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便出宫而去。
出了宫门,找个僻静的角落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扮成一个采买的小厮,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城西那座破败的土地庙。
还没走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庙前的空地上,支着几口大锅,锅里正熬着滚烫的肉汤。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排着队,眼巴巴地等着领自己的食物。
现在条件有限,他们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
一开始林钰还觉得有些亏待他们,后来想想古人好像都是这么吃饭的。
此刻他们依旧是衣衫褴褛,但这些乞丐的脸上,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
看来,二狗和宁兰干得不错。
林钰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绕到土地庙的后院。
后院的一间偏房里,烛火通明。
宁兰正伏在案前,借着昏黄的烛光,聚精会神地整理着今天搜集上来的情报。
她依旧是那身男装打扮,脸上的锅底灰也还没洗去。
但那股子认真专注的劲儿,却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林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她。
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又提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宁兰,比那个在宫里嚣张跋扈的宁贵人,要可爱得多。
“咳咳。”林钰轻咳一声。
宁兰猛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严肃,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惊喜。
“林钰!”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朝着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女儿家的娇嗔。
林钰笑着,很自然的,将她拥入怀中。
“我来看看你。”
宁兰的身体,微微一僵。
但随即,她便放松了下来,将脸埋在他那宽阔而又温暖的胸膛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味道。
“你这狗奴才,把我扔在这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
林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女人,这些天一定受了不少苦。
从一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到一个混迹在乞丐堆里的普通人。
这种落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我也想你。”林钰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宁兰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我不委屈。”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能帮你,做什么我都不委屈。”
林钰看着她那张被锅底灰抹得乱七八糟,却依旧难掩秀丽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怜惜。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灰尘。
“傻瓜。”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宁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她拉着林钰的手,走到桌边,献宝似的,将那本她整理了许久的册子,递了过去。
“你快看,这些都是我这几天搜集到的情报。”
林钰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
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各样的信息。
“城东李员外家的小妾跟管家私通,卷走了万贯家财。”
“吏部侍郎张大人昨夜在醉仙楼喝花酒,说漏了嘴,好像朝中有人跟漠北的叛军有书信往来。”
“大理寺少丞唐瑞,最近正为了中丞的位置,四处送礼,据说连祖传的宝贝都当了……”
林钰看得是又惊又喜。
他没想到,宁兰竟然这么有能力。
这才短短几天,就搜集到了这么多有价值的情报。
尤其是唐瑞那条。
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兰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林钰由衷地赞叹道。
宁兰被他夸得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却说道:“这都是二狗的功劳,他那个人,机灵得很,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打成一片。”
“嗯,二狗是不错,可惜他不认识几个字,否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帮主了。”林钰点点头。
说到这,宁兰有些心虚地说:“我把二狗的职务撤了,现在我才是帮主。”
“啊?”
林钰有些惊讶。
他知道宁兰性子要强,不肯屈尊于他人之下,但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居然直接把二狗给撤了。
宁兰看到林钰的表情,脱离他的怀抱,说道:“怎么?你有意见?还是觉得我做不好这个帮主?”
“那倒不是,只是你这样突然,二狗难免会有情绪。”
“他一个奴才凭什么对主子有情绪?他敢!”
见宁兰还是这个跋扈的性格,林钰无奈地摇摇头:“唉,兰儿,现在我们已经不是主子了,你既然要做帮主,就不能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太高,要和兄弟们打成一片,这才是收拢人心的办法,否则光靠利益捆绑,终究不牢靠。”
“你懂个屁,只要给吃给喝,那群乞丐就忠心得不行!罢了,丐帮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我会按时给你情报的。”
说完宁兰气鼓鼓地走向一边。
林钰心说这可不行。
一个刚刚起步的企业,必须要有文化精神。
只有这样才能传承下去,否则光靠利益来收买,他们也会因为利益而叛逃。
林钰追上去,拉住宁兰的手:“兰儿,如果你还是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把丐帮交给你。”
“你就是不相信我!”宁兰要甩掉他的手,但是没甩开。
林钰厉声说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你的心气太高了,这样对刚刚组建的帮派很不利!你必须要放下身段,和弟兄们一起,融合进去,只有这样才是长久发展之道!你必须要听我的!”
林钰眼珠子都红了。
宁兰看他这个样子,又看了看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说道:“你弄疼我了。”
“……”
林钰不说话。
宁兰无奈,眼眶微红,“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就是了,你快放开我。”
得到满意的答复,林钰这才放开她。
这个女人,性子还需要磨练。
否则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宁兰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见林钰没有半分心疼的样子,眼神不禁黯淡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前天,我偷偷回家了一趟。”
林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我……我没敢进去。”宁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就躲在对面的茶楼里,远远地,看了我爹娘一眼。”
“他们都老了好多。我爹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娘她也一直在哭。”
“我看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还在外面跟人斗鸡走狗,我爹气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好想冲出去,好想告诉他们,我没死,我还活着。”
“可是……我不能……林钰,你懂我这种感觉吗……呜呜呜,你怎么可能会懂呢……呜呜呜……”宁兰说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扑进林钰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林钰抱着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他能体会到她的那种痛苦。
那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有家不能回的痛苦。
“兰儿,别哭了。”林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充满了坚定,“你相信我。过段日子,等风声过去了,我一定会安排你跟你家人见面的。堂堂正正地见面。”
宁兰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惊喜。
“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宁兰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感动和幸福,瞬间填满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给了她新生,给了她希望,还承诺要让她跟家人团聚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能遇到他真是三生有幸。
不就是为了大计放下身段么?
不就是忘记我是豪门贵族的大小姐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钰尚且能为我做到,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忘记这些就是了。
想到这,宁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林钰。
“林钰……谢谢你……”
她的声音,哽咽而又坚定。
林钰感受着怀里女人的依恋,那股子从下腹升起的邪火又一次被点燃。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那还带着泪痕的嘴唇。
烛火在晚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将两道紧紧交织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林钰将她拦腰抱起,走向了那尊已经面目全非的土地公神像。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了神像面前那个,还算干净的蒲团上。
在这神圣而又破败的庙宇里。
在神像那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的注视下。
一场最原始,也最激烈的“交流”,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