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尖如破空之芒,直点斗鸡眼眉心,只差两三寸之际,虚空中探出一手抓住枪尖。空间荡漾,显现出一个人影。
是个驼背老人,着一身褐色粗布衣衫,雪白发丝被一根木枝随意别在脑后,丝丝缕缕没有别住的随风摇曳,褶皱面庞上许多暗黄老斑。
浑浊双眼盯着握枪要杀人的少年,驼着的背更勾,浑浊的眼更雾,一声轻叹,凉了所有人的心,冷了少年心,老了自己心。
那一年大雪纷飞,凡间无数破庙之一中,瘸腿老人抱起奄奄一息童子,幽冥要收童子命,老人以血救童子。不算佝偻的背被黑色巨门压弯了腰。
童子修行天赋高于常人,生性执拗,乖张异常。醒来后一听要修行激动的上蹦下跳,说要平尽天下不平事,老人孤苦一生有了生气,也不觉得那座黑色大门有多沉了。
后来童子成了少年,少年快要成了青年,少年不再是那个童子,青年也不再是那个童子。
那座黑色巨门越来越沉。老人心越来越老。
那一日,少年醒后,他问扬言寻仇的少年还没醒来吗?
少年一夜间成了童子,少年一夜间筑兵。
少年抖枪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师尊,如若逆鳞的师尊,老人心很暖,背却愈弯。
少年心未静,心未净,老人不舍进幽冥。替两人。
老人松手,少年迟疑片刻,散尽杀机收枪。低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轻声呼了声,“师尊。”
老人踏空落地,如若下阶,腿微瘸。
“我以为你心静了。看来是我想多了。”老人落寞轻叹。
门牙长出嘴唇的少年握拳不语,红了双眼。
老人转身便走,一深一浅,走一步背弯一分,有种走到最后要走入黄土的错觉。
“师尊。”少年跪地伏身,“徒儿受得了世人侮我辱我,但忍不了有一人说师尊半句。”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
老人顿足,勾着的背总算直了些,“世人怎么说是世人的事,你怎么做是你的事,他侮你辱我,你去杀他,与他何异?”
老人望着天地一线,轻声开口,说给自己,说给徒儿,“天道轮回,轮回天道,因果循环,循环因果。”
老人踏空而去,一深一浅,一瘸一拐,任由世人侮我辱我,我依旧一深一浅,一瘸一拐。
“十年之后再融兵。”
龅牙徒儿额头贴地,“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苏灿涯默默起身,跟着老人,顿足回头望向龙辰,“慕容清在听云阁。”
“谢师兄。”龙辰望着远去的苏灿涯背影。又去看那个瘸腿老人。隐约可见一座通体漆黑的巨门压在老人背上,丝缕黑气侵蚀老人。老人努力直了直腰背,很快又被压弯。
瘫坐在地上的斗鸡眼挣扎起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望着瘸腿老人躬身一拜。捡起掉落的枯萎断臂向着远处走去。
黑色巨茧黝黑妖异,轰声过后,黑色巨茧丝缕溅射,如若抽丝剥茧。
锐鳞成形,虚弱异常,青年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破烂衣衫上鲜血浸透。
噗噗噗!
接连破响声音传出,青年体表密密麻麻无数血痕,喉咙处一条细线端的喷出猩红鲜血。
青年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飙出,血丝密布的双眼瞪着锐鳞,张嘴想要说话,却无力倒下。
青年身后凝聚出一人,是个灰白发丝相间的中年人,面容阴鸷,从袖中掏出一枚丹药震碎敷到了青年脖颈,伤口加速结痂愈合。鲜血终于不再喷出。
相对面沉如水的中年人,杀机动荡不安的是龙辰身旁的锐鳞,就要溃散的分身再度凝聚。
中年人盯着龙辰,龙辰与之对视,脑海轰鸣,意识渐无。脑海之中黑影霍的站将起来,封印之下杀机喷薄。
中年人眉头皱了一下,探出一手,五指成爪,龙辰面前一只透明手爪成形,就要扼住龙辰脖颈,锐鳞僵在半空难以动弹。
一声怒哼从九重天上传来,犹如平底炸响的一道惊雷。中年人仓皇后退,嘴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面色惨白,身体无力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提着脖子拽起。
力道消散,中年人无力砸落,犹如一滩死狗,胸脯剧烈高低起伏。咳出许多鲜血。
龙辰回过神来,见地面上躺着两人,有一人还在喘气,正是之前来止住青年脖颈血迹的中年人。
中年人栽倒后,青年踉跄起身后非但没跑,袖中滑落一柄匕首,步履蹒跚就要冲向龙辰。
龙辰抬剑,有比他更快的锐鳞拉出一条黑线,黑线拉过脖颈,刚刚结的疤再度破裂,青年捂着脖颈又一次倒下。
中年人挣扎起身对着青年天灵五指成抓,与此同时锐鳞冲向从青年天灵盖飞出的小光人。
小光人飞向中年人手中,锐鳞更快,小光人成了漫天晶光,中年人不见人影。
锐鳞昏昏栽落,闭眼之际嘴中不忘说一句,“小畜生。”
这边打斗吸引来很多弟子围观,有掌管这一片的灵药阁执事想来阻止,按照惯例,如果杀人就由他丢入兽坑。
远远看到中年人现身。便停在了远处冷眼相观。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着灵药阁执事所想的方向发展,气势凌人的中年人突然像一条死狗一般从半空栽落。
然后就看到中年人弟子灵婴出体,却被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射出的黑线搅成了点点晶光。
中年人起都没来也没有做什么就不见身影,已然遁走。
灵药阁执事只是远远望了眼龙辰,记住了龙辰样貌,原路返回,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中年人是灵药阁护阁使徒之一,既然护阁使徒都奈何不了那个弟子,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二重天来了这种弟子一般都需要上报给阁主,交由阁主定夺,他一个小小执事说白了就是个来的时间长不上进的弟子而已。惹了不该惹得人是比死还难受的。
以前就有个弟子惹了执事,被执事杀了之后,那执事被扔进兽坑让凶兽撕咬十年,身体死后灵婴又被扔进炼丹阁地火之中炼了又十年。
二重天没人敢说什么。
那帮远处围观的弟子接连散去,惊叹灵药阁护阁使徒之一眼睁睁看着徒弟死了竟然还夹着尾巴偷偷走了。
这个中原因需要仔细体味。
李小军看着地上的尸体像是热锅里的蚂蚁皱着眉头在地上团团打转。不时看向盘坐在地的龙辰。
收拾了地上的尸体,觉察到被龙辰膝盖砸翻了的汉子还有气,皱着的眉头总算松了松。蹲在地上给大汉灌输灵力疗伤。
龙辰看了眼李小军没说什么,锐鳞已经就趴在龙辰身侧,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之所以昏倒只是因为战斗透支。
龙辰只是闭眼,并不着急吐纳,回想着那个瘸腿老人。
瘸腿老人看苏灿涯眼神让龙辰极为恍惚,总觉得生命中缺些什么,在看到瘸腿老人的那一刻龙辰懂了。
是亲情,滚烫胜火的亲情。
瘸腿老人和苏灿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二人之间情分胜似血缘连接的亲情。一老一少相依为命。
我的亲人何在?龙辰自问。脑海中的封印似乎有了些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龙辰痛苦抱头,头疼欲裂。
那道很久没有出现的身影再度出现,龙辰脱口而出,“爹!”
两行清泪无声落下,龙辰抱头趴在地上,双肩抽动。
“爹!”龙辰仰天悲呼,面目狰狞,昏昏栽倒。
扶摇殿,久嵬敖怒灰袍老者围桌而坐。
雾气缥缈,久嵬轻声一叹,“可怜的孩子。”
“命中有劫。躲不过,逃不开。”灰袍老者开口道。
“那个小姑娘,你这个做师父不去帮你徒弟杀了。”敖怒戏弄道。
久嵬苦涩摇头,“是他的劫,我帮他又能怎样?”
“你这个弟子劫数还挺多。情劫?”敖怒左右摇头吹着茶气,鼻中哼了声,末尾两字咬的极重。
久嵬笑的更苦,就像是添多了茶叶的茶水一般,苦至极为涩,感受不到半点甜意。
“当年怪老夫。要不是……”灰袍老者话没说完便被久嵬摆手打断,声音里透着落寞,落寞后跟着孤独的洒脱。
“都过去了。”久嵬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望着一重天。
敖怒摇头笑笑,“放下了还收他为徒?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和你年轻时候几乎一样,外表看不出什么,骨子里争强好胜,不甘人后。刀砍到身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个女人却能癫狂。你们这种人……”
“我们这种人你不懂是吧。”久嵬笑笑,收回目光,又抿了口茶,看向敖怒,“所以你活了多年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是吧。”
敖怒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忽的站起,脸面通红,指着久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闷骚货!和你那徒弟一路货色!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罢甩袖便走了。
久嵬无所谓抚须,灰袍老者面无波澜。
“苏执只能再活十年。”许久,灰袍老者沙哑开口。
“为了那个长相奇特的弟子,他也是煞费苦心,硬抗通幽门这么多年。”
“若是你徒弟,你不会吗?”
久嵬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