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蒸腾的热气裹着人群的喧嚣扑面而来。
我蹲在货运场锈迹斑斑的铁皮棚下,后颈突然被滴落的冷凝水激得发颤。
刚要抬头,耳畔就传来丝绸摩擦的簌簌声。
“江禾!”
嫂子月白色旗袍下摆扫过积着油污的水泥地,细高跟叩击地面的脆响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野猫。
我看见她攥着铝制饭盒的手指节发白,鬓角细汗将一缕碎发黏在胭脂上。
“他们说你没领到饭票……”
她急急把饭盒塞进我怀里,玫瑰香混着食堂的泔水味钻入鼻腔,“趁热吃,今儿有红烧肉。”
我喉头发紧。
小心翼翼地接过饭盒,向她问道:“嫂子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嫂子笑着说,“我们领班人很好,给了我两张票。”
那就好,只要不是像马晓玲和冯主管这种货色,我也放心一些了。
转眼我又看见嫂子旗袍开衩处露出的那截小腿,在寒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胸前的盘扣却绷得快要迸开。
这身服务部统一定制的旗袍,偏就她穿得像旧画报里走出来的摩登女郎。
旗袍是很考究穿的人身材的,光瘦不行,你还得丰满,而且腰身还得有曲线。
显然,这些嫂子都有,看着就像以前那些大家闺秀一般。
而且我还发现嫂子竟然化了妆,不过就是妆容有点浓了,估计也是他们服务部要求的。
“嫂子,你真好看。”我不经意间说了句。
嫂子有些别扭地扯了扯旗袍,说:“这衣服穿着一点都不舒服,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低头一看,嫂子脚上还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那鞋跟起码有八厘米。
难怪刚才嫂子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怎么感觉高了一些。
不过这么一看,嫂子是真有女人味。
而且因为化了妆的原因,嫂子身上香香的。
我一边吃着,一边和嫂子闲聊着。
“嫂子你们服务部怎么样?累吗?”
嫂子摇着头,笑着说:“就是有点不太习惯,其他都还好,我们领班人也好。”
“那就好,”我笑着点点头,“嫂子,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嫂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道:“没人欺负我,刚开始我还挺害怕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上班,没想到同事和领班都挺好的。”
听嫂子这么说,我也放心了。
不管我在这边有多辛苦,也不管这马晓玲有多讨厌,都无所谓了。
只要嫂子好,我就好。
突然,她变戏法似的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三颗糖,糖纸在头顶昏黄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大白兔呢!听说很贵的,我吃了一颗,可甜了,还有一股奶香味。”
“那嫂子你留着吃吧。”
“给你的呢,我已经吃过了。”嫂子说着,硬塞进了我兜里。
我知道嫂子很执拗,于是又拿出一颗递给嫂子,“嫂子,我要两颗就行了。给你一颗。”
嫂子笑了笑,就收下了,然后又对我说道:“江禾,等我以后赚了钱,让你吃个够。”
“好啊!”我高兴的笑着。
“服务部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就在这时,马晓玲尖利的嗓音像钢丝划过铁板一样穿进我耳朵里。
我下意识把嫂子往身后拽,她鞋跟一崴整个人撞在我背上。
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冯主管说要规范管理。”
马晓玲踩着高跟鞋逼近,鞋跟碾碎地上的煤渣。
“闲杂人等进出要打报告,懂不懂规矩?”
说完,她又打量了嫂子一眼,又扭头看着我,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嫂子连忙回道:“我是他嫂子。”
“嫂子也不行,没我的允许不可随便来货运部,不知道吗?”马晓玲厉声吼道。
“对不起,主管,我这就回去。”
“就这么算了?你也是新来的吧,那得给你一点处罚,让你今后长长记性。”
说着,她就朝嫂子招了招手:“回你们服务部去,我回头就跟你们领班打招呼,罚你五十块钱。”
我们一个月工资才一千五,算下来一天不过也才不到五十块钱。
嫂子也急忙求原谅,可马晓玲丝毫不讲情面。
她本身就看不惯我,嫂子自然跟着吃亏。
“马主管,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我当即开口道。
“过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货运部不允许随意进出啊?东西不见了我找你啊?”马晓玲冷笑一声。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正打算跟她理论一下,嫂子却又拉了我一把。
“算了江禾,是我不知道情况,你别跟主管冲突。”
嫂子根本就不知道,这马晓玲就是故意针对我。
接着嫂子就对马晓玲说:“主管我马上就回去,罚款我认了,你别为难我弟。”
“滚!”马晓玲怒骂一声。
嫂子赶紧就离开了,我憋着满肚子火,继续吃着饭。
马晓玲又接着质问我:“还有你,谁让你在这里吃饭了?”
她的口水直接喷到我的饭盒里了,我强压着怒火,没搭理她。
“扑街仔!我在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
她怒骂一声,突然一脚踢飞了我手里的饭盒。
油亮的肉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白米饭像雪片般扑簌簌落了我一脸。
我怒火中烧,抓起地上的一把米饭站了起来,直接向她嘴巴塞了进去。
我一把揪着马晓玲的头发,将混着沙土的饭粒往她嘴里塞。
“你没种过庄稼吗?知不知道浪费粮食可耻!”
她“呜呜呜”地叫着,不断挣扎。
可她哪有我力气大,弄得她一阵干呕。
“住手!反了天了?”
霜刃般的声音劈开喧闹。
我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循声看去。
一个穿黑色羊绒大衣的女人从逆光处走来,高跟鞋踏过油污竟没沾上半点尘埃。
她颈间翡翠吊坠随步伐轻晃,在灯光下泛着沼泽般幽绿的光。
马晓玲突然爆发出哭嚎:“丹姐!他抢我饭盒还打人!”
“把人给我放开!”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冲我吼道。
我再次仔细打量眼前走来的女人,这女的明显不好惹。
义父跟我说过,见到那种自身带着气场的人,最好收敛一点。
因为那种人,非富即贵。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好松开了马晓玲。
她干呕几声将嘴里的饭吐出来之后,就躲到那个女人身后。
继续告我的状。
“丹姐,我看他没吃饭,好心好意给他端饭来,他却把饭盒打翻了,现在还来打我!”
听见这话,我顿时懵了。
这贱人,还真会扭曲事实!
可这个丹姐,突然一抬手就给了马晓玲一巴掌。
“啪”的一声,马晓玲脸上浮起清晰的指印,嘴角血丝渗进口红晕染的褶皱里。
“当我是瞎子?”
丹姐转头看我,目光扫过我攥紧的拳头时顿了顿,“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