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春来结束了在学习班的生活。
按学习班两个负责人的说法，凤春来的思想得到了改造，可以回厂上班。
离开学习班前，两个负责人找风春来又谈了一次话，就是要好好工作，重新做人。
凤春来是在天黑后回到厂里的。
厂里新盖了房子，房间里的人做了调整。这个房间里的三个学员，原本和凤春来就不是一个连队的。现在，有了新的房子，全都搬走了。
都乙凡接到家中的电报，回家去了。
房间里只有凤春来一个人。
回到熟悉的房间，凤春来开始考虑就要面对的问题。
原本可能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如今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上班去，走路去，是一件小事吧。这等小事，对于现在的风春来来说，就是一件很伤脑筋的大事。
走在上班去的路上，众目睽睽之下，对凤春来这个犯了大错的人来说，那些投过来的目光，还有破碎的话语，加起来，厉害程度是可以杀人的。尤其是凤春来的一条腿，已经残废了，走路时跛着，这会引来多少注视的目光。
风春来天真的想过，能让他躲在房间里，不用上班就好了。再不，有一条可以隐蔽他的路，就他一个人在走，就好了。
事实这只能是凤春来的一厢情愿，根本就没这种可能。
为怎么走到车间去，风春来考虑了一个晚上。
风春来有了一个怎么走去上班的设计，就是赶在天亮前第一个走进厂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避开那些能虐杀他的目光。
这个设计，确实可行。
可惜，没能如愿。
本想天不亮就走进厂区走进车间的，却没能实现。一夜想事，到天亮时反倒睡着了。室外的响动，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亮了，就在心里骂了自己，误了这样一件大事。
机会错过了。风春来只好再想办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避开铃声响起前的人流高峰，又不能迟到。办法还是有了。
凤春来绕过楼后，顺着厂区的围墙根走。走到厂区大门一侧时，进了厕所。
厂区大门边上有厕所。风春来到厕所里站在便池前、便池前有窗户，成梅花型。他可以看着厂区的大门。当铃声响起，他立即挪动脚步，踩着铃声进了厂区。
厂里有规定，只要在铃声结束前人进了厂区，即使没到岗位上，不算迟到。
今天，这条曾经让风春来感叹过的厂区大道，却是这样的刺眼。
这时的感觉，与刚刚进厂时截然不同了。
刚进厂时，穿上崭新的蓝色帆布工作裤，那种有背带的，凤春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耀。这份荣耀感，让他有了美好的日子里到处是阳光和鲜花的感觉。身着工作服，走在这条宽阔的水泥大道上，他觉得浑身上下蓄积了用不完的能量。
那个年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不仅仅是口号。所有的科研机构，还有学校，全都有工人宣传队进驻，全面覆盖。身着工作服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色，让人羡慕让人爱。
那个时候，能够到工厂里当一名工人，是年轻人的梦想。
不仅仅是年轻人，很多中老年人，也都有当工人的想法。都乙凡的父亲就有过这个念头，想放弃专业转到工厂，当一名工人。都乙凡的父亲想通过当工人，改变“臭老九”的身份。
至于凤春来，通过远房的舅舅当上了工人，而且是进了这样一个准军事化的工厂。村子里的人羡慕的不得了。他的父亲为这份荣耀，散方片糕就散出几十条。
方片糕在人们的心目中，可是喻为步步高升的。
想当初的那份荣耀，却成了今天这样的灰溜溜。凤春来真的想哭。他使劲的咬着嘴唇，眼睛已经热辣辣的了。
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凤春来的身上出汗了，身上像有许多的蚂蚁在爬。他不敢看别处，只能低头向前。但他感觉得到，有来自多个方向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厂里，已经成了一个要打上引号的名人。
整个生产区，就是一艘大的舰船，多个车间分布在大舰船的后半截。大舰船的前半部分，只有办公区和库房区，这是一个生产保障区域。
这么说吧，每个车间就像是航空母舰上的舰载飞机，排列有序。
以前，就这种排序，凤春来认为很有意思。他曾经动过念头，要为这个写一首诗。
可是今天，凤春来很讨厌这么长的中央大道。漫长的路啊。
偏偏又是，风春来上班的车间，位置在这艘舰船的后面。已经瘸腿的风春来，一跛一跛的，要走完这段路，该是多么的艰难。
动弹这条走路十分别扭的腿，风春来的心里很是紧张。心里紧张，全身的肌肉也跟着紧张。走在这条路上，有遭罪的感觉，头低着，像是在这条路上丢失了什么需要寻找。
凤春来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他是进厂区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前面有两个人。
走在凤春来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这时回头看了。回头看了风春来的人，回过头去同身旁的人说话。
凤春来明白，前面的两个人，这时就在议论他的事。
不仅仅是这两个人在说凤春来。中央大道两边的车间门口，还有就是大到近乎落地式的窗户前，有许多双眼睛在看过来。
凤春来这条不争气的腿，感觉上很不争气。不能走快、走快明显的跛，更加引人注目。走慢也不行，动作上虽然少了明显的跛相，却又被远远的丢在后面，踽踽独行越发惹人注目。
犹如芒刺在身，风春来身上大汗淋漓。
风春来的心里糟糕透顶。
走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车间时，凤春来的衣服已经湿透。
前面，又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这个车间里的人，相互间都可以叫出对方名字。这些熟悉的目光，让凤春来的心里更加的紧张。
张招娣注意到凤春来。她的目光一直尾随这个身影。有些自责。要是当初，她不把章家根说的话传给周佳丽，或许，凤春来和那莎的事情就不被外人所知。她以一个善良女人的敏感，体谅到眼前这个已经孤独男人的不容易。
张招娣目送凤春来走到最里面后，转眼看了章家根。
章家根的脸上貌似漠然。
其实，章家根这时的心里，也是有所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