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先是愣了半刻,旋即又笑起来,道:“你可真有趣。”
孟谌楚凝眉,他不喜欢这个形容词,而且他刚才没在开玩笑,他是很认真的。
青衣女子同孟谌楚交换名字,道:“我叫阿娥,我爹说了,是女娥的娥,美好的意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这话说得有点怪,就像是有很多名字似的。
但孟谌楚没问,只道了声:“阿娥姑娘。”
阿娥听到孟谌楚这么叫她,笑得开心。
孟谌楚又问:“不知姑娘父母具在何处?”
阿娥忽然面色一滞,泫然欲泣道:“爹娘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抱歉,在下唐突了。”
阿娥强硬扯出一个笑容,道:“无妨的,你快些吃吧。”
孟谌楚紧抿嘴唇,心中愧疚,也不再说什么,只觉得这姑娘是个苦命人。
然而,就在两人正要动筷的时候,从外面传来一声喊。
“孟公子——”
阿娥觉得有意思,玩味的笑着,问孟谌楚道:“找你的?”
“额……”孟谌楚还没说话,又是一声喊,“孟公子——”
孟谌楚放下筷子,紧锁着眉头,他知道是那个小沙弥找过来了,但他就是不想应声。
阿娥见孟谌楚沉默的样子,坏笑着道:“看来是的。”她见孟谌楚一脸烦恼的样子,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阿娥跑着去了打开了门,冲着门外纠结要不要敲门的小沙弥道:“你来,你找的那位公子啊,他就在这里。”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甜美,有或许是她的样貌出尘脱俗,总之,小沙弥懵里懵懂的就跟着阿娥招手的动作,进了屋。
孟谌楚转头看见的,就是小沙弥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偷看蹦蹦跳跳的阿娥。
阿娥向小沙弥指了指孟谌楚,坏笑道:“你看吧,他就在这里吃饭呢。”
小沙弥一时没听见阿娥说得是什么话,只顾着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出神。
孟谌楚看在眼里,起身对阿娥道:“姑娘,时候不早,我要下山了。”
“诶?这么快?你快没吃几口呢!”阿娥很是惋惜道。
孟谌楚张了嘴刚想说话,结果小沙弥就痴痴道:“你叫阿娥?”
阿娥点头一笑,落在小沙弥眼里,就好像九天仙女下凡一样明艳动人。
阿娥问:“小师傅,那你叫什么?”
小沙弥红着脸,声如蚊蝇:“了空。”
阿娥笑道:“原来是了空师父。”
小沙弥脸更红了,双手合十低着头,心脏都快要跳出来,“扑通扑通”的,一边的孟谌楚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娥当然也听得清楚,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道:“那要不,了空师傅一起坐下吃个饭?”
“啊!这个……小僧肚子确实有些饿了,留在这吃饭,当然……当然是好的……只是麻烦了……”了空红着脸语无伦次的答应,末了加了句:“阿弥陀佛。”
孟谌楚眼见着说是来找自己的人红着张脸跟着阿娥去厨房拿碗,竟真的打算在这吃饭了。
一盏茶后,一张四方小桌,三方都坐着人,浅笑盈盈的阿娥,红着脸偷看阿娥的了空,想着事情食不下咽的孟谌楚。
“阿娥施主,你是何时住进来的?”了空好奇问道。
阿娥露出奇怪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我一直住在这里啊。”
“嗯?”了空纳闷:“可师父和我说在这里住了对老夫妻,可是都已经去世了……”
孟谌楚听见了,诧异地抬头看着阿娥。
只见阿娥神情逐渐落寞,道:“是的,他们是我爹娘。”
了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随即又不好意思道:“冒犯了,对不起。”
阿娥疲惫地一笑,道:“无妨,人本来就有生死,这没什么说不得的。”
孟谌楚却一直看着阿娥,再没动筷。
之后了空因为愧疚一直没再说话,于是乎,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阿娥很热情好客,了空和孟谌楚走的时候还笑着朝他们挥手,让他们下次再来。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这样明媚动人的女子就消失在雨幕和竹林中,再也看不清了。
“唉……”了空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收回了不停朝后看的目光。
孟谌楚面无表情道:“你喜欢她。”
了空立刻红了脸炸毛道:“胡说!出家人的事,怎么能如此胡说呢!那种事……小僧可是出家人的!”
了空声音有点大,孟谌楚微微又离他几步远。
结果小动作被了空看见,他更生气道:“依小僧看,施主你才是喜欢阿娥施主吧!哼!刚才我都见着了,你一直盯着她不放呢!”了空急得连敬语都不说了。
孟谌楚也不在乎这个,只是皱眉否认道:“我不喜欢她。”
了空咄咄逼人道:“那你说,你刚才盯着她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很奇怪。”
了空一脸不相信。
“真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这话时,孟谌楚还是面无表情,特别坦然。
特别像在说假话。
毕竟正常人说到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应该脸红吗?
了空果然怀疑道:“你骗人。”
孟谌楚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有喜欢的人。”
“那为什么你这么坦然?寻常人想起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会脸红的吗?”说着,了空想起阿娥来,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瞬间就烧起来,低着头傻笑。
孟谌楚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脸红是因为想起了阿娥姑娘吗?”
了空害羞的点头,瞬间又反应过来孟谌楚在说什么,疯狂摇头,边摇边念着“阿弥陀佛”。
孟谌楚望向遥远的雨幕,清冷的声音在即将暗下来的竹林中显得格外空旷:“喜欢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从前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想和一个人亲近了,但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早在我发现之前,就已经摆脱不掉了。”
“可你,是个道士诶……道士能成亲吗?”
孟谌楚看着迫切想得到答案的了空,了空看起来比他小几岁,估计是很小就在乾真寺了,所以对自己一见钟情一个女子感到不安,急需要有人给他一个答案,他陷入了沉默。
成亲啊,孟谌楚还没想过呢。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上白沐了,如果念念不忘代表喜欢的话,那么是的,他喜欢白沐,起码现在,他喜欢极了。
闹腾的,啰嗦的,毒舌耍心机的,腹黑恶作剧的,快乐欢笑的,伤心流泪的,这些样子,他都喜欢。
只是成亲他还没想过。
孟谌楚沉默良久,问了空道:“喜欢,就一定要成亲吗?”
“当然啦!喜欢就是要成亲的,不然你喜欢人家又不娶人家,岂不是耍流氓?!”了空叫道。
孟谌楚郑重颔首:“了空师傅很懂这方面的事呢。”
了空又红了脸,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都是听香客们说的……香客……”
孟谌楚权当没看见了空的欲盖弥彰,想着了空说的话,呢喃重复道:“喜欢原来就是要娶吗?”
了空却听见了,道:“对哦对哦,所以如果你不能娶的话,就不能告诉人家姑娘你喜欢她的。所以,”了空换了个八卦的语气,道:“你喜欢的哪位姑娘?”
孟谌楚沉思良久,严肃问了空道:“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了,怎么办?”
了空皱着眉头:“这可真是不好办呢……”
孟谌楚伤脑筋地问:“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吗?”
“让我好好想想……”了空煞有介事的用空着的那只手摸着自己的光头。
孟谌楚期待地等着他说下文……
于是乎,在漫天的雨丝中,两把油纸伞在竹林里穿梭,一个道士认真仔细的和一个和尚严肃地探讨若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应当如何的问题,直到两人回到乾真寺还意犹未尽。
场面有点大,掠过不表。
总之最后,孟谌楚坚定了一个念头,喜欢就是娶,是一定要斟酌斟酌再斟酌才能说出口的。
此时的他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和尚给他树立的这种当时的他认为十分正确的价值观,却为他的情路添了绝大多数的坎坷。
了空和孟谌楚聊了一路天,自认为帮孟谌楚解决了人生难题,很是欣慰,这也算普渡了千万分之一的众生。
于是红着脸对孟谌楚道:“阿娥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师父……”
孟谌楚点头:“自然。”
了空放下心,叹口气道:“唉,我不过一个和尚,什么都不能给人家姑娘,自是不能耽误人家的……”
“不必灰心,你还有佛祖。”孟谌楚真诚的安慰。
了空郑重点头:“对,我还有佛祖,我现在就去做功课了,明天见。”
孟谌楚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一转眼,了空撑着伞走远了。
孟谌楚也撑伞独自回了自己房间。
至及房门,孟谌楚收了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房间门口很快湿了一片,他推开门进去,扑鼻而来一股潮湿的气味,他将伞靠在门边,走进房间。
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但雨没有一丝一毫要减少的意思,噼里啪啦的下着,从早到晚真是一刻未停。
这样的天气是看不见月亮的。
孟谌楚摸了摸自己左手上的同心绳,暗中发力,默默想着白沐的名字。
半柱香过去,没有任何回应。
孟谌楚皱眉担忧的想到,别不是出事了……
这么想着,他心中略微有点烦躁起来,于是就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期望能由此减轻自己的不安,亦或者,是做一个去渠镇看看的决定。
又过了一刻钟,孟谌楚决定再叫叫白沐,这回比较急切,甚至都叫出口了。
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孟谌楚心中不安越来越深,把心一横,就打算夺门而出,御剑去渠镇看看白沐,尽管有可能他到那里要三天三夜的时间,倘若真有什么事,黄花菜都凉了,但他就是想要争取一下。
结果正值出门之际,他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回到房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刻钟了,但之前合伞时滴落在门口的水,一点都没干。
孟谌楚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门口地上的一滩水渍,他又蹲了许久,然而这水确实是没有要干的迹象。
他想起这雨不紧不慢不则不徐的下了一天,这本身就太不正常了……
他伸出手指从地上的水渍中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有极淡的妖力的味道。
这雨,是某个妖怪的施法下的,水因为被施加灵力的关系而不会蒸发,同时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这个结界可以用来迷惑人,也可以用来困住人,若是投入的灵力更多些,甚至可以使结界内的时间都不再流逝。
所以和白沐的同心绳的联系被结界折断了,由此可推知,这结界是昨日夜里就已经有了,孟谌楚想了想,好像雨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开始下的。
孟谌楚大骇,这次的妖怪十分厉害,他急忙施法想通过雨水中的妖力来观结界背后的妖怪是谁,可却无果,甚至连这雨的源头来自何处都无从得知。
已经能如此隐藏自己,并且能从容操纵如此大的法阵,孟谌楚更加确定这就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怪。
孟谌楚走出房间,立于庭院之中,但空中的雨却没落到他身上一分一毫。
他盘腿坐下,脚下水流都自动避开他,在他的周身退出一个圆来,这块地面则干燥洁净。
孟谌楚闭目调息,运气于丹,默念心咒,手结咒印,半晌之后,他周身忽然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他的吟风剑从虚空中出来,立在他正前方,为他护法。
为了弄清楚这个妖怪的真面目,他竟然在无人护法的情况下开天眼了。
他虽闭着眼睛,但看见了许多东西。
这雨不是无根水,源头在山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好猜,烟城只有一条叫源河的河,除了这条河,再没有其他能提供这一天的雨了。
他还闻到了妖气,极淡极淡的妖气,这妖气淡到,若不是他开了天眼借了洞虚之能,他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
而且这妖气,就来自他身后。
孟谌楚缓慢睁开眼睛,转身向后看去,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
他的身后,是乾真寺的后山,山上的翠竹在雨中站立,给予孟谌楚以安静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