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起初只以为她是开玩笑,毕竟这种大事需要两家父母共同协商解决。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家里默写英文单词,就只听见隔壁吵吵闹闹,一大群人簇拥着看戏。
透过阳台,姐姐站在陆瑾言的面前,用着不堪入耳的语言羞辱他。
“像你这样的书呆子,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别做白日梦了。我们俩的婚约从此解除,不要像狗屁膏药一直粘着我!”
原来是姐姐一早便闹到陆瑾言家中,不顾他还在照顾瘫痪的妈妈,直接趾高气扬说要解除婚约。
陆瑾言追了出来,便上演了眼前这一幕。
我不管妈妈的禁闭命令,直接开门冲到人群的中央,拉住姐姐:“别在这里站着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所有人都把我们当成笑话看。”
姐姐见我出来,气得笑了:“许安安,你是吃里扒外的狗吗?帮着外人说话,胳膊肘往外拐啊!”
她又上下扫视了我一眼和陆瑾言冷峻的脸。
“难不成你喜欢他啊?也是,你也只配捡我不要的东西用。”
我的余光扫在身后隐蔽的一个角落里,看见机车上的林霄龙戏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心中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要报复陆瑾言,学校里找不到漏洞,便从婚约下手,怂恿姐姐来闹事。
我放开了拉住姐姐的手,站到陆瑾言的身边,郑重地说:“首先,我们现在还是学生,谈论男女之情还为时过早。况且陆同学品学兼优,每一样都是出类拔萃,纵使现在身处泥泞,也依旧无法掩饰他身上的光芒。区区感情,不足挂齿。
姐姐不占理,顿时脸色涨红,伸出手来揪我耳朵:“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但她还没有碰到我,我的身前仿佛出现了一座青山,陆瑾言站在我的面前,攥住姐姐的手腕。
他眼底的似有一块冰,任凭姐姐如何发疯咬人冲撞,不给她半点伤害我的机会。
“安安,你躲好。”
林霄龙见姐姐被欺负,也不干看着,冲上前对着陆瑾言的腰腹来了一拳。
他么俩撕打在一块,陆瑾言虽然成绩好,但在家里经常帮忙干活,衬衫底下全是紧实的腱子肉。
林霄龙天天喝酒泡吧的身体早就被掏空,很快便败在下风。
姐姐见他被揍,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伸手去拉,却被林霄龙误伤,狠狠推到在地,膝盖撞上了花坛的台阶,顿时痛得说不出半点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甩到了她的脸上。
姐姐捂着肿胀的脸颊,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妈妈。
妈妈的神色痛苦又失望:“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今天一早我就去学校问了,可还没等我冷静过来,又听见你在这里撒泼。”
姐姐豆大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怎么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强迫我去学习芭蕾舞,也不管我痛不痛,累不累。
“上不完的私教课,参加不完的比赛,多吃两口巧克力零食便要被你惩罚,你算什么好妈妈,你根本不配!”
妈妈看着姐姐,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才失望地闭上眼。
“你怎么不能学学你妹妹?她安静听话,比你懂事得多。”
姐姐的神情一下子从委屈转变成愠怒,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是你,一定是你给妈妈说了我的事情对不对?就这么喜欢玩阴招?”
我直接反手揪住她的头发,她吃痛,松开手便被我甩了出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就劝过你收手。”
姐姐眼见所有人都不帮她,最后只能赌气拽着林霄龙的手一瘸一拐往外走。
妈妈恼极了,直接放下狠话:“要是你今天和他走了,就别回家!”
无人回答。
空气中只剩下机车发动的吵闹轰鸣声,以及难闻的汽油味道。
6
晚上我安抚好妈妈,待她吃安眠药睡下,我拿了几个煮熟的烫鸡蛋,和一盒虎皮膏药,亲手织的冬日里暖和的红围巾,轻轻敲了陆瑾言家的门。
他见我来了,神情中有一些惊诧。
我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低声道:“用这个敷脸可以及时消肿,以及今天谢谢你维护我,姐姐犯下的错误,我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太难过,你将来一定会遇见更好更合适的人。”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点迷茫,随即消散为唇边浅浅的笑。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很难过,而且我觉得你很勇敢。”
“啊?”
我们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聊天。
最后他竟然主动提出帮我补习数学,当做礼物的回赠品。
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之中,我发觉陆瑾言完全没有姐姐口中说的那么糟糕。
他做事认真细致,数学题中一个很小的加减符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何题甚至能讲出三四种完全不同的解法。
我偶尔给他冷笑话,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看的鸦睫低垂,认真思考话语之间的逻辑。
很长的反射弧之后,才会捂着肚子笑起来,身体都跟着轻轻颤抖。
但也从那天之后,姐姐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艺考直接落榜。
许多曾经她瞧不起的同学纷纷被录取。
讽刺、嘲笑的话语通通钻进了她的耳朵。
而她作为曾经舞台中央最骄傲的黑天鹅,彻底陨落。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逸地过下去,直到一天晚上姐姐酒气熏天地突然回到家。
此刻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打了十几个耳钉,鼻子和嘴唇也没有放过。
她跪在地上,抱着酒瓶说林霄龙玩腻了把她给甩了。
“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我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我真的离不开他。只要小龙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她哭得稀里哗啦,我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上辈子我掏心掏肺对她好,怕她受到伤害,最后只换来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这辈子,尊重姐姐的选择,让她自食恶果。
她歇斯底里了很久,最后从地上站起来,摇着我的手臂哀求道:“安安是我错怪你了,你给姐姐买点醒酒药好不好?我头真的好痛……”
她顶着一张哭花的脸求了我很久,又是捂着肚子疼躺倒在沙发上。
我也没办法了,只好出门。
突然,一个棒槌猛得敲击在我的后脑勺,身子如一滩软泥一般倒下。
再次醒来,我躺在kTV的包厢里,周围一大群陌生的男人围着我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的手却使不上任何的力气。
姐姐又站到了林霄龙的身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怎么样,人我给你带来了。”
林霄龙像是奖励宠物般摸摸她的脸蛋,姐姐便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死死咬住唇,屏住呼吸,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这时,感觉到一双手抚摸上我的小腿。
“滚开,别碰我!”
全身害怕的战栗,我忍不住发抖,可那个色鬼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舔舔唇又来解我衣服的扣子。
“许蔓蔓!你这样帮他们是要坐牢的!”我喊了姐姐的名字,可她对我的遭遇好像是看不见一般,任由我被上下其手。
她的眼底只有快意的神色:“没关系的安安,你就陪他们玩一晚上好吗?天亮了就放在你走。”
说完,姐姐的目光移到微微隆起的小腹,罕见流露出慈爱的目光:“我怀孕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我不能失去小龙。你别叫这么大声,又不会少你一块肉,就当是为了我牺牲一次吧。”
随着上衣被撕扯开的碎裂声,我的心一点一点坠入谷底,像人偶般失去知觉。
可下一秒,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门被人一脚踢开。
陆瑾言的脸色铁青,两拳头打在色鬼的脸上,脱下外套将我整个围起来,护到怀中。
我泣不成声,将身体往他的怀中蜷缩。
“还好,还好你来了……”
林霄龙本来就和他不对付,此刻计划又被截胡,很快便叫着人一拥而上,对陆瑾言拳脚相加。
一拳又一拳打在他的后背……
我听见他强忍住的闷哼声,心如刀割,却因为被下药什么也帮不了。
良久,外面传来小弟惊慌失措的声音:“龙哥,警察来了,快叫兄弟们跑!”
很快,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一股鲜血缓缓从他的额角流出。
地上的啤酒瓶碎成玻璃渣,上面还有陆瑾言的血迹。
我捧着他的脸,眼泪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哭着说抱歉。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坏人都不在了,一切有我呢。”
7
原来那天晚上,陆瑾言来给我送复习资料,看见我被一行人搬上了面包车,他立刻就报了警,然后一路追来,翻遍了整个ktv才找到我的位置。
要不是他的出现,我究竟会遭遇什么,我不敢想下去。
很快林霄龙和姐姐都被抓住,关进局子里好好教育了一番。
妈妈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夜之间青丝尽数变成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层层叠叠了起来。
无论姐姐怎么卖惨求饶,妈妈决定彻底和她断绝关系。
她站在看守所里,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你。”
很可惜,重来一次,我还是没有参加高考。
妈妈对我心有亏欠,当她问我想要什么补偿的时候,我淡淡说了一句:“我想要出国留学,学习绘画。”
陆瑾言不负众望,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计算机系。
他来机场送我,带上来我送他的红围巾,笑着露出两个梨涡和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垫起脚尖,温柔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嗅到了他身上的羊绒气息。
他的耳根和脖子一下子红透了,一向条理清晰的他说话竟有些结巴。
我们约定好将来一定要在顶峰相见。
之后身处异国他乡,每一个深夜,画到满身颜料、手臂酸软,试图想要放弃的日子,他都成为我坚持下来动力。
五年后,我的作品已经刊登上国际知名的杂质,成为炙手可热的新人画家,一副作品可以卖出六位数甚至七位数的价格。
天赋加努力,永远是最好的底牌。
可惜,姐姐这辈子的牌,已经被她亲手摧毁。
回国办画展的第一天,我就邀请了陆瑾言。
彼时他的互联网公司也小有规模,拉到几笔不菲的投资。
正当我们聊得开心的时候,门口的安保处传来不小的动静。
原来是这里不让摆摊,城管就把违规的摊贩的小推车给没收了。
被收了摊子的肥胖女人蹲在地上哭。
那个人不是许蔓蔓还能是谁。
她急得满头大汗,身上薄薄侧短袖已经被汗水和奶渍给弄湿,身后背着的婴儿约莫几个月大。
烈日之下,小孩子被晒得哇哇大叫,身旁还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默默在一旁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今天的画展来的都是贵宾,要是被你影响了,你担得起责任吗?”城管将她往外赶,可她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出面说了两句话,很快城管放下了炒饭摊子。
姐姐正要站在来向我道歉,可当目光凝聚在我脸上的那一瞬间,她惊慌失措,狼狈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穿着剪裁得体的裙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脖子上佩戴的珠宝价值几十万,和她有着天差地别的处境。
可她最后还是把自尊心抛到了脑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到我的腿上,上演一出姐妹情深。
“安安,你怎么回来也不和姐姐说一声,你也真是的。”
我一把躲开了她,拍拍膝盖上留下来的脏兮兮的手掌印。
“抱歉,我早就和你断绝了关系。”
当初妈妈要不是因为她,也不会气出心脏病,这几年一直在外国静养。
她哭得很惨:“你能原谅我吗?当初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陷害你的事情。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是愿意帮我,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忍不住皱眉:“你还想要干什么?”
她将目光移向了身后的小女孩:“那是我的女儿,现在也四岁半了,我想送她去学习芭蕾舞,老师们都说她很有天赋,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原因无非就是囊中羞涩。
8
我走近小女孩,她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小心翼翼望着我。
“阿姨问你,你想要去学习芭蕾舞吗?”
我的话刚说出口,小女孩原本还镇静的神情一下子委屈起来,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我才不要学什么跳舞,都是妈妈逼我的!”
姐姐听见后,连忙跑过来打她的嘴,喋喋不休教育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送你去学习每天起早贪黑有多辛苦,学成之后是你一辈子的财富。我好心管你,你竟然怪我,真是头白眼狼!”
眼前的一幕吵得我脑袋疼。
我赚再多的钱,即便是撒在大海里,也不可能傻到送给曾经伤害我的人。
无论姐姐在身后怎么求我,我都没有回头,径直走入休息室。
陆瑾言早就在里面等我,不由我问,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当初从警察局出来以后,姐姐就没有读书了,她的成绩不好,就算是再复读一年肯定也考不上。
加上怀孕了,身材走样,更不要说去跳芭蕾。
她满臂的纹身和案底,加上高中毕业的学历了,求职路上四处碰壁。
最后肚子里面月份越来越大,到处跑也不方便,只能回家养胎做全职妈妈。
后来生了女儿又被婆婆逼着生二胎,现在带着九个月大的儿子出来摆摊卖炒饭补贴家用。
但她过得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本以为我们再没有交集,第二天却在陆瑾言公司楼下看见了林霄龙和姐姐。
她被拉拽着往公司里面走,林霄龙吐了一口唾沫:“老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人!你妹现在回国了,你的老相好也在这,你去狠狠磕几个头,说不定他们就愿意把钱给你了呢。”
姐姐哭丧着脸,手臂上都是紫青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皮开肉绽血淋淋又被撕开。
“我不去,你放开我!”
“你不去搞钱,老子欠的赌债怎么办?再还不上钱他们要剁我胳膊!”
她死死挣扎,依然没有半点用。
这就是她当初恋爱脑,宁愿放弃一切未来选择的男人。
“别吵了,我愿意见她。”
林霄龙见我出来,贼眉鼠眼地笑了几下,像丢垃圾一般将姐姐丢给我:“那你们姐妹俩快要好好叙旧啊。”
我把姐姐带回了办公室,又找来碘伏药水给她消毒。
如今她已经被苦难磨平了棱角,早就看不出来当初嚣张跋扈的模样。
有气无力低垂着眉眼,她如鲠在喉,嘴巴张张合合,好久才开始说话。
“安安,我做了好漫长一个梦,上辈子我成了顶级的舞蹈家,却怪罪你将我和林霄龙分开,最后害你惨死。那个梦境好真实,我一睁眼,看见镜子里沧桑的这张脸,我好后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知道错了。”
但我没有原谅她。
公司楼下,临别的时候,还是塞给她一张二十万块的银行卡:“拿去给孩子学习跳舞吧,别耽搁了。”
她的眼眶充满了悔恨的泪水,泣不成声。
可事到如今,早就迟了。
听闻,当天夜里,姐姐回到家之后,发现小儿子不见了,淋着雨找了整整一晚上。
最后才在赌场里找到喝得醉醺醺的林霄龙。
而孩子,早就被他卖到偏远山区换钱了。
姐姐的人生仅剩不多的希望和盼头被他掐灭,精神出现了问题。
竟然在林霄龙开车的时候,冲上去抢夺方向盘,最后两人直直跟车一起跌入海中。
尸体漂浮了半个月才被捞起来。
婚后,陆瑾言从背后轻轻环住我的腰,落下一个早安吻。
我看着海面上太阳升起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