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过往的东西。”陈曜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这些东西原本不该我看的,结果我拿了他的卡,又住进了他的家。他家的长辈大抵是没想过会这样。”
郭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臂下钻过,走进了那间房。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些资料,关于人的。就好像是某些人的档案,每张照片下显示着年龄,职业,住址等等。
屏幕上那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种都有。
郭九险些要怀疑欧文家原先做的职业是户籍管理。他又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些基本信息下还有一个数据——
来源:多利实验室。
“多利……”郭九念出这个名字,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陈曜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我真没想到欧文家参与了那次……”
怎么说?
销毁?还是屠杀。
“这些都是仿生人?”郭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不带什么感情,陈曜听起来更难受了。
他失措地点点头,想去关掉控制台。
郭九一把拦住了他,他指尖冰凉的蜷缩着,虚扣在陈曜手腕上,并没有使劲。
陈曜只要挣扎一点,他就会放开。
但是陈曜没有那么做。
过久了许久,屏幕上的资料闪烁着刷新了不知几轮,空气沉重的安静着,郭九有些累了般松手说:“老实说,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郭九没有再看那些,也没有问当年的事。他回身往一楼走去,如果可以他想睡一觉,最好醒来他能回到昆仑,能回到爷爷身边,就像以往一样看着昆仑铺天盖地的雪发呆。
“小九。”
陈曜追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一样的没有用什么力,那是一种出于害怕的渴求,他怕自己多用一分力气,怀中之人就要逃。
“小九,我……”
“我是出生在研究室里的人。”陈曜用一种从没展示过的语气,低沉地说了这句话。
他在这世上活了很久,大部分人都活了很久。
他们像独立在这世界里的个体,除非必要,从不接触。所以陈曜的过往,他不说,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郭九顿了顿,问:“什么意思?”
陈曜松开他,一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回到了一楼。
鬼屋一般的氛围在灯光和活人气息笼罩下,淡去了几分。陈曜扯开白罩,清扫了一番。又把20与四喜丸子抱了进来。
郭九看着他忙前忙后,心知他虽然有话,但大概还在打腹稿,便也不催促。
只等他忙完了,递上一杯热水。
陈曜看着那玻璃杯,纤白的手握着,杯口透着白蒙蒙的水汽。
“多谢。”陈曜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
郭九在他身边坐下,“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陈曜愣了一会,才继续接上刚才的话,“研究室。你应该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过新生儿了。我是那时候的最后一批,险些要被下令销毁。”
郭九哑然:“为什么要把杀戮说的那么义正言辞呢?”
陈曜失笑,他放下杯子,轻握住了郭九的手。
“不知道,这个问题得追溯到非常久远的时候,我历史学得不好。”陈曜半开玩笑的回答他,“事实上,近百年的新生儿都是在研究室里出生的,这也意味着——
“他们都没有父母,也没有亲近的人。这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事,人与人之间关系淡的可怜。我原本不会说这些的,因为我曾经也是那么认为。”
郭九点点头,他知道,如果一个人出生来环境就是那样,是不可能跳出桎梏去怀疑什么的。
他问:“可是为什么要杀死新生儿?”
陈曜说:“因为,资源不够了。人类为了追求进化,追求永生,这千百年来做了许多。随着……寿命越来越长,而世界上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如果还有新生儿出生,无疑是……”
他没有说话,反倒郭九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变相的争夺资源,即使那些人是自己的孩子。”
郭九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他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苦笑一番:“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对‘病毒’那么害怕了,一旦这些东西在他们身体里重新活过来,就像是对永生之人判了死刑一般。已经走出轮回的人类,又怎么甘心再入轮回呢?”
“小九。”陈曜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深情,在系统里他们经常这样对视着。
“可我……我是仿生人。”郭九说完,脸色冰冷下来,“一个不知为什么活着,也不知该怎么活着的,复制品而已。”
那个名为孙驺的人,创造出了他。他不知道仿生人与AI有什么区别,这些都被贴上了“附属品”的标签。
AI有烙印归属于买它的主人,只需要发号施令,AI就会肝脑涂地地为主人出生入死。
这是它被创造出来的使命。
仿真人呢?他是否也与创造者有所关联?
郭九一想到自己也许是孙驺的“附属品”之类的,就觉得绝望,那是从未有过的黑暗。
“不,你就是郭九,只是郭九。你是人。”陈曜攥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原先我造出异世录一是为了完成老师遗愿,二是为了记录病毒生存的数据,彻底杀死病毒,以免更多像安娜一般的人因此死去。
“但那时我不懂,我以为没了病毒,能让世界少一些……杀戮。可我现在才明白我是错的,资源匮乏是因才导致了人类需求进化的果,这是所有人的观念。但那是错的。
“是人类的自私与兽性为因,才导致了世界资源匮乏不胜需求的果。我才知道,当初人类活生生从自己体内拔出的‘病毒’,才是最不能被销毁或治疗的必须品。
“没了它,一切永生都没有意义。”
我甘愿踏入生死轮回,只求一个与你同行。
最后陈曜没有说出这句话,郭九却真情实意地感受到了。
陈曜偏过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很少主动献吻,在系统内他的本体多少都以为,那些爱意是出于病毒的驱使,所以他克制和隐忍,心里有一根线不断拉扯,警告着自己不能动心,又被郭九的柔情所化,只好沉沦于斯。
这个吻从最初的轻柔细雨变成了席卷的狂浪,紧紧相拥的两人都在这一刻有些痴迷,想从对方身体里寻求一丝慰藉。
“你心跳的很快。”陈曜贴着额头看着郭九潮红的眼尾,颇有些餍足地说,“你知道吗?”
“嗯?”郭九的嗓子有些哑,发出的一声闷哼更像是诱人情动的饵。
“纠结是人与否,挺蠢的。”
郭九:“……且不论别的,我觉得我的人设最重要的一条一定是聪明。”
陈曜低声笑了笑,看着郭九撇开脸,显然有些不满。他勾着下巴又把人带了回来,吻上他的唇角,说:“就算我们只是两行代码,只要算法还在进行,你我的心还跳着,爱就一刻也不会停止。”
*
谁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郭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外套已经不太安分地落在地上了。
陈曜四下搜寻了一遍,在身后的茶几上找到了一个小遥控器。
和郭九在酒店见过的很像。
陈曜很快打开了屋内的暖气,还有清洁系统。
等郭九被他丢在床上时,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这是谁的房间?等会,我们这样在人家家里,不太好吧。”郭九脸皮薄,此刻更是红的滴血,他拉过被子企图盖住自己的脸。
等会,自己为什么要脸红?
隔着被子,他听见陈曜的声音闷着说:“应该是客房,不过这房子几十年没人住了,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你也那么害羞吗?”
“谁害羞了。”郭九觉得这种事自己不能怂,他立马掀开被子,坐直了身体。
他身上的T恤有些凌乱,露出的肩上还带着方才的痕迹。
陈曜眯着眼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又情不自禁地贴近,直到彼此都融化成熔浆,滚烫着。
郭九试图用一个侧翻身将陈曜压在身下,却发现徒劳无功,自己那股子劲好像怎么也挣脱不了陈曜的手。
“……”郭九只好把他推开一些,“你,乖一点。”
“怎么个乖法?”陈曜笑着,好似看透他心里的想法般,就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做。
郭九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只有二十天的年龄,但在系统里好歹也是大风大浪见过的,自然也知道那些事该如何。
他还满脑子想着怎么让陈曜在下面时,陈曜却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
郭九微微蹙眉:“误会?”
接着,陈曜便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个误会有多离谱。
……
天光大亮时,郭九还阖着眼睡的正沉。
陈曜的手指绕着郭九颈后的长发,心想怎么几日不见又长了几分?不过这样也好,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里似乎还带着昨晚湿热的气息。
他落下一吻在郭九的额头上,怀中之人动了动身子。
“醒了?”
郭九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拿手背遮了遮光。
昨夜胡闹了许久,再醒来时,郭九有种今夕何夕之感。不过也就那一瞬间,下一瞬间在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所有的腼腆全部回归血液。
他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陈曜又是那样低笑,手指抚摸着郭九的手臂,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即使郭九没穿什么,都没有凉意。
“还疼吗?”陈曜又问了问。
“……”郭九的声音从被子里闷出来,“疼个鬼。”
陈曜微不可查的愣了愣,才说:“挺好,你现在会怼我了。”
“你是抖M吗,非要我怼你。”郭九钻出头,双颊闷的绯红,让陈曜回味起了昨晚。
他的小九,回来了。
他的陈曜,就在眼前。
*
两人回到一楼时,恢复了一些正经模样。原本是想找些食物吃的,郭九却发现了陈曜先前的杰作——20被放在沙发上,安静地躺着。
郭九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干的好事你自己收拾。
于是20又被开机了。
如果20还是原先在置空地与兔八哥大战八百回合的暴力小萝莉的话,此刻醒来大概会骂上陈曜八百句。
但她只是睁开眼睛,安静地坐起身。
她的小雏菊还放在茶几上,带着鲜嫩的白色盛开着。
“假花。”20轻声的说了句,“永远都不会死。”
郭九在她身边坐下,“20,你是……知道了吗?”
虽然不知道20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这种平静的表现总让郭九有些不安。
他宁愿20像个寻常小姑娘哭个天翻地覆。
“在花店的时候,老板娘说的。”
那个老板娘看着安娜长大,自然也是看着20“长大”的。她原本以为20早就被销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上一面。
当她得知20想回去找安娜时,只好把安娜已故的实情告诉了她。否则就是看着20去送死。
当年如果安娜的家长们有一分的同理心,大概她们也不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20那时候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花,换上了笑容说:“谢谢老板娘,姐姐她会很喜欢的。”
*
郭九轻轻地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慰着。他想起陈曜说的,思考是人与否真的太过愚蠢。
他从未将20当做AI看待。
又何必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仿真人呢?
20变的很沉默,陈曜和郭九说话的时候,她就坐在小沙发上,不参与讨论,当然也不会听。
AI有很多本事关闭自己的五感。
短短一个下午,郭九把自己来到这里的所有事情都和陈曜交代了。
陈曜皱着眉问:“四喜丸子连接的异世录说,我会带着上城区人类攻打地下城?”
“可不是?我怎么不知道你本事那么大啊。”郭九有些嘲讽,他原本就不信,只觉得事有蹊跷。后来陈曜找到他后,他才明白都是假的。
陈曜倒是没有理他的玩笑话,有些严肃地说:“虽然是假的,但我想,有一点也许是真的。”
“什么?”郭九不自觉地也提起心来。
“你说在地下城遇到了那个教授,我对那了解不多,但对上城区却是知道许多。蔷薇岛炸毁前,上城区就有攻打地下城的计划了。
“计划因为很多因素被搁置,那会我处境也不太好,藏身蔷薇岛后就没再听过这些消息。不过,我现在有了新想法,这个计划被提到台面上又即将实行,领头的人,大概是孙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