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一昂已经有两天没参加训练了,教练一点都不手软,恨不得让他把两天的内容都补上。
“你要是考试去丢了人,这让别人怎么说我?是我把好好的‘明日之星’给毁了?”教练捧着他的热茶缸,在一旁监督勒一昂体能训练。
勒一昂很久都没有这么累过了,他觉得自己的头顶好像开了洞,汗水就这样一股股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刺疼刺疼的。
“教练我错了,以后一定不偷懒。”勒一昂嘴可甜,从不和教练顶嘴,还总是卖乖。
“你不能松懈,不能退步,特别是不能在我的手底下退步。今天做不完不许吃饭。”教练是退伍的专业球员,学校花重金聘请的。上了年纪,发了福,但脾气还是当年的爆脾气。
晚上八点,谢素戎来接勒一昂时,就看到场馆里只有勒一昂一个人还在训练。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勒一昂的发带已经湿透了,汗水不住的往下流。
谢素戎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带球、晃身、跃起、投篮。勒一昂是专注的,他没察觉有人进来。
谢素戎就这样一直看着勒一昂训练,他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的眼前慢慢浮现起四年前的那个小勒一昂,远在怀南,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一遍一遍苦练的样子。那是谢素戎错过的日子,谢素戎觉得这样的陪伴,也是一种补偿。
快接近十点,勒一昂的训练终于结束了。他瘫坐在地上,拿毛巾擦着脸,气喘吁吁。忽然有人递给他一瓶水,一看那修长白皙的手,便知道是谢素戎了。
“戎儿,你怎么来了?已经很晚了么?”勒一昂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谢素戎拿过毛巾,帮他擦拭着头发。
“你一直在等我?为什么不叫我?”勒一昂乖顺的让谢素戎帮他擦汗,笑嘻嘻的说着话。
回去时勒一昂几乎挂在谢素戎的身上。他觉得自己腿上没了一点劲儿,像踩在棉花上。
洗了澡,吃过饭。谢素戎就辅导他做作业。补课的内容也减掉了一半。
刚一倒在床上,勒一昂就开始犯迷糊。但他又想起白天的事,糯糯的问谢素戎,“戎儿,白天那个大叔,为什么忽然不要我们钱了?”
谢素戎的声音也倦倦的,“他可能是江远的父亲。”
勒一昂瞬间清醒了一半,转过身,与谢素戎面对面。“真的么?”
谢素戎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得呼吸一窒,“猜的。”
勒一昂却又往前凑一凑,“怎么猜的,戎儿,你告诉我嘛~”
房间里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看不清勒一昂的眉目,只能看见他脸的轮廓。谢素戎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描摹。
人总是怕忘记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所以要写日记,要标注纪念日。但时间又是残忍的,不管你当时多么用力的记住,可能总有一天,你的记忆也会被偷走。
谢素戎很怕,很怕他会忘记,勒一昂就这样睡在自己的身边,面对着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第二天的操场上。
跑圈的成员里多了一位—江远。
他的头发理得短短的,看起来很清爽。穿着洁白的新T恤,脸被朝阳照得充满了活力。
“我今天就会住校了,方老师说是你帮我申请的。”江远跑在勒一昂的身侧,两人的速度都不快。
“我觉得你家太远了,你每天来回多浪费时间。”勒一昂语气很轻松,他不喜欢别人感谢他。
江远看看勒一昂,解释道,“这个学校的食宿费太贵,比每天的交通费要贵出好多倍。”
勒一昂点点头,眼珠转了一圈,开口问道:“你卖画么?”
“嗯?”江远不明所以。
“不用专门画,就你之前画的作业啊,参赛稿之类的。我帮你卖掉。”勒一昂笑着说。他已经想好要卖给勒海的员工们。
“谢谢你,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么?”江远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完这句话。
勒一昂傻笑起来,“当然了,我就是你的朋友啊,向阳、季同,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回到教室,江远就把那个礼品袋还给了勒一昂。“既然是朋友,就不要无端的给我钱。”江远的话很有道理,勒一昂就收下了。
晚上训练完,得到谢素戎的批准,勒一昂请大家在校外聚餐。
一家烤肉店,店面不大,却生意格外红火。“世纪中学是按样貌收得学生么?一个个怎么那么俊。”老板娘点完单,乐呵呵的跟大家打趣。
勒一昂好久没来过这种烤肉店了,觉得十分新奇。他和谢素戎小时候吃的烤肉还是路边用炭火烤的那种,现在已经都用电炉替代了,上面有很大的吸烟口。在俱乐部时,球员的饮食也都是严格控制的。
菜品上来,看起来很新鲜,份量也足。谢素戎要来围裙,主动烤起来。
“学、学神,还是我来吧,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呢?”李向阳现在对谢素戎有心理阴影,说话总是怯怯的。
“戎儿厨艺可好,刚开学那几天,都是戎儿煮饭。”勒一昂笑着说,他觉得这是在夸赞谢素戎,可其他人的表情显然是听了个恐怖故事。这个城市里最优秀的孩子,就每天给人洗衣做饭?
谢素戎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夸奖竟然让他很受用。
众人:…
烤肉在铁板上呲啦做响,没一会儿,肉的香味已经出来了。勒一昂简直要流口水。
谢素戎拿生菜,把沾了料的五花肉包裹起来,塞进勒一昂的嘴里。
“太好吃了吧,这也。”勒一昂咕囊着嘴巴,眼睛弯成了月亮。
其他人也都开始动筷子,当然是各烤各的,只有勒一昂可以只顾着吃。
一边吃,一边喝了几杯酒。勒一昂的酒量是实差,这会儿已经有点微醺。谢素戎便不许他再喝了。
“我们一人讲一个自己很怀念的人,好不好。”勒一昂的认识里,朋友就应该分享秘密。
“我自己先讲一个。”勒一昂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开始讲。
“我打小就和戎儿生活在大院里。据我奶奶说,我刚出生一个月,我妈就去工作了。我一个月就断了母乳,是爷爷奶奶,还有谢爷爷谢奶奶用牛奶把我喂大的。她和勒海有时候一周会来看我一次,有时候一个月才来一次。他们会给我带玩具、吃的、穿的,我还是很喜欢他们的。”勒一昂边讲边吃肉,还笑嘻嘻的。
“可是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有次我奶奶住院,他们接我去他们的家里住。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才是我的妈妈,可我和她在一起并没有幸福、快乐、安全的感觉。”
“她很漂亮,很能干,也很爱笑。她是一个独立果敢的女性。但是她不愿意分出一点精力给我,她太吝啬了。”勒一昂的眼框有点泛红,谢素戎在桌子下悄悄的拉着他的手。
“他俩离婚时,她只问我选谁,便再也没了消息。勒海说她根本不想要我,怕我做了她的拖油瓶。”
“可能是因为没得到,所以我很怀念她。好了,下一个谁讲?”勒一昂又没心没肺的笑了。他指了指江远,“就你吧。”
江远看看大家,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说。
“我最怀念的是我爸爸。他是一个画家,对绘画很执着的那种。我印象中他很少有时间陪我,他总是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天。我有时候会偷偷溜进去,觉得他画的真好,我就是从那时候决定,我这一辈子都要画画。”
“但是印象中妈妈总是和他吵架,他很沉默,气急了会把手上的画撕掉,却不会还击。后来妈妈病了,需要很多很多钱,他就很少再进画室了。有时候是去帮人搬家,有时候去洗车。我那时候觉得他不止是疲惫,而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
“妈妈去世后不到半个月,姥爷就把我接走了。我以为只是去玩几天,之前也会这样。没想到那是我和他的永别。我现在还记得他送我出门时的神情,我当时还跟他说,‘不用这么不舍。’”
江远讲到后边,已经有些哽咽。勒一昂早都变成了一个泪人,谢素戎哄哄他,又帮他擦擦眼泪,又哄哄他。
李向阳和刘季同也很难过,都闪着泪光。
“你爸爸一定也很爱你,他只是迫不得已。”李向阳拍拍江远的肩膀。
江远抹了一把眼泪,也学着勒一昂笑起来。该他指下一个讲故事的人,他看看谢素戎,又把目光投向刘季同。“季同,你来吧。”
刘季同嘴里塞得太满,吱呜了一会儿,才开口讲道:“我最怀念的人是我的三姐。我一共有四个姐姐。”
“你家超生不罚款么?”李向阳忍不住打断道。
“罚吧,可是罚款也得生。我爸想要一个男孩子。”
“你家有王位要继承?”勒一昂也忍不住开口。
“王位嘛,那到没有,我家有二十多套房子要继承。哈哈哈。”刘季同家是拆迁户,这个李向阳倒是知道,但他不知道居然这么豪,分了那么多房子。不禁开始啧啧赞叹。
“你们让我说完嘛。我虽然有四个姐姐,但现在只有最小的姐姐和我一起生活,大姐、二姐都过继给了亲戚。唯有我三姐…”
“三姐怎么了?”江远都听得着急,忍不住问。
“三姐好像是被卖到农村去了。”难得见到刘季同觉得碗里的肉不香了,他放下了筷子。
“三姐只比我大一岁,我俩一起长到五、六岁。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但是印象中她很疼我,什么都让着我。忽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我都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天不见的。是后来我听其他姐姐说的,说我三姐被卖去农村了。”
“但我问我妈,她说没有。我时常会梦见我三姐,就很模糊的那种,在梦里她也对我很好。”
“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季同,如果没有证据,这种话你不能再跟别人讲了,知道么?”勒一昂很严肃的对刘季同说。
刘季同点点头,“我知道,我不跟别人说。”
“你家20多套房子,干嘛卖你姐?肯定是你们瞎猜的。”李向阳说。
“20多套房子是前两年才有的,之前我家很穷的,我妈妈说我们家都靠卖血过过日子。”
“你家怎么净干违法的事?以后这个也别跟别人讲了。”勒一昂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