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破黑压压的乌云，一声惊雷让人不由得害怕。路人都行色匆匆，估量着这会是一场瓢泼大雨。
勒一昂把车窗全摇下来，让凉爽的风都灌进车里，这会让他觉得肆意些。
“一昂，今天可不准你胡闹。”勒海是怕了自己这个浑不吝的儿子，临快到地方，还不住的嘱咐他。
勒一昂努努嘴，算是表示自己听到了。父子俩也是刚知道谢家的老爷子缓下了，晚饭也没顾上吃，直奔着大院就来了。
谢家是勒家曾经的老街坊，也算是世交。谢家是曾祖父那辈来的同州市，据说是来躲灾祸。勒家的曾祖父与谢家的曾祖父一见如故，成了惺惺相惜的挚友，之后几代人也都相处的不错。只可惜两家都是男丁兴旺，没有女儿，否则估计早成了一家人。
“你和谢家那小子再没来往过？”勒海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儿子闲谈。
勒一昂看向窗外，塞上耳机，没有回话。
勒海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几辈子的交情，在你们这辈儿看来要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父子俩赶到时，谢家的灵堂已经搭好，亲友，之前的老街坊，让已经鲜有人迹的大院里，忽然又喧闹起来。
勒一昂环顾四周，心情有点复杂，这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时勒家住在东院，谢家住在西院。后来父母都搬去了楼房，他和谢素戎分别留在各自的爷爷奶奶家。谢素戎只比他大两个月，两家的老人便把他们放在一处养，好互相有个伴。
“谢素戎。”勒一昂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人群里找了找，并没有找到。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落下来了，噼里啪啦，来势汹汹。勒海拉了他一下，勒一昂便跟着进了灵堂。
一进去，抬眼便看到了他要找的人。灵堂里都是香烛纸钱的味道，灯光幽幽暗暗。谢素戎和其他的孝子贤孙跪在一旁，但他很高，即便跪着也高出其他人半头。
勒一昂和勒海一起上了香，磕了头，孝子们回礼，女眷便要哭出声。其实谢素戎的爷爷已经八十高寿，算是喜丧，但哭丧的礼节却还得有。在这嘤嘤呜呜的哭声中，勒一昂看到谢素戎红着的眼眶滑出一行泪，不由得也心口发酸，难过起来。
“一昂都长这么大了。”谢向荣一脸的疲倦中，露出一点惊喜。“好久没见这小子了。”
“叔，您节哀。”勒一昂微微欠身。一身黑色的西服剪裁有度，衬得他挺拔俊秀。
“我留下来给你叔帮忙，你去照顾一下素戎。”勒海对勒一昂说道，又看着跪在堂前的谢素戎，“素戎是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这突然…孩子一定打击不小。”
“是啊，又是个闷葫芦，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开学就是高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谢向荣锁眉回道。谢家好像祖上就是书香门第，非常看重学识，就像谢向荣这一代，不是教授，就是医生，都是知识分子。谢素戎也从小到大都是学霸。
“现在还担心这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就行。看看我们这小祖宗，不缺胳膊少腿，我就很心满意足了。”勒海拍拍谢向荣的肩膀，调侃的说道。老勒家就跟谢家是两个极端，一家子的不学无术。勒一昂的曾祖父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楷模，架鸟斗虫是一把好手，其他的样样不会，在他们那个年代也是差点生生饿死，多亏了有谢家接济。到了勒海这一代，才下海经商，闯出些名堂。
勒一昂不想听两个中年男人鸡同鸭讲，便朝谢素戎那边走去。谢素戎不知跪了多久，他原本就白的皮肤，现在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勒一昂也没说话，只是拿了一旁桌上的孝，往袖上一套，便也跪在了谢素戎身旁。
谢素戎抬眼看看他，怔了怔，又撇过脸去，也没有作声。勒一昂在心里疯狂的翻白眼，在他的认识里，好像谢素戎永远是这样一幅高傲的样子，又好像也不是。
“你没吃饭？”勒一昂被突然的人声惊了一下，当他反应过来是谢素戎跟他说话，又惊了一下。
“没。”勒一昂下意识回答后，谢素戎便又没了声音，他追问，“你怎么知道？”
谢素戎指指他的肚子，冷淡的回道，“一直在叫。”
勒一昂这才注意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尴尬的咳嗽一下，没再说话。这时谢素戎却突然踉跄的起身，跪了太久，他险些没站住。勒一昂想去扶他，又想到了什么，便没有动。
没一会儿，一盘碧绿精巧的绿豆糕，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种绿豆糕勒一昂再熟悉不过了，是谢素戎的奶奶亲手做的，甜而不腻，甚至觉得清爽。小时候每到这样的盛夏酷暑时节，勒一昂就会缠着谢奶奶要绿豆糕吃。谢素戎倒是不喜欢的，他好像一向不喜欢甜食。
勒一昂盯着绿豆糕，觉得心里很暖。又转头看向谢素戎，他有三四年没有见过谢素戎了，之前谢素戎没有这么高，肩膀很单薄，脸上的线条也没有这么分明。谢素戎小时候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女孩子，因为他皮肤很白，小鼻子小眼的特别秀气，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想到这儿，勒一昂忍俊不禁，谢素戎偏过头看他，问道，“笑什么？”
如今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眼，高鼻薄唇，宽大的肩膀显得坚毅可靠。
“我想起小时候闹着要你做我媳妇，嘿嘿，幸亏你没答应…”勒一昂弯着眼睛，看向谢素戎微微蹙起的眉。
勒一昂还想自顾自的讲，可谢素戎的目光让他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对方的羽睫还是那么长，直直的向下垂，几乎遮着眼尾。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明明他没有任何表情，可勒一昂却莫名觉得有一种压迫感。
“为什么？”谢素戎的声音很轻，似乎是自语，没想要一个答案。
“嗯？”勒一昂没明白谢素戎在说什么，回过头又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拿起一块绿豆糕，把两腮塞得鼓鼓的，含含混混的说：“你已经不是小美人了。”
一直快到午夜，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会儿宾客都已慢慢散去，大雨也停了。
“戎儿，带着一昂去休息吧。”谢向荣让子侄们都去休息，今晚大人们要守灵。谢素戎没有抬头，只是回话：“我守着，让勒…让他去休息吧。”
“你要不去，我也不去。”勒一昂跪得板板正正，但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哪吃过这种苦，勒一昂早都跪不住了，腿脚全麻了，但他也是倔性子，抬脸对谢向荣说道：“叔，我陪他。”
“戎儿啊，要听话。一昂都陪着你跪了好几个小时了，一口水都没喝。”谢向荣不忍心两个孩子伤了身体。
谢素戎没有说话，一会儿便起身了，往厢房走去。勒一昂便赶紧也爬起来，跟了上去。“你等等我，跪这么久你腿不麻么？是人腿么？”勒一昂在后面叫谢素戎，谢素戎却没有停下来，径自进了屋。
这是谢素戎的房间，后来虽然一直在市中心住，但他基本每周都来陪爷爷奶奶，所以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很久没人住的。
勒一昂在门口探探头，弯着眼睛问：“我跟你住？”谢素戎没有理他，从衣柜里去拿多余的毛巾被。
勒一昂轻手轻脚的进来，关了门。他发现谢素戎的房间和小时候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多啦A梦的窗帘换成了亚麻色，架子上大大小小的玩具都不见了而已。他走到书桌前，发现果然玻璃板下还压着很多小时候的照片。都是他们的合照，但却没有一张有他，他的那部分统统都被折了起来。
勒一昂原本上扬的嘴角僵住了，又努努嘴，摇摇头。他觉得谢素戎简直称得上幼稚，不一起玩就不一起玩了呗，弄得像分手的恋人似的，真矫情。
“拖鞋呢？我要洗澡。”勒一昂本来觉得谢素戎是特殊时期，自己应该像春天般温暖，可是现在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人家压根儿就不想看见你，自己还死乞白赖非上赶着。
谢素戎脱掉孝服，只穿着一件白T恤，露出有力的手臂。瞥了勒一昂一眼，没有情绪的说：“觉得委屈就回家去。”
“怎么了？不配当你们老谢家的孝子啊！”勒一昂本来就气不顺，一听谢素戎这话，当即就跳起脚，站到谢素戎的对面，一脸挑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素戎竟然比自己高了点。
四目相对，勒一昂看得到谢素戎的每一根睫毛，他忽然又泄了气，“我吃你们谢家那么多年饭，当当孝子怎么了。”
谢素戎眨眨眼睛，长吁一口气。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再阴阳怪气下去，还没开战，就偃旗息鼓了。他便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在勒一昂脚边，自己先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