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活一世以来,宁以卿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她不知道这一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只记得麻木地烧水、擦血、倒水、再烧水、再擦血。
一开始,陆宴礼身上的血好像流之不尽。
后来,血渐渐少了,她开始慌张,颤抖着问丘鹤年,他是不是会死?他是不是要死了?他的血都流完了是不是!
即便陆宴礼的伤势已经平稳,丘鹤年和宁致远也轮番安慰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那支箭并未伤及心肺,只是扎得太深,亏损了些气血,恢复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但她仍旧不信,只觉得丘鹤年他们是在骗她。
她就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蓬头垢面、满身腥臭难闻的血污,宁致远夫妇劝她先去洗漱休息,她也不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死死盯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陆宴礼,似乎要将他的脸盯出两个洞来。
直到一日过去,夕阳又落到远山之后,几道身影慌乱地踏进本就不宽敞的小屋之中,脚步声凌乱喧闹,宁以卿才木着一张脸回头,朝来人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不要吵他。”
一日未进半滴水的喉咙早已干涸,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粗粝的石子划过地板,自己却丝毫不曾察觉,只怔怔地又回过头去盯着陆宴礼看,一动不动。
兰月看着宁以卿这副模样,不由掩着唇哭出声来。
一旁的金麟和墨羽只皱眉看着,满脸沉重,大气都不敢出一点。
“你先去梳洗,这里我来照看。我的医术,你应该信得过的。”
池南星走过去,伸手想要搭在宁以卿肩上,却终究没有落下去。
他和兰月今日马不停蹄回到京城里,才到安平侯府便听说安平侯已经易主,而陆宴礼如今成了辅国公,二人一路寻到宁园中去,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何事,却忽然遇到正在寻陆宴礼的金麟墨羽二人。
他见既然京中平安无事,索性便将人带到这处藏身之所来,未料才刚来到,就听丘鹤年说陆宴礼受了伤。
不重,却需要修养,而宁以卿已经疯魔似的守了他一天,谁都不让靠近。
“以卿……”池南星艰难开口,见她失神落魄的模样,心中酸涩得发疼,却仍努力装出开玩笑的模样轻松道,“宁以卿,你现在好丑好丑,你的夫君等会儿醒来见了你,一定也要被吓昏过去。”
宁以卿仍旧背对着他,半晌,才低声道:“这不好笑,南星。”
池南星闻言彻底僵立在原地。
金麟与墨羽相视一眼,陆宴礼这次遇袭可以说是毫无征兆,他们眼下虽然担心陆宴礼的身体,但有丘鹤年再三保证过并未伤及要害,所以如今他们二人最想弄清楚的,是那伙刺客的来历。
但从头到尾知道此事的就宁以卿一个,她眼下守在这里哪也不肯去,他们二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兰月将墨羽叫到屋外,让他们先别着急,拿了那箭矢先去查一查,等陆宴礼醒来再做打算不迟,然后便打了水进屋,默默为宁以卿净脸梳洗。
“夫人,”她试图转移宁以卿的注意力,低声问道,“侯爷……哦不,国公爷,往后与您就搬到宁园住了吗?”
宁以卿目光呆滞地轻轻“嗯”了一声,半晌之后忽然轻声喃喃:
“宁园……”
她轻轻拿起陆宴礼的手,放在掌中把玩,唇边也终于带起一丝笑意。
“夏日里,你我在竹屋乘凉,你可以到院子里舞剑,我就躲在竹屋中制药、看书,那汪小溪流造景真好,入夜时我们还可以在溪前饮茶,我会把我研究出来的新方子讲给你听,你若是觉得无趣……你定然不会觉得无趣。”
“过几日落了雪,我们就搬到暖阁去住,我不仅会制药,还会调香,到时我会调配出闻之暖意融融的松韵香,燃着香,暖着酒,还可以叫上林双、兰月她们,剪些好看的窗花,扎些喜庆的璎珞,我们一起准备过年。”
一滴泪忽然砸落在陆宴礼手背之上。
“我,本就打算不与你和离了。”
她喃喃道。
在亲眼看着陆宴礼挡在她身前,而那支利箭洞穿陆宴礼身体的那一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以为世界会就此崩塌。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在她得知他身世有多悲惨、却仍要背负着这忘恩负义的骂名,助她报仇雪恨的时候。
为什么偏偏在她愧疚最深的时候?
到鹫峰山去,原本是想将那块玉环扔到冰湖之中,以告慰前世的自己和枉死的宁氏族人。
她只是想在今日,完完全全地与前世种种做个了结。
为什么偏偏在她已经决定回首、坚定与他执手一生的时候?
她甚至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何非要到鹫峰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