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作者,都乙凡。”
燕姿读出声来。她抬头看了都乙凡一眼,就又把目光落到方格稿纸上。
“在我们车间里,有这样一对师徒,他们的关系,使人既羡慕,又费解。”燕姿读到这里时,点评似的说:“不错。开门见山。”
都乙凡听了燕姿的这个评点,不哈哈了。
接下去,燕姿不再出声,默默地看了下去。
……有一天,车间主任拍着那位师傅的肩膀说:“罗小斌,挑个时间,把你们的师徒关系给大伙说一说。”
罗小斌挠着后脑勺,支吾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出:“关、关系,难、难摆正。”
当师傅的有点口吃,做徒弟的在一边接话了:“什么难摆正?话都说不来。现世吧。”
车间主任就在跟前,当师傅的就被徒弟镇住了。
老主任拽了徒弟的七寸短辨,笑着说:“真是一只刺猬,这么厉害。做徒弟的要尊师。懂吗?”
“这我懂。我什么时候不尊重师傅了?”
“刚才不是吗?”
“那只怪他说话太气人。好像我什么时候欺负了他。”
“我看差不多。”
“主任,你可不兴乱说。”徒弟的头一偏,小辨子轻轻甩了一下,嘴嘟起来,真的是生气了。
车间主任有意激她:“我怎么就不能说?”
她的嘴巴噘起:“你是主任。”
她朝在一边憨笑的罗小斌动了一下鼻翼,说:“嘿,还笑呢。尽说老实话,不会拐弯。这下子,你可高兴了。”
“哟,厉害。”老主任摸着自个下巴上的胡茬,乐滋滋的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个做徒弟的叫肖淑兰,生就一副犟脾气,好像二十三年来,她吃的不是大米饭,而是枪药。车间里的“闷头驴”、“老好人”,那些说话迟钝、见人脸红的人,常常被她冲得眨巴眼。
她那双不大不小水灵灵的眼睛,好像生来就是瞪人。尤其是她的师傅罗小斌,更熟悉这双眼睛。
通常来说,做徒弟的在师傅面前多少应当拘束点,要不,还讲什么师徒。
肖淑兰刚跟罗小斌后面学艺,起初也有一段时间里很乖很听话的。
后来,不知道是由什么事情上生发开去,师徒的主从关系渐渐的模糊了。
比如,有时师傅叫她上代销店买包香烟、打斤散装的白酒。
她总是嘟着嘴去,发着脾气回来:“你就不替我想想,一个女的,买烟、打酒,像什么话!”
这个时候,当师傅的总是说:“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个不争气的师傅,一生就、就好这两门。下回,我,自个去。”
可真的临到师傅抓起酒瓶起身去小店时,她却从师傅的手中夺过酒瓶,眼一瞪:“使人都使不动,真没用!”
但是,去了回来,她照例又是咕哝:“烟是什么好东西?抽了会得肺癌。酒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会伤身体。”
罗小斌觉得徒弟对烟酒的评论有道理,就起了戒烟的念头。
他偷偷地试了试,不行,不抽烟,只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忍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暗自嘀咕:“少抽点,改一天半包为一天三支。”
这条自己定的规章基本上试行了。
过了些日子,罗小斌又起了戒烟的念头。索性下决心,不买烟!
可是,看见别人从鼻孔里冒出那雾一般的白烟,就会眨眼睛,连咽下几口唾沫,扭过脸去在口袋里摸索。
不买烟,口袋里怎么会生出香烟?
没法了,他的烟瘾击败了他戒烟的决心。
技术员大孟正巧从这走过,他姗姗地走到大孟的身边:“喂,来一支。”他讨着一支香烟,点燃了,美美的抽着走回来。
师傅的这一切,徒弟肖淑兰看在眼里,一见面就冲出一句:“这倒好,戒买不戒抽。”
罗小斌的面孔刷地涨成了猪肝色。
接下来,师傅对徒弟的传授范围逐渐缩小了。最后,只留得在技术上说话的一丁点权力。
在技术上,徒弟不得不承认师傅的能耐和本事。
罗小斌终究是有着近十年工龄的老师傅。可是,在生活上,二十九岁的师傅倒不如二十三岁的徒弟懂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师徒关系似乎颠倒过来。
罗小斌对此说了句实话:“我们互相学习。”
“当然。”肖淑兰心安理得。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厂两年多的光景,肖淑兰出脱得芙蓉一般,白里泛红的鹅蛋脸,使相当一部分小伙子浮想联翩。那一双能嬉笑怒骂的眼睛,更使几个小伙子吞咽口水。通过各种渠道,小伙子们想方设法接近她,或是托人说情求爱。
面对这些纠缠不清的啰嗦事,肖淑兰心里不愿,但又不敢得罪这些人。考虑再三,终于选择了一句合适的话:“你们别问我,去问我师傅。”
人们真的去问她师傅时,她又提着心,怕师傅嘴钝,说不清楚,引起误会。她希望师傅这样答复人家:“谈这事?她还早呢。”
师傅并没能照徒弟的意愿答复去问的人。
罗小斌的答复是这样的:“她,她这事,我、我、我哪能管。我只管教、教她技术。”
肖淑兰知道了师傅对这事抱这样的态度,腮帮一鼓:“真没用,还是师傅呢,对徒弟一点也不关心。”气得她有好一阵子不答理师傅。
……
燕姿看完了。她放下手中的稿纸,含情脉脉的看着都乙凡。
“怎么样?写得还可以吗?”都乙凡征求对方的意见。他想从第一读者的嘴里得到真实有用的修改意见。
“你写的谁呀。是写的我俩吗?”燕姿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都乙凡笑,反问:“你看,像吗?”
“一点也不像。”
“这是小说。再说了,要是像我俩,会惹出麻烦的。”
“你怎么在小说里写学员谈恋爱?这样不好的。”
“你看肖淑兰和罗小斌谈恋爱了吗?”
燕姿偏了头,想了想,是没发现小说中的两个人谈恋爱。
“可是,让人的感觉,肖淑兰爱上了罗小斌。”
“那只是感觉。不是事实。”
燕姿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我明白了,你写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写的我和你。情节呢,却没法让别人来对上号。”
“聪明。这是为了给我俩一个纪念。”
“这篇小说,写得好。”燕姿这时才给了一个评价。
“真的。”都乙凡喜出望外的样子。所以有这样的表情,是燕姿对他能力的认可。至于文联的老师们是如何来看这篇小说,已经不重要。
有了燕姿对这篇小说的肯定和赞许,都乙凡的信心满满。他要如期的带上作品去参加地区文联举办的讲习班。
或许是为了郑重其事吧。都乙凡拿出一只旧了的公文包,就是夹在腋下的那种。
男人在腋下夹一只公文包,是当下的时尚。
这只包是父亲用过的,稍许旧了,扔在一边。他回家时就带了过来。
现在,要去讲习班。他认为有必要带上这只公文包。他把稿子放进这只包里。他把这只包夹在腋下,对着镜子照了,感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