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嫌弃：「我调查过你，这几年带着孩子一天打好几份工，过得确实不容易。所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金钱的好处。拿着这些钱，赶紧走吧。」
「别想着什么复仇啊，改变世间不公啊，太天真。」
她忽然叹了口气，又转移了话题：「你那个儿子正在医院食堂吃饭呢，一会儿等他吃饱了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说完她把医院里的盒饭往我手里一塞，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我从窗户里目送着她离开，才恍然发现已经晚上了。
捧着温热的盒饭，是真的觉得饿了。
拿出筷子刚想扒拉两口，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小手，他抓过饭盒便将它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瞬间狼藉一片。
儿子气得小脸通红，他愤怒地质问我：「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望着眼前的儿子，我以为再次见到他我会生气，会怨恨，可没想到竟然比我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我说：「知道啊，顾修远的老婆。」
「知道那你还吃！你怎么能背叛我吃那个女人给你的饭！」
儿子平时奶萌的声音都气的尖利起来，
「如果不是她抢了爸爸，堂堂不会变成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堂堂会有一个幸福的家！」
「可是现在，都被她毁了！我恨她，可你却和她好，你背叛了我，也辜负了爸爸对你的深情，你不配当我的妈妈，也配不上爸爸的喜欢……」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病房内。
我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没有心疼，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我养了你八年，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只要是你想吃地想玩地想学的，不论价格如何我都会满足你。我宁愿多打一份工每天回来累到不想动也不愿委屈了你。」
「我也记得我和你说过，你的父亲是恶心透了烂人。这辈子伤害我最深的人，我最不愿意见到，恨不得去死的人就是他。但我从未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迁怒于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本来都快要忘记那些痛苦了，
为什么非要我想起来甚至是变本加厉地再经历一遍？
他是我最爱的亲儿子！
我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疯狂：
「你口口声声说我背叛了你，可你在食堂吃的一口也不少，不是吗？」
「我这一天被你算计，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你看见我吃饭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我背叛了你。」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性格和你那该死的人渣父亲真是一模一样啊。」
许是我从来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对他动过手，他明显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妈妈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做错了。」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微末的希望。
「我只问你一句话，」
我扳正他的肩膀让他面对我，「你是选我还是选那个人渣？」
他不说话了。
我沉默地和他对视，心思不断下沉。
果然，他小大人似的摇摇头，说话奶声奶气的：「我知道是爸爸当初做错了，惹你生气啦，我现在就去把他找回来，然后我和爸爸一起向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看着他毫不犹豫跑远了的身影，沮丧地低头看着地上已经冷掉的饭菜，忽然就释怀了。
曾经以为心疼到痉挛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地哭泣，直到经历了才会明白，只会绝望的沉默不语，心如死灰。
饭凉了，我也该走了。
至于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4
到达机场后，我将手机里提前编辑好的短信分别发给儿子和顾修远后果断拉黑删除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
犹豫了许久，才打开微信，翻出一个备注「余姐」的人。
聊天页面除了过年发的红包和节假日客套地问好再无其他。
我知道接下来的请求一定冒昧极了，但我真的不甘心。
除了她，和我有牵扯，又能和顾家抗衡的人，我想不到第二个。
对话框里的字删删减减，直到下飞机时才下定决心发了过去。
几乎是在我发出去的瞬间，视频通话便弹了出来。
我按下接听键。
「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想通……」
余姐原本笑容满面的脸愣住了，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你的眼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我本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可面对余姐的关心，我却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你现在是在机场吗？」
她细细地观察，有些不确定。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立马站起身拿上衣服出门。
初秋本就冷，更何况是凌晨的夜晚。余姐到的时候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这孩子，几年不见，怎么窝囊成这个样子了？」
她把手里的衣服给我披上，将我揽在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答应你，是因为你是个吃不得一点亏的主。早知道你会被人欺负成这样，是万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去闯的。」
感受着余姐温暖的怀抱，还有她絮絮叨叨的牵挂，我再也忍不住回抱住她放声大哭。
我哭着和她说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也羞耻于利用这般真心对自己的人。
「好孩子，这是好事啊。」
余姐哈哈大笑，压根不在意我利用她。
她把我带上车，欣慰道：「你当初样样都好，就是路太顺又太固执，乍一遭遇变故才接受不了，甚至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如今你能想明白，我很高兴。」
她鼓励地拍拍我的肩膀，「不过这顾家如今行事也太大胆了，也不看看你是谁罩的。需不需要我给他们点教训？」
我心里一暖，但还是阻止了余姐。
这是我和顾修远的私人恩怨，应该由我来亲自解决。
顾修远不是高高在上瞧不起我吗？我偏要让他亲眼看着我这个被他看不上眼的蝼蚁是如何一步步将他拉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你呀，看来有计划了。」她笑看着我，「行吧，那我就不干扰你了。」
「不过先说好，可不能耽误你给我调香哦。自从你走了以后，八年了我手下的人也没调出趁我心意的香。」
「那当然」我挑眉回道。
毕竟重拾调香事业不仅仅是圆我当初的意难平，更是我将顾家拉入深渊的开始。
5
有了余姐的安排，我很快便心无旁骛地投入调香事业中。
一头扎进工作室，熟悉的香料味道扑面而来，让我感觉沉寂多年的灵魂第一次有了活过来的迹象。
我仔细整理了手头的香料，将它们分类摆放，然后开始调试。
要知道当今香水市场饱和得差不多了，调香容易，但令人惊艳却很难。
虽然这八年来因为儿子抵触这些味道，我接触香料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我对它们并不陌生。
只是手生而已。
在凋废了几管试验液体后，我抓着成功的试验品笑出了声，迫不及待地拿去给余姐看。
「宝贝你太棒啦！」余姐闻过以后眼神一亮，
「初闻是清新的柑橘香气，微淡却不涩，接着木质的香气混合辛辣气息，勾人之余后很快被淡雅的茉莉花香覆盖，那感觉就像是……」
她猛地一拍手：「就像是有着强烈的生命力与冲劲却不刺鼻，你到底是怎么调出来的，爱死你啦！」
她抱着我的撒手，高兴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我下来。
好在余姐还是很忙的，她很快被人拉走了，只是人走远了声音还留着：「我再给你调几个人昂，三个月之后的格拉斯大赛就交给你啦——」
我刚喘了口气，电话铃声响了。
我瞅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想了想还是接了。
「妈妈，」来人声音颇为急切，「你到底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
是许清堂。
我无语，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告诉他地址破坏我现在安稳的生活。
「什么事？」
许是看我不耐烦，他改变了策略开始装可怜，哽咽着：「妈妈你不要堂堂了吗？堂堂发烧了，好难受，想喝妈妈熬的粥……」
「停。」
我打断他的小心机，「生病去找医生，粥少喝一碗死不了。」
我回得干脆直接，儿子反倒不吭声了。
本来想直接拉黑，但又怕他以后继续换号来骚扰我，干脆趁这个机会把话讲明白了。
「你的抚养权我已经转给了顾修远，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来烦我了。」
「妈妈，你别不要我，我只是看你每天工作太辛苦了，才想着找爸爸为你分担压力的。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生气，我只是不懂事做错了事而已，不是故意的。」
奶萌的声音带着颤音，以前我肯定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安慰，到现在我内心不止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我正色道：「不，你并不是不懂事，相反，你比任何人都懂。毕竟你不止一次去找顾修远。你选择顾修远不就是笃定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吗？所以你才肆无忌惮地在我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反复横跳。」
「但是堂堂，」
我郑重其事，「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你的。」
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妈妈……」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但这并不是你捆绑我意愿的理由。」
「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谁的妻子、女儿、母亲。」
「最后，儿子，我希望你能明白，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并不能遮掩你伤害了我的事实。你如果真的为我好，从一开始就不会在我三令五申下去接触那个人渣。」
长久的沉默后，「可……」
懒得再和他「可是」来「但是」去的循环，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准备格拉斯大赛。
接下来的时间我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不同文化中的香氛传统，探索不同香料的搭配组合，日子过得充实又快乐。
6
终于迎来了格拉斯大赛公布结果的时候，余姐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哎哟，宝你别紧张啊……」
我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肩膀，憋笑：「嗯，我不紧张。」
我本来不紧张的，但是受余姐影响手心还是悄咪咪的沁了汗。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作品拿了第一！
甚至一位评委在行业论坛上公开表示：「她所调的香真的让人惊叹不已。仿佛有着一种魔力，能瞬间将人带入一个奇幻的世界。每一种香气都层次分明，和谐而又独特，近几年来实在是难得。」
另一位评委在接受采访时也提到：「我从业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如此有天赋和创造力的调香师。她的作品打破了传统的束缚，为调香界带来了一股全新的风气。我相信，她必将引领未来调香的潮流。」
他们两位皆是行业内名望颇深的调香师。
此话一出，我瞬间引起了大片关注，在业内的地位也直线上升，一时间成了最为抢手的香饽饽。
而我与余姐本就是互利的关系，
经此一事，余姐的公司也一举拿下了不少大项目。
其中好几个项目是顾家也在争夺的，没想到落入了我们手里。
也是狠狠压了他一波。
「宝贝，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棒死了！」
余姐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摇钱树，亮的惊人。
我抹去脸上的红印，无奈地看着她。
「这周六举办的宴会你一定要来哦，这个超级重要的。」
「行行行。」
送走了余姐，我把手头的资料整理好，全部装进文件袋里。
我要去见一个人。
7
明亮宁静的咖啡馆内，只有翻阅手头资料的沙沙声。
我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磨制的咖啡香，静静等待对面的人的答复。
「怎么样？」我期待地问道。
「有点意思。」裴令仪放下手中东西，眯着眼喝了口咖啡，「但世人皆知，我爱顾修远爱得死去活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仔细地看着眼前人，光线似乎都格外偏爱她，细碎的光影下她的眼眸灿若星辰，可深处却是让人不可置信地冷漠。
我扯唇笑了，「因为你不甘心，你有野心。这个理由够吗？」
咖啡杯放下磕碰桌子发出重重的响声，她终于肯正眼瞧我，我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她会答应我的。
这几乎是没有任何悬疑的结果。
偏心的父亲，废物的哥，无能的丈夫，能力出众却被迫联姻当花瓶的她。
若说来之前我只有七分把握，那么窥探到她眼里野心的这刻，我的把握十成十。
「哈，」她收回视线，低低笑出声，「看来我当初的话你是没听进去一点。」
「不过，我很高兴。」
她伸出手和我相握，「那么，合作愉快。」
裴令仪起身离开，快跨出门时突然回头对我道：「对了，你那个儿子可真难管教。真想把他打包了和顾家那个垃圾一起扔出去。」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省人事，在幼儿园和人打架，听说是因为有人骂你，你怎么看？」
我轻笑一声，「能怎么看，拿眼睛看。」
这人啊，总是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
可惜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8
转眼就到了宴会举办的那天。
我盛装出席，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人，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歇一下，没承想被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扰了兴致。
她哭了长达半个小时还不停。
哭的我听得都脑壳疼，我没办法只能凑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她抽抽搭搭的，「有、有个坏东西课上骂我，我刚才碰见他了，他还不道歉，他讨厌……」
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好奇骂什么了能让她哭这么长时间，多嘴问了一句。
「老师夸我作文《我的妈妈》写得好，可他骂我没妈……」小女孩眼泪鼻涕一把摸在了衣袖上，「可爸爸说了，安安有的，是妈妈把安安生下来的，妈妈很爱安安，妈妈只是、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恨不得回到十分钟前扇自己一个巴掌，怎么就非要多嘴，戳人家的痛处。
我连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给她擦脸，「安安别哭嗷，你爸爸说的是对的，不要听小屁孩乱说哈。」
「再哭你妈妈会心疼……安安！」
我连忙挤开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去扶安安，转过头来怒骂：「你怎么回事，看不见……」
未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嗓子里。
「你为什么要推安安？」
我皱眉看着许清堂，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妈妈……」他看着我，葡萄般可爱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你不要我，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也不要她啊？我不想，把你分给别人。」
分明是他做了坏事，却还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的怒气值一下子就上来了，「许清堂，道歉！」
「我不！」他梗着脖子，「我已经听你的话和爸爸减少接触了，我也已经很努力地在改正自己的错误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伤心？」
他的表情困惑又理直气壮，仿佛他做得一点没错。
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蛮横的，固执的，无理的逻辑。
想通了我反而不生气了。
他已经从骨子里开始坏了。
「呦——」突然插进来一个让人非常不爽的声音，「我说怎么我的好儿子突然疏远我了，原来是你交代的啊。」
我的拳头硬了。
偏偏顾修远还毫无所觉，恬不知耻的凑上来：「欲擒故纵玩的还挺好的啊。最近对我公司出手也是这个原因吧？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简直都要气笑了，最近顾氏公司合作频繁被抢，股价暴跌，他竟然还认为这只是勾引他的手段？
「虽然你一点都放不开，滋味也不够好，不过……」他打量着我，「看在你为了我这么费尽心机的调香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
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我去你爸的！」
一拳下去，他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子就堵住了。
感觉周围空气都清新起来了。
嘿嘿，这半年的泰拳没白练。
「你敢打我？」地上顾修远捂着肚子疼得起不来身。
「臭婊子，信不信我让你在整个海市混不下去！」
我们这儿的动静早就引来了人围观，此刻面对窃窃私语声，顾修远更得意了，以为人们都是站在他那边的。
他洋洋得意道：「你要是现在跪下来……」
去你的吧！
我一脚踹倒了他，省得他再油腻发言污染我的胃：「你要不看看大屏幕再说呢？傻北。」
「看就看你还能……」他的嘲讽僵在了脸上。
大屏幕上播放的赫然是他这些年作奸犯科偷税漏税的证据。
「不不不，你怎么会？假的！都别看了！都别看了！」
他冲过去张开双臂试图挡住别人的目光，可该看的都早已看完了，他这么做也是徒劳。
「你、你毁了我！」他上前想掐死我，被及时被保安制止。
「令仪不会放过你的！」他狰狞着还想过来打我，「令仪最爱我了，你毁了我，她不会放过你的！」
啪——清脆的巴掌声。
裴令仪嫌弃地甩了甩略微红肿的手，站在我身边，「真是给你点颜料你就开染坊。爱你，你个烂黄瓜也配？」
「你？你！」
看到这里顾修远彻底明白了，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警笛长鸣，警察很快就带走了顾修远。
他戴着银手铐，眼神怨毒地盯着我们。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下辈子注定要在牢里度过了。
9
顾修远进去后，裴令仪接手了顾氏。她本事确实大，不到一年又吞并了裴氏，将她那偏心爹和窝囊哥气得跳脚也没办法。
而我继续我的事业，已经成了业内有名的调香师。
更是和裴氏有了长期合作，一来二去的我和裴令仪成了好朋友，有事没事一起出来逛街。
裴令仪义气，知道我和儿子之间尴尬的关系，没选择和顾修远离婚，把抚养权牢牢把控在手里然后给他送出国了。
美其名曰省得他烦我。
我心怀愧疚，她反倒不在乎：「嗐，愧疚个毛，就顾修远的状态，离不离婚都没差，又不影响我玩男模。」
这么一想也是。
于是我也放下了，和裴令仪一起玩得开心。
以后啊，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