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辰蹲在一个羊圈之中，看着牧羊人接生小羊羔，幼小生命掉落，牧羊人咧嘴憨笑，随手用地上的草料擦了擦手掌上面的血迹，看着地上趔趄的小羊羔。
缓缓飞起，随风而飞，风停，龙辰停，风起，龙辰走。
在每一个有新生命降临的地方停了下来，在每一个生命逝去的地方也停了下来。看着新生，看着逝去。
不知不觉。龙辰到了一条崩腾汹涌的大河之边，风停了，龙辰站在河边，望着崩腾一去不复返的大河。心中还在想着那个童子树枝画出来的圆。
逝者如斯夫！
曾有人望川兴叹，感慨生命无常，逝者已逝，生者犹生。
河边有草，风起，龙辰随风而飞，伴随着龙辰的还有一同起飞的蒲公英，雪白色的绒毛随风而去，何时落下，何时就是新生。
龙辰蹲在蒲公英飘落的地方，想要伸手捻起蒲公英，却发现手掌穿透而过，伸手握了握拳头，龙辰眼中茫然，面无表情，不以生喜，不以死悲。
风又起，龙辰随风飘荡。
飞过大山，飘过大河，穿越田间，跨越城池。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飞着。
不知过了多久，龙辰停在世俗城池之中的街道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纷纷从龙辰身体穿透而过。
纷争杂乱的尘世，龙辰信步游走，最终停在了街角，破败房子，墙角下坐着个老人，老人怀里揽着一把二胡，旁边坐着个小孩。
乍暖还春的季节，爷孙二人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袄。
支支吾吾婉转曲折的音律从二胡弦间划出，闻者无不顿足侧目。声音戚戚然，含满了人世间的悲戚苍凉，深刻的宛如一双双铁钩将听者的心划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深刻的就像是老人那张布满横纵皱纹的黝黑面容。
小孩捧着脸颊坐在爷爷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盯着远处包子铺热腾腾的大包子，瞄着路上孩童手中的糖葫芦。
老人闭着眼，手臂摆动，韵律给挥袖如云的街道降了温添了凉。
说不尽的人世沧桑，道不完的世态炎凉，笑那些白云苍狗，不过是白驹过隙，帝王爱江山，将相谋权势，商贾贪金银，市井图蝇头，终是史官几笔，浓墨生死，史官几笔，潦草生死。
老人轻声呢喃。
龙辰蹲在老人身旁，仔细听着老人拉弦呢喃。
不断有人扔来钱币，小孩兜起衣摆将钱币一枚一枚全部捡起，吹去上面尘土，捡完钱币的时候就坐在老人身边。
一曲终，没有风，龙辰还蹲在老人旁边，老人闭着眼，龙辰这才发现，老人是个盲人。老人抬手，摸了摸旁边孙子的脑袋，孙子会意，喜滋滋的跑向包子铺。
“何谓生死？”龙辰轻声呢喃，蹲在老人身边，靠着残破墙壁。
老人接过孙子抵过来的热腾腾的大包子，怀里揽着吃饭家伙，灰白偏脏的发丝轻轻摆动，老人胃口很好，吃的很香。
“生死？”老人突然笑笑，又吞了口包子。
“小老儿不过是个街头营生的卖艺人，只晓得有的吃就是生，没得吃就是死，就这么简单。哪里来的深奥晦涩。”老人三两口吞了大包子。靠着破墙假寐。旁边小孩看了眼老人。
“爷爷，你在和谁说话？”小孩开口询问，包子有些烫，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来回交替拿着包子。吃的却是很香。
老人揽紧怀里的二胡，“和风。”
“爷爷你又说瞎话。”小孩吹着气开口道。
老人嘿嘿笑，“瞎子当然说瞎话。”
起风了，龙辰被风带走。
两旁怪石嶙峋，碎石铺就的大路上，龙辰停下，望着路中间的一群人，十多个山匪骑着高头大马。中间围着二人，二人跪着不断向山匪求饶，希望放他们一条命。
“你们是兄弟二人？”山匪头头问。
跪着的二人齐齐点头。
山匪头头恶俗趣味横生，扔出一柄匕首去，“你二人只能活一个，谁生谁死自己定夺。”
所有人都看着圈子中的二人，那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扑向匕首，惹得一圈山匪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最终匕首年长的哥哥抢入手中，哥哥转头问山匪头头，“刚才说的话当真？”
山匪头头拍拍胸脯，“必然当真，快些动手！”
拿着匕首的哥哥伸手抹了自己脖子，山匪愕然，弟弟冲来抱着哥哥的尸体痛哭流涕，痛不欲生。
“为何不把匕首给我，让我去死？”
山匪觉得无趣，拨转马头，纷纷走了。
哥哥的魂魄从体内站起，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的龙辰，愣了片刻。
龙辰看向哥哥，“何谓生死？”
哥哥摇头，“太深奥，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死了我弟弟就能生。”
风起，龙辰眼中泛起一点一点亮光，微弱颤抖，似乎随时都能破灭。
不知过了多久，龙辰飘进了一个深家大院，追寻哭声，龙辰走了过去。
偌大个房间，装饰华丽，雕花梨木大床上躺着个花甲老人，老人胸脯急剧沉浮，呼吸急促，喉咙间的痰忽上忽下，地上跪着一地小妾儿孙儿媳孙媳。
床边还坐着一个化灵期的散修给花甲老人把脉，不时摇摇头，低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一地人，“本座也无力回天了。准备后事吧。”
地上儿孙眼中喜色一闪而逝。
散修起身要走，衣摆却被死死拉住，老人竭尽全力掀开被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老人眼睛瞪着散修，拍着金银。
看到满床的金银珠宝，散修掩饰不住眼中的贪婪，低头间对上老人儿子的目光，儿子点点头，散修挥袖，老人一命呜呼。屋内顿时哭声一片。
老人魂魄从肉体起来，想要抱起床上的金银财宝，手臂穿透一切，老人嚎啕大哭。
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的龙辰，老人扑将过来，抱着龙辰小腿，“神人，您是神人吧，让我活，好不好神人，只要您让我活，您要什么我都给您。”
龙辰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花甲老人，开口问道，“何谓生死？”
老人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生是荣华富贵，死是一无所有。”
龙辰若有所思，眼中光亮越来越盛。
过堂风带走了龙辰，犹如御风而去，花甲老人魂魄想要抓却没有抓住，又反身扑在了床上的金银。
一路飘，一路飞。
龙辰再度停下，是个皇宫，很小的国度，连年征战，已经没有过多财力去维修金碧辉煌的皇宫。
径直飞向皇宫之中，宝座上坐着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中年男人，整个皇宫就他一个人。
将黄金甲缓缓卸下，中年人面色惨白，腋下乌黑鲜血不停流下，中年人紧咬牙关，从腋下拔出了三根长针，低喝一声，中年人捂着腋下痛苦的蜷缩成一团，额上汗水染湿了地上毛毯。
过了很久，中年人缓缓起来，给伤口上敷了药，缓缓穿上黄金甲，中年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龙辰走近中年人，中年人霍然睁眼，却发现眼前站着个透明的青年，青年一头白发，模样俊逸，不待中年人问青年从何而来意欲何为，眼中一般清明一半迷茫的青年率先开口。
“你可知道，何谓生死？”
中年人懵了良久，目光涣散又凝聚，缓缓起身，“你随我来。”
二人走出皇宫，走上城墙，中年人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喉结蠕动，抬手一指，“你看！”
龙辰顺着中年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面大旗，旗上印着国号。
“只要它不倒，对我而言，就是生。倘若有一天……”
中年人喉结再度滚动，后面的话堵在喉咙没有说出。
龙辰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多。
“不会倒的。”龙辰轻声开口道。
中年人咧嘴笑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微风起，面前的青年随风而去，不见踪迹。
飞过战场，无数的亡魂飘荡，嘶吼声，哭吼声此起彼伏，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堵门，漆黑一片，上面古老纹路闪烁着幽芒。门楣之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头颅，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哭声有悲有喜，有怒有嗔，回荡于天地之间。
大门轰轰打开，一股吸力从中传出，战场上无数的战死后的亡魂悉数被这股力量吸得向里面涌去。
龙辰没有受到吸力，却是跟在最后面。
很多亡魂不愿意被大门吸纳。拼了命的往外面跑，不料，门中突然飞出许多钩子，钩子勾住逃跑亡魂的琵琶骨生生给拽了进去，哭吼声，嘶吼声更大了。
当所有的亡魂都被收尽以后，大门有要关上的迹象，龙辰一步到了大门门口。
门内竟然站着近百个全身笼罩在黑甲之中的幽冥界将士。
众多将士见到龙辰第一眼之后齐刷刷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道，“拜见大教主！”
龙辰面无表情，想要走进门中，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阻止在门外。
龙辰低头，看着门后面跪着的冥将，“你可知。何谓生死？”
冥将思索再三，“回大教主的话，末将愚以为，门外是生，门内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