见战旗猎猎的声响,这声音下,是多少男儿滚烫的鲜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因为这样那样的贪望,非要打破老祖宗们互相守了几千年的平衡,你争我夺,挑起战争,然后,就是无数人为之丧命,无数人失去亲人,一时间,这世间多了多少死亡和哀伤。
上位者都会为战争的输赢或喜悦或懊恼。
可很少有人会真正为在战争中死去的那些人悲伤。
人死,什么都已经失去了,无论是否战赢,这其中都没有半分的喜悦和兴奋,如果上位者真为这个而得意,那他必定是个愚蠢的君主。而那种因为战败而企图重新休养生息势必报仇再来的,就更是愚蠢至极了。
白沐对这类事,总是心存悲悯,但更多的,还是漠然置之,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只能看着,任何的心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她一贯的心态,有时候,连白黎都会说她一句她太冷漠的话。
上官狄和慕昀这一去就是三日。
白沐每日没见什么愁绪,该吃吃该喝喝,没事还带着个小碗四处溜达,最近小丑吃得多,还总是要遛弯。
第四日的时候,终于有人有意见了。
事件是留守在城内的士兵打架斗殴,听说原因是一拨人说白沐就是个冷漠的女流之辈根本不关心将士死活,一拨人说白沐作为修灵者不能枉添杀戮否则早就上战场了现在被缚在城内心里肯定很伤心总不能还表现出来乱了军心吧。
总之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终于惊动了翎儿,两方都各打了一顿,然后叫来了白沐。
两拨人连被打受伤都不肯挨在一起,还非要爬着到离对方更远的地方,样子挺好笑的,白沐一来就看见了,“咯咯”笑了好久。
两边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衢州兵士和荆门原来的兵。
“吵吵啥?外面在打仗呢你们吵吵啥?”白沐颇为嫌弃地扫了几圈这两拨人,最后目光定在左边那一拨人上,“丢人!真给你们将军丢人!上官狄和慕昀怎么带兵的?!”
那拨人想说话,结果见着白沐身边翎儿眼神太多可怕,还是闭了嘴,低着头默默挨训,而右边这拨则明显得意起来。
结果没得意多久,白沐又猛一转头凶神恶煞指着他们为首一个怒道:“葛大胆怎么哪都有你?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在衢州呆久了骨头都懒了是吧?!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处境了是吧?!何将军把你们从衢州带出来是专门惹事来了?”
两拨人这会儿都沉默不语了,羞愧低着个头。
白沐却嫌不够,对着这两拨人冷笑一句:“外面打仗你们也打仗,真是好有本事。”
白沐懒得再看这群人耍混过后被骂又萎靡的样子,随便拽了个随行来的管事,指了指这两拨人,道了声“军法处置”之后就拉着翎儿打算走。
结果有人在后面喊了她一声“白大人等等”。
白沐回头,看着那个人,不耐烦的问他对军法处置有什么意见。
那人是左边那拨人中的一个,他说,他对军法处置没意见,只是想问白沐,她知不知道他们打架的原因。
白沐不以为然道:“知道啊,怎么了?”
那人脸色很复杂,道:“大人您不觉得您应该解释一下吗?”
白沐无语道:“我为什么要解释?”
见那人满脸不可思议,本来白沐打算就这么离开,甩这群人一个狠狠地白眼,可转念又一想,指不定会不会动摇军心,于是还是一咬牙,决定说道说道。
“好,既然你们要解释,我就解释。”
白沐指了指左边那拨人:“你们觉得我冷漠,半点没为你们将军战友担心的样子,那我且问你们,你们有什么办法打赢这场仗。”
好半天,没有人吱声。
“你们没有,我也没有。”
“那担心有作用吗?茶饭不思有作用吗?这些当然都没有作用。真正有作用的,是好好完成你们将军临走前交代的的任务,看好城内的物资,防止有人偷偷潜入城内,然后随时等候他们的消息。”
“这些我都做到了,我能确保为他们守好后方,剩下的就是安心等着他们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大男人究竟是愚蠢到了什么地步,会花费精力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左边这拨人彻底哑口无言。
白沐转而对着右边这群人,这回没说那么多,只说了两句话。
“他们说得也没错,我根本不担心他们。”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们必定会赢,这是既定的事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眼睛里闪烁着名为“佩服”的光芒。
白沐觉得自己挺坏的,居然骗人了。
好在当天,他们确实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