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香第一次见到蒋归帆的时候,自小眼睛便没有再离开那个人。
那时还没有战争,人们皆以走出这片寸土为荣炫耀。
蒋归帆为人亲和,受冈田一郎影响,深爱东瀛文化。
记忆中,那人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总是和蒋归帆争吵。
所以曼香对于蒋淮舟,一开始并没有好感,但幼时的孩童心智并不会允许记恨留存太多,至少在曼香这里,他从未真正记恨过蒋淮舟。
蒋归帆偶尔会带着她和蒋淮舟去往东瀛的酒馆,同他们讲述一些关于那里的文化和故事。
曼香总是听的津津有味,倒也不是说她真正喜欢那里的文化,只不过是顺意眼前这个人罢了。
但蒋淮舟瞧不上东瀛人,去了一次便不再去了,甚至好千方百计拖着曼香也不要去。
后来曼香跟在蒋归帆身边,见到了冈田一郎。
在曼香的记忆中,这人是看不起华国的,他们畅谈东瀛的发展,却对她生活的地方不屑一顾。
每每当曼香同蒋归帆表达自己的不满时,蒋归帆总是会揉一揉她的头,温言道:“你还小,不懂,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那你觉得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不好吗?”
“云淑啊,快一点长大吧。”
尽管他们在这个观点上总是有很多分歧,但却不影响曼香爱着那个人。
因为她始终坚信,蒋归帆学识渊博,思想本就比当今社会的大多数人超前。
后来蒋淮舟实在看不惯蒋归帆,临走的那天晚上,蒋淮舟把曼香约到了三人常去的湖心亭那里。
“我要回蒋府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蒋淮舟没有爱过人,但年幼的心底不知何时便有了曼香一个牵挂。
“为什么要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多好?”
“蒋归帆已经疯了,我不能看着你跟着他一起疯。”
曼香看着年仅九岁的蒋淮舟,一时难以分辨是蒋归帆疯了,还是蒋淮舟自己疯了。
“我要陪着归帆哥哥,要走你自己走。”
曼香原以为蒋淮舟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真的走了。
她和蒋归帆的这几年里,说是相爱,好像也没有那么暧昧,无非是她一直跟着蒋归帆玩闹罢了。
蒋归帆这人温润也随和,却没有心,把感情当成兜售价值的玩物,从没有爱过谁,甚至连结婚都选择了那时家族势力正是盛时的方远淑。
她还记得那时她拉着蒋归帆的手,哭着喊着的诉说喜欢。
而蒋归帆却始终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心悦于我,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曼香慌了,到最后她发觉自己连要求对方娶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曼香便离开了,跟她所想的一样,蒋归帆甚至都没有开口挽留她。
可女人想要在这乱世里求得机会生存,谈何容易,她跌跌绊绊来到雁北,却被雁北的风言风语给止住了脚步。
曼香同蒋淮舟早已别离十余年,蒋淮舟怕是连她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可那人的脾性倒从未变过。
“听说了吗?蒋家的二公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可不是嘛,一枪给毙了脑袋,别提多唬人了。”
若说这世道真的有光,那从那日开始,曼香的世界便是真的再无波澜了。
她早就知道兄弟两人关系不善,却不曾想会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曼香顺着旧时的记忆找到了与蒋归帆交好的东瀛人,那刻她并没有任何民族的定义,她魔怔般朝思暮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从东瀛人这里借力,杀了蒋淮舟。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和东瀛的目的是相同的。
她被方远淑动辄打骂,被盛年时期的蒋淮舟冷嘲热讽,精神羞辱,却像是麻木般,没有半刻痛苦。
曼香时常会在蒋淮舟几近折磨的欢愉之后,通过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这样做的意义,而后又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自己。
就快了,她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不要,为了杀蒋淮舟,她可以为东瀛人做任何事情。
也许是从未曾相识的父母死亡那里开始,也可能是蒋淮舟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东瀛人偷袭开始,曼香犹豫了。
她同东瀛人吵过无数次架,最终均以对方质问自己是否喜欢上蒋淮舟为由,又重新将她压制回去。
后来蒋淮舟终是败给了自己,曼香赢得并不光彩,因为她知道,蒋淮舟对她上了心思,所以才会那么没有防备心。
也正是借着蒋淮舟中毒期间,她看遍了华人所遭受的迫害,也看到了杀戮带来的灾难与迫害,更看到了东瀛人的不择手段。
曼香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醒来了,她发觉这世上,远不止有蒋归帆。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能与蒋淮舟感同身受。
至此,她与倭寇同党,一刀两断。
就像幼时一般,每当蒋归帆同她说东瀛的好时,她总会不服气般的跟在后面一句:“我觉得这里也很好啊。”
这里是很好,这里是被镌刻进骨血里的故乡,纵使千疮百孔,可谁都没想过抛弃她,而是想尽办法去修复。
曼香醒悟的同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了蒋淮舟很久很久。
小督军弑兄,早年被唾骂的猪狗不如,现如今,没人再敢妄议了。
她的督军杀的没错,杀的痛快,在民族危机的世道,不需要任何理中客和白眼狼。
可她终究是陨落了,在无人问及的街头上。
她时常在想,怎么这二十余年因为一个蒋归帆过的如此辛苦。
曼香,下辈子要大步去往蒋淮舟的身旁,要把耽误蒋淮舟的这么多年补上。
那夜的风都沾满了血腥,闻着很是难受,但曼香睡着了,战乱期间,竟是她这一辈子过的最幸福的时日,只因她尝到了心意相通的滋味。
曼香回家了,被蒋淮舟葬进了那个两人的花坛里。
墓碑上的字,是蒋淮舟亲手刻上去的。
“蒋淮舟爱妻——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