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着的地方，是一个大的斜坡。
他俩坐在两块裸露的石头上，看周边的一些杂树和一些叫不上名目的小草。都乙凡拿起一根树枝在手中把玩，章家根扯上一根小草在嘴里咬着。
章家根咬着的是一根枯草。他那个样子，像是在想什么问题，又像是什么也不在想。
夜幕降临了。
都乙凡问：“瑶瑶更好玩了吧？”
章家根点头。
都乙凡说：“一直就想抽个时间，去看看瑶瑶的。有一次，我都往你家去了。到了半路，被队里的人叫了去。”
章家根说：“你现在，很忙的。我理解。”
都乙凡说：“我答应瑶瑶，给她带好多好吃的。她可能很失望。”
章家根笑。孩子还这样的小，有什么记性啊。又不是大人，对说过的事，有惦记。
都乙凡说：“我听供应组的人说，你的工作做得挺好的。”
章家根竟然有些羞涩的，一笑，却说：“还没有做到最好。”
“我想你会的。”都乙凡的手在章家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章家根说：“我们回吧。”
走到分手的地方，都乙凡说：“真想跟你一道，去看瑶瑶。可我什么也没准备，下回去吧。等我买到合适的礼物，就去看瑶瑶。”
章家根笑了一下，就和都乙凡道别了。
望着章家根走去的背影，都乙凡点头。对这个曾经不被看好的人，都乙凡的心里有了少许的欣慰。这个时候，章家根就像真的是他的亲戚一样了。
离开生产第一线，换了一个工作环境，章家根的精神状态有了不小的改变。
都乙凡问过供应组的人，章家根的工作怎么样。同事对章家根的评价很好。
章家根给同事们的总体印象是一个好好先生。只要不去出差，每天早上，他都是早早的到办公室，提上四只水瓶，去锅炉房打来开水。开水打回来后，他把几个同事的茶杯洗干净，一一的泡上茶。
只要不出差，办公室里的扫地、拖地就是章家根必做的事。
章家根把这一切都弄停当了，上班的铃声才响起来。
下班，章家根要到最后才离开，将同事们茶杯里的残茶倒掉，关好门窗。
领导和同事们在私下里都说章家根这个人不错。
章家根的变化不止这些。他的口袋里始终装着香烟。遇上以前连队里的同事，他就拿出香烟，给人家一支。这是早先没有的举止。他对所有的人都会示好。
上班时，章家根不再像以前，和谁都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现在，他习惯安静。他和同事们相处时，只有笑容，没有争执。
凡是遇上领导安排不下去的工作，章家根会私下里主动请缨。领导很是看好章家根的这种无私奉献的工作态度。
这一天，章家根出差归来。他给张招娣和女儿都买回了礼物。最后，他拿出一台新款式的半导体收音机。采购员出差是有补贴的。这些东西就是用出差补贴来的钱买的。
张招娣说：“家根，你乱花钱。前不久，你已经买回一个。家里还有交流电。”
章家根说：“这个，我买来想送给凤春来用。”
张招娣看了章家根一眼。
章家根说：“我欠他的。”
张招娣似乎明白了丈夫的用意，竟然像她收到礼物一样的有小小的感动在心头荡漾。她点了头，表示赞同丈夫的这个做法。
晚饭后，章家根抱了女儿和张招娣一道，去凤春来的房间。
凤春来已经从留守处来到新厂。留守处那边还有人。
有风言风语，说雷小薇跟凤春来的关系吹掉了。
大家似乎对凤春来的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或许，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太多了，大家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敲了会门，门开。
凤春来没有料到来人会是这一家三口。
章家根把带有包装盒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到凤春来的床上。
“凤春来，这台收音机，送给你的。”
凤春来没有说感谢的话，似乎不会说。他只会用貌似呆滞的目光看着章家根。
小孩子可能最怕见大人这样呆滞不好玩的目光。瑶瑶的身子往张招娣的怀里躲。张招娣的手在女儿身上轻轻地拍了拍，意思是让孩子乖，不要闹。
章家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放进凤春来的手里。
凤春来没有拒绝，木然地接着了。
张招娣想问凤春来的生活是不是还好，想问的话卡在嗓子里。又想问些别的什么，却没有想到合适可以问出来的话。她只好笑，夹杂些尴尬。
“叫叔叔。快叫叔叔。”张招娣终于想到可以与凤春来说的话。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一声，童声童气：“叔叔。”
凤春来似乎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和反应，还是呆呆的模样，对孩子说的话没有反应。
场面有些僵。章家根和张招娣只好告退。
“凤春来，早点休息。”章家根最后一个出门，轻轻拍了凤春来的肩，随手带上了门。
虽然这次的拜访有点不伦不类，章家根还是很开心。他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一路上尽情地逗女儿乐。
张招娣跟在父女俩的身后，也很开心。她知道丈夫这会的快乐，是因为挪开了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
其实，章家根这个时候的开心，是假的。看见凤春来这副样子，他在心里有了更加的自责。要是，当初不多嘴，不把凤春来和那莎的事情说出去。现在，凤春来已经和赵玟秀结婚，也会像他一样，一家子三口，快快乐乐的。
瑶瑶用一双小手扳正了爸爸的脸。因为小家伙发现，爸爸和她玩的时候，心不在焉。
张招娣也看出来了，章家根还是有心思。只是，现在的章家根，已经很能忍。有些事情，有些话，是不轻易说出来。
章家根突然问了一句“阿娣。这个人啊，活着，怎么这样的累啊？”
张招娣愣了一下，说：“我感觉，还好啊。不算累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的。”
“哦。”章家根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