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飘忽,皓月当空。
柔和的月光落在依旧在歌舞升平的东澧王城上方,给其中的阴谋黑暗添了不少虚假的和平伪装。
星辰遍布,暗夜当空。
白沐坐在房顶上,远远看着整个东澧王城的灯火,闪闪烁烁,她觉得,温暖的烛火比星星还要好看。
身边同样坐着的,还有翎儿和阿凉。
阿凉带了盘瓜子上来,边嗑瓜子边将瓜子壳吐在一旁提前准备的小娄子里,并且强烈谴责白沐这种将瓜子壳吐下房顶的行为。
翎儿盘着腿坐着,用白色的绢布小心翼翼地耐心擦拭着她手中的碧落剑,剑被擦拭得在凉风中带着寒光。
不远处弯弯的屋脊上悠然地坐着一只黑猫,长长的尾巴卷起又放下,柔软的猫爪梳理着自己帅气的毛发。
这是时隔多日重聚的悠然时光。
然而还没享受多长时间,翎儿就有动作了。
她将碧落收鞘,一副很是郑重的样子,严肃看着白沐。
白沐纳闷回头,一口吐出自己嘴里的瓜子壳,瓜子壳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下屋顶。
两人中间的阿凉恨不得奋身跳下去将地上的瓜子都扫回来。
“怎么了?”
“沐儿,你还介意吗?大清早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那次。”
“介意啊,当然介意。”白沐理所当然,“怎么,终于打算告诉我了吗?”
翎儿点头,看着白沐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她思索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再问一遍我那时问你的问题。”
白沐点头,好整以暇的等着翎儿的问题。
“沐儿,你觉得孟谌楚爱得是你,还是阿弥?”
“!!!”
白沐瞳孔瞬间变大,就是这一句,她全部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潮水般的压抑和痛苦此刻全部都席卷上她的心头,那晚翎儿说的话一点一点占满了脑海。
“你是阿弥,但你也不是阿弥。”
“他爱你,是因为阿弥碰巧是你而已。”
“他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阿弥而已。”
白沐只觉得自己忽然呼吸困难,脑子发昏,身子一软没撑住,在疲倒之际,她伸手撑在瓦片上,可却碰倒了瓜子盘子,一颗颗瓜子掉落下屋顶发出清脆的声音。
“哗啦啦——”
就像白沐此刻心碎的声音。
“嗒”急忙扶着白沐的阿凉忽然感觉有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一滴,两滴。
白沐抬头,眼里都是痛苦,泪水滑过脸颊落下,她的神色和眸中的痛苦,都与那晚一致,当晚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而现在,则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低声呢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锥心的痛,好似要将她的心给击得粉碎。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温暖。
翎儿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别难过,我是骗你的。”
白沐眨了眨自己湿润的睫毛,不明所以。
阿凉和姜秋表示完全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个发展方向。
“对不起沐儿,我骗你了。”
“孟谌楚爱上你的这件事,就算所有人都去猜测真假,我都不会。”
“因为,只有我亲眼看见了完整的那个晚上。”
白沐声音都是抖的:“什么……完整的晚上?”
翎儿的手从白沐头上滑落到白沐的脸颊,伸手拭去她脸上所有的泪水。
“就是你喝醉的那个晚上,‘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尽苍茫’。”
白沐有些恍惚,翎儿说得,是不是在渠镇时和孟谌楚分开的前一个晚上?当时她喝醉了酒,只记得桂花酿的味道,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却半分都记不得了,当时通过姜秋知道了一点,但终究还是迷迷糊糊。
“那夜,你心中有鬼,可你自己不知道,只非要喝那么许多桂花酿来回避这一点。而后,他心里也有鬼,但他心里却清楚,于是他枯坐在房间一晚上,非要等到你。”
“沐儿,他早就爱上你了。早就在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你笨,他也跟着笨,不知道如何找机会开口。只你一句,‘你走,我不会送你’,之后每一次分别,他就再没要求你送他。”
“或许你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一直以来都在有意无意的照顾你,以你的标准为准。沐儿,他第一次笑是为你,不是阿弥。”
“他叫你阿弥,只是因为你刚好是阿弥而已,‘阿弥’这个称呼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名字,仅此而已。”
“沐儿,你从来聪明,但在这方面,却笨得还不如一个孩子。”
白沐懵了,她的心乱得很,一边怀疑着翎儿的话,一边恍惚着感觉好像都跟翎儿说得一样,她手足无措起来,心里没一点办法。
“我……我……”
白沐说不出话来,一低头,却见阿凉也是一副“诶呦沐姐姐你相当不行啊”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真比自己懂得多似的。一旁的姜秋也跳了两步到了阿凉的怀里,一边蹭着阿凉的小脸蛋,一边冲白沐不怀好意的坏笑,如果猫能笑的话。
阿凉拍了拍姜秋的猫屁股,语重心长的对白沐道:“沐姐姐,看见没,喜欢是特别明显的。”
白沐受了伤,转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爬下了屋顶,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亮灯,只她一个人,她压下满心的悸动和怀疑,终于敲了敲手腕上的红绳。
这个时间,孟谌楚已经睡了,他这些天在四处收集信息,一是沁朱阁的情报,二是篦甲衣的所在,三,就是之前《洪荒志》的其他残卷。
找资料是很枯燥的事情,但一想到若不搞清楚背后原因,很有可能会导致天下苍生生灵涂炭,他只能努力寻找线索。
所以睡眠是必须要充足的。
孟谌楚不是那种,傻乎乎没日没夜去寻找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找出的线索的人。
于是这个时间,他已经睡了。
不过手腕上一阵轻微震动,本已经熟睡的他瞬间睁开了眼睛,反应速度快到几乎就是自身的应激反应一般。
再于是,白沐刚敲两下,就听见孟谌楚干净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还不睡?”
白沐以为孟谌楚也没睡,于是梗着脖子反驳:“你不也没睡?”
孟谌楚只是笑并不解释,随口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白沐想起这么几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么许多糟心事,子澄背叛,白黎受伤,而王上还步步紧逼,挺多事情的。但此刻,没有一件比孟谌楚到底爱的是不是自己这件事还重要。
白沐想了想,决定还是直截了当问出口最好。
“孟谌楚。”
冷不丁的,白沐的声音非常严肃。
孟谌楚顿时觉得有事,立刻从床上坐起,心中紧张,可声音依旧沉稳温柔。
“嗯,我在。”
白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鼻子的酸胀,问他道:“你喜欢的是我吗?”
“嗯?”孟谌楚茫然了,这是什么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诶呀你别管,你就说你喜欢的是不是我?”白沐有些急了,孟谌楚不正面回答搞得她的心七上八下,作为女孩子,她忍不住要开始怀疑东怀疑西的了。
孟谌楚红了脸,忽然逼着他表白是怎么回事?白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他本来不想说的,但后面白沐催着他的语气都明显不对了,他这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红透了脸立刻道:“喜欢啊,我喜欢你,阿弥,你……”
“不、要、叫、我、阿、弥!”
白沐的尾音带了哭腔。
她慌了,彻底慌了,原谅她的神经质,不能立刻等到喜欢的人肯定的答复,此刻又看不见喜欢的人的神情,女生的天性使她此刻想了很多很多很多,诸如“他是不是在犹豫”“就是他犹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他绝对清楚他喜欢的是谁”“他回答了喜欢”“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他在骗我安慰我”………经过这么一通头脑风暴,白沐内心最脆弱的一根线终于断了。
“哇啊……”
她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不肯停歇,绕是一头雾水心急如焚的孟谌楚说再多她也不肯停,满心满意都是“我好委屈”“我好可怜”“我不配被爱”之类的消极想法。
冲着孟谌楚,她终于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发泄了出来。
头一次听白沐这样声嘶力竭的哭泣,孟谌楚慌得没了分寸,边安慰着边直接下了床想出门去,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离白沐有千里之隔。
他从未有过无力感,唯独在白沐身上,从始至终都是在白沐身上。
“好了,阿……好了好了,别哭别哭,你再这么哭,我……我会很心疼……真的,别再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阿弥……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好了好了,我求求你了,有事好好说,我……唉……别伤心了……”
孟谌楚最后,只得无力地顺着床边的颓丧的坐在地上,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眉头,神色都是心疼和自责,若他此刻能在白沐身边,也不会连她怎么会这样都不清楚。
自己可真是没用啊。
孟谌楚的眼眶逐渐红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沙哑:“别哭好不好?要不然你就骂我,或者……或者不喜欢我也可以,只要你别哭,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作用,白沐渐渐停了下来,她抽噎着问孟谌楚:“我不喜欢你了,你会怎么样?”
孟谌楚苦笑,只略一想象都觉得很痛苦,好似生活没了光,于是如实道:“说不定会死吧,没有你的日子,就像我之前的生活,那样毫无意义,要么疯,要么死,二者之中的一个吧。”
“那……”白沐的心当即又软得一塌糊涂,但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再哭下去,她现在就要死了。
抽了抽鼻子,白沐决定问出最后的问题。
“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阿弥?”
“???”
孟谌楚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累过,他瞬间就明白白沐为什么忽然情绪波动如此大,原来是怀疑他喜欢的是阿弥不是她。
事情一下就变得简单了。
白沐听到那边孟谌楚轻笑一声,心里又是一慌,想象刚刚开始驰骋之后,孟谌楚说话了。
“你是不是笨?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的是阿弥而不是你呢?且不说我那时根本就当你是妹妹没对你有什么心思,就说现在,你和那时的你性格如此不同,我又怎么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而且啊阿弥,我……”孟谌楚又红了耳朵根,可他觉得该说的话还是应该说出口才好,“我喜欢你这件事,你完全不用怀疑,不对,是……是,我爱你,对,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光。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我从未如此感谢过神明,使我的生命中重新出现了你。所以阿弥,别怀疑了,毕竟,我做的香菇鸡丝粥可不是谁都能喝的。”
明明是秋天遇上的,可白沐就像春天开窗后的第一缕阳光,直不楞登的装进了孟谌楚的怀里,带着融冬的凉意和无法忽视的温暖,将他不幸的一生重新点亮。
经这么一提醒,白沐猛然想起孟谌楚照顾自己的点滴来,很早很早以前开始的,一点一滴,温柔的,不经意的,这样的回忆,将白沐心里的疑惑统统都赶走了,只留下了满满的欢喜。
可绕是这样,白沐还是要执拗地挽回一下自己发脾气的面子:“那你……叫我阿弥做什么?我有名字的,我……”
“阿弥这个名字,”孟谌楚直接打断白沐的话,望着窗外的星空,想着同心绳后头的白沐,他倏忽就笑了,“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坐在你的摇篮边,你冲我吐口水泡泡的时候。”
白沐愕然了,她从没想过,这名字竟然是孟谌楚亲自取得。
“好了,闹够了?现在太晚了,乖乖睡个好觉好不好?”孟谌楚已经完全是哄的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