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男放下手里紧紧攥住的那把盖子。
他喉咙沙哑，“不是它，是她。”
“我没有时间了，我没有时间了，我需要电池，我需要能源！”
眼睛男狂躁地揪着自己头发。
他又奔向铁门，一下下砸着。
那血肉锤击着金属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机械的重复着那两句话。
“我没有时间了，求求你们，给我电，给我电……”
这种狂躁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眼睛男全身混合着汗水和油，他的眼镜被他摘下，他用袖子擦了擦肩。
“年轻人，放弃吧。上了法庭，特别是军事法庭，它可能直接被销毁，它现在没电，还可以留……留个全尸？”
“不，不，不！”眼镜男跪在玩具熊对面，他双手撑地，绝望低吼。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都怪你！要不是昨晚你发烧，她给你加温给你取暖！她的电力根本不会消耗这么快！”
之海慢慢张嘴：“对……对不起。”
昨晚的温暖很真实，她感受到了。醒来的时候确实被熊抱着，确确实实浪费了很多的电力吧……
“对不起！”
眼镜男抱头痛哭：“对不起有什么用！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之海目瞪口呆，眼镜男是不是被关太久了……精神发生了错乱。
一只巨大的玩具熊，毛色破旧的人造纤维泰迪熊——
它，要死了。
禁闭室里24小时都是刺眼的蓝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之海去洗手间也是无所遁形。
金属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金属门专用的传送食物又来了。这一顿仍然是简单的高能营养膏和略带酸甜咸的电解质水。
之海接过食物，她分发给大叔和眼镜男。
眼镜男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他无力靠在玩具熊身上，熊也静静歪着脑袋，任由它靠着。眼镜男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接食物，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
“她煮饭很好吃，很好吃。”
说完，眼睛男还是拒绝进食。
看着熊身上脏兮兮的各种撕裂脏污，之海蹲在它面前想它之前经历了什么。
她默默地把自己那份食物吞进肚子里。之海看着眼镜男难过无力的样子，想起自己的猫和极光，她也把脑袋埋进胳膊肘里。说不出安慰的话。
这个时代，一男一女婚姻模式已经不复存在。
想和机械人，克隆人还是一只“玩具熊”生活在一起，都是可以的，只是在繁衍下一代上有严格限制。
“这个眼镜男大约是不善交际，选择了这只AI熊吧。”
之海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扶着自己的腮帮子，看着昨天给她温暖的熊。
一天一夜又过去了，眼镜男还是拒绝进食。
大叔被带走了，他很顺从。
现在只有之海和眼睛男和熊了。
第三天，眼镜男换了一个姿势，他面对面拥抱着熊。他喃喃自语，
“要死，就一起死。”
之海把他连续几天没有吃的能量条送在眼镜男嘴边，希望虚弱的他吃一点。
眼镜男平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之海听：
“古印度佛教里说，轮回的灵魂像蜡烛上燃烧的火焰，你拿着这支燃烧的蜡烛去点燃一支新蜡烛，你会看到火从这支蜡烛传到了那支蜡烛上去。
不能说新蜡烛上的火就是原来那支蜡烛上的火，也不能说这两支蜡烛上的火是毫无关系的。”
“它不是她，它也是她。”
男人的格子衣服皱巴巴的，最后重复着这句话。
之海为难地举着能量条，挤了一点出来，试图强行喂到他嘴里。
眼镜男闭嘴拒绝着，态度坚定。
第四天，眼镜男嘴皮干燥，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全身脱水。
之海蹲在他身边，“如果你就这样饿死了。它还活着，你要它怎么办。”
眼镜男睁开眼睛，诡异地笑了一下，眼镜上镀膜的蓝光让他的表情有一些诡异。
第五天，眼镜男已经奄奄一息。
机械腿大叔也一直没有回来。之海在房间里昏昏沉沉的除了等食物也无计可施。
有时候趁眼镜男不注意，她把电解质水偷偷地滴一点在他嘴唇上。
第六天，大约是人类身体的极限了。
眼镜男眼神涣散四肢瘫软，趴在地板上，奄奄一息。
之海有一点害怕，要和一具尸体和一个会唱摇篮曲的玩具熊继续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么？
之海对着熊反复说着:"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你还可以启动吗？”
熊破旧的头瘫软地耷拉在胸前，两只前肢静静地垂在身体两边，它的面前是眼镜男静静趴着，之海在另外一侧，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之海口干舌燥，不打算放弃。决定强行喂食，她把眼镜男的头侧过来，还想翻过他俯身趴地的身体。
房间里很静，恒温的热风吹得人心烦意乱。
她摸到眼镜男的脖子的脉搏剧烈的不规则跳动，之海有一些害怕，不会他就要快……
“滴……”
熊黑洞洞的便宜塑料双眼突然闪了一下红光。
摇篮曲又开始轻轻播放起来。
熊慢慢举起它的前肢，放在眼镜男背后，它摸索了一下，男人的后颈露出来。熊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红色的激光，啪，表面的皮肤被灼烧开。
那里有个小小的金属和玻璃的接收器。
然后他们似乎在交换着什么信号，熊一直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大约维持了2天2夜。
之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瞳孔从正常到放大。
之海很担心，冲上去把男人的身体想翻转过来，心肺复苏。可是熊直接发出一股激光，把之海的手掌灼伤，它黑洞洞闪着红光的眼睛似乎在警告之海不要靠近。
之海受不了，她站起来拼命砸着金属门，“来人！快来人！救命！”
还是没有人来，墙角的摄像头紧紧盯着熊和眼镜男不放。
又大概过了2顿饭的功夫，眼睛男的眼珠从清澈变浑浊，还是没有人来，她壮着胆子在第二天去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指僵硬冰凉。
之海的手慢慢地缩回去，捂住自己眼睛。
死亡和别离才是一直需要面对的。
“别怕，孩子。美丽的孩子，温柔的孩子，不要怕，我们现在永远在一起了。”熊的胸腔里发出了一个温柔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别怕，之海，原谅我最后对你的无礼。我身体消亡了，可是现在我和她能永远在一起。”熊的胸腔里又发出了眼镜男平时说话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略显僵硬。
熊的眼睛停止传输数据，恢复了黑漆漆的正常，它转了一个身，用自己高大宽厚的身体把之海挡在角落里，形成了一个死角。
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然后抬起头。
之海比它矮，从上往下的角度看起来，它嘴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
熊又默默指了一下自己的嘴。
之海伸出手，可是也不敢继续伸进去，只听一声细微的咔擦声。
里头掉出了一张迷你储存卡，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之海手心。
门外响起来了一阵脚步声。
之海不知所措，下意识握住了手里迷你储存卡，她掰开项链坠，放了进去。
熊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它胸前响起了没有感情的AI语音：“能量耗尽，能量耗尽，启动紧急模式，启动紧急模式，危险危险。！请远离。”
一股焦糊味道从它身体里往外冒，接着火星四溅，破旧的纺织物一点即燃。
浓烟滚滚，之海连连后退捂住鼻子，她的白裙子上落了几个火星。
门被打开了。
“咣当咣当！”
一群士兵冲进来，其中，还有机械腿的大叔也跟在后面，他的腿好了。
慌乱中，能碰见熟人也是好的。
可是，大叔好像完全不认识地之海，之海挥了挥了手，他没有任何反应。
拖起地上的眼镜男，一把抗在肩膀上，其他人拿着消防喷雾迅速就把熊身上的浓烟火焰給灭了。
似乎他们早就候在门外很久，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
一顿闹哄哄结束以后，一周没见的阿诺德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球已经换上了新的，除了脸上侧面的皮肤还有一些不自然的凸凹，右手还有一些僵直，已经基本看不出，他不久前经历过重创。
阿诺德的目光落在了之海的领口处，项链坠正被她握着，放在胸前。
之海一下浑身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