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一下子停止了哭泣,转头冲着保安喊道:“您别报警!”
保安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澹影也是猛地回头看向莫燕,眼神里多了不解,正要开口问,莫燕已经连忙说道:“澹律师,他被抓走了俺的娃可就没人照顾了,俺平时在外面上班家里就他爹管,您行行好,别报警别报警,他平常在家不这样,他酒醒了就好了,求求您,别让报警。”
说罢,挣开了澹影的怀里,向着男人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离得越近,脚步越是犹疑,澹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满腔愤怒需要发泄,保安见澹影也没有反应,慢慢松开了男人。
男人艰难的站起身也没有动作,只是死死盯着莫燕,看到她走到跟前了,突然一巴掌甩到莫燕脸上,狞笑着骂道:“...,还不是他妈要跟老子走!”
保安正要上前,却见莫燕急忙摆了摆手,眼泪从憨厚的脸上滚滚淌下。在场的人都是怒目而视,但没人说话,过了几秒钟,男人像是惩够了威风,得意的抬起头。
“扶老子回去!”莫燕颤抖着手扶住了男人的胳膊,深深地低着头就往电梯走。澹影忍不住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了一句:“莫燕!”
莫燕身体一颤,刚抬起一点头想要看澹影,男人另一只手猛地抓住莫燕的头发用力的向下一按,莫燕再不敢有所反应,颤抖着慢慢的向远处走去,穿过围观的人群,莫燕仿佛在接受凌迟。
转角处,男人转过头,挑衅的看了澹影一眼,随后消失在视线中,澹影不甘心的喊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没有回应。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只有澹影气的浑身发抖,死死盯着莫燕离开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一阵郁结,恨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恨自己帮不到莫燕。
两名保安走上前,试探性的问道,“您看,需不需要报警?”
澹影双手握拳,快要掐破手掌,咬牙良久,重重的吐出几个字:“她坚决不要···这次放他一马。”
两名保安又问:“那要不要送您去医院看看?您这?”
澹影疑惑的皱了下眉头,才隐隐的感觉到手臂和大腿上的疼痛,虽然伤得不重,但血已经流了下来。澹影闭上眼摇了摇头,两名保安见状,也没敢再多问,说了句:“那您有事再联系我们。”
便离开了。
澹影回到家,找出医药箱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便努力平复心情,只是仍旧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澹影正在整理档案,刘主任大马金刀的坐到澹影对面,笑呵呵的说道:“澹律师,今晚有几个律所约了个酒局,到的都是合伙人级别的律师,特别要求我把你也带上,让他们看一看最近风头正盛的澹律师,这是个扩展人脉的好机会,你晚上就别做其他安排了哈。”
澹影张张嘴刚想拒绝掉,刘主任已经伸手制止了她,接着语重心长的继续游说:“我知道你很少参加酒局,但是这个机会是非常难得的,也只是认识认识几个朋友,咱们都是法律界的人,不会出格的,你最近正出着大名呢,也不能老端着不是,对你在业内的评价也不一定好,你说对吧?”
业务有时没个正经,游说人倒是从来一丝不苟,澹影腹诽。但毕竟是上司,对自己又确实还不错,除了往脸上贴金,强行把他和自己放在优秀律师之列之外,护犊子、给资源什么的从不吝啬,那也不好推脱。
“可是我不太会喝酒,晚上还要麻烦刘主任多帮我挡酒了。”澹影松了口。
“那是自然,你放心。”刘主任拍着胸脯滋滋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澹影就知道,晚上的饭局肯定不只是单纯的社交,眼前这个主任和几个律所的合伙人关系都不错,他们聚会恐怕才是真的。不过聚会还能想到带上自己,澹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正想着,刘主任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冲着澹影说:“对了澹律师,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要是工作太多的话要跟我沟通,注意调整调整自己,你现在是我们的当红律师,可不能累垮了哈。”
澹影泛起苦笑。
傍晚,刘主任开车带着澹影来到了市内的一家饭店,其他几个律师应该已经订好了包间,刘主任带着澹影意气风发的上了二楼,澹影看着这个胖男人昂首挺胸,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给他长脸了还是因为他今天要聚会了。
推开包间的门,几个律师已经坐上了桌,一看刘主任和澹影来了,几个人脸上很开心,但还是不失风度与气场的站起身和两人握手。
毕竟都还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失态。
至少开始吃饭的前二十分钟确实是这样的,几位律师客套的夸赞了澹影,和刘主任聊了些业务。
当几人喝的称兄道弟的时候,澹影就开始无语了。一名律师有些摇晃的站起身,举起酒杯看向澹影。
“小澹啊,这酒也喝了些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今天特地让老刘带你过来是有用意的。”说完他自己嘿嘿笑了起来,看的澹影心里有点发毛,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停下玩笑,看向这个律师,刘主任疑惑的皱着眉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想···”律师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澹影,澹影心里一紧,刘主任也是清醒了一点,正要伸出手去拦,那名律师已经说出了口。
“我想让你到我们律所来,我们也正好在招收青年律师。”他说完后一脸真诚的看着澹影,澹影松了口气的同时,只想翻他白眼。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的刘主任伸出的手掌果断的变成了一根指头指着那名律师,随即就是用澹影听过他发出的最大音量喊道:“你滚蛋!”
那名律师不甘示弱的看向刘主任,喊道:“你给小澹每个月开多少钱!我这边待遇肯定比你好!”
刘主任刚要回击,旁边又一名律师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
······
气氛一下子比刚才更热闹了。
澹影赶紧掏出手机给周隽发了条短信,报了饭店名称让他来接自己,一来是她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局面,二来她也确实喝了些酒,此刻有些头晕了。
周隽回复的很快:“老公马上到达战场。”
澹影轻笑,以上洗手间为由跑到了包间外面,过了没十分钟,周隽就到了,澹影朝他走去让他稍等一下,便回到包间和刘主任以及其他律师打个招呼,在刘主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从律所走,以及做下了郑重其事的保证之后,澹影才逃出生天一样的从律所跑了出来。
苦笑着摇摇头,跟着周隽上了车。
澹影酒量很差,周隽在身边又很安心,上了车就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在周隽家里的床上。
好在没有喝多,也不算宿醉,再加上前一天晚上几乎没怎么休息,澹影这一觉睡得挺香。下了床伸个懒腰,慵懒的走出房间,看到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盘子,从香味判断,是早餐的味道。
澹影心里一阵温暖,喝醉之后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会有人把自己送到家,他会把自己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等到清晨的阳光洒下,早餐的香味就会飘进房间。
结婚的生活,其实也并不可怕,至少幸福的确定性证明,就摆在眼前不是吗?
澹影懒懒一笑,走向餐桌。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澹影楞了一下,还没等走去开门,厨房中一道高大帅气的身影已经走向了门关。
看着围着小熊围裙的周隽,澹影笑的愈发灿烂。
不远处,周隽已经打开了房门,澹影听到一声略显惊讶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她好奇的也上去勾头一看,
门口站着的莫燕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都包了头巾,也不知道是为了防晒还是怎么,发黄的脸上笑容腼腆,习惯性弯起的嘴角上有细微的裂口,上面还有血丝在裸露着,澹影看着都觉得疼。
她却仿佛无知无觉一样还把嘴巴咧得一如既往那样大大的:“澹律师好,俺来打扫了,俺们公司说周警官家里还要小时工,俺就来了······”
周隽挠挠头:“我家里是需要人帮忙,但是你们公司不是说你最近不方便么?”
莫燕赶紧说:“方便的方便的,俺干活您知道的,俺从来都管用的·······”
说着说着就转头看向澹影,一脸的乞求。
周隽也看向澹影:“大人,你觉得呢?”
毕竟莫燕的确是不容易,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澹影对她点头微笑:“那就麻烦你啦。”
莫燕赶忙摆手连连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在周警官家里做活是最轻松的了,你们都是文化人,有素质······”
周隽笑笑:“都一样,什么工作都是认真做才行。我这就出门去警局了,莫姐你等会儿按时给小影做个饭,我今天警局留的晚就不回来吃了。”
莫燕赶忙点点头:“好的好的。”
还立在门口目送着周隽先走,才把自己的布鞋脱下来工工整整的放在门口,往自己脚上套上专门的塑料脚套,动作有些异常的吃力,仿佛弯不下来腰杆子一样,好不容易把两只脚都套上去了,往屋里一瘸一拐的走来——
澹影诧异的盯着她的步伐,才彻头彻尾的发现她的不对劲起来——
她上前一步:“莫燕你的腿·······”
莫燕拖拉着的右腿仿佛无法自由活动一样,反而像是个落后笨拙的义肢,不正常的微微扭曲着,眼神也根本没有焦点,往前走几步就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澹影,一下子把澹影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她也吓了一跳:“哎呀,澹律师!这,这,对不住对不住!这眼神儿不太好使,看东西老是模糊不清的,哎呀您没事儿吧?”
她还想搀扶澹影,手却根本没摸索到澹影——
澹影拉住她的手,定定的看向她的眼睛里,才看见她右眼球里满布着不正常的血块!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正常的眼白!
澹影一堆问话都堵在嗓子里,最终选了一句稍微轻巧一些的,问道:“莫燕,你都这么不方便了?怎么还出来做活?”
这话一问出来,莫燕的脸色也顿时黯然下去,整个人都怯懦起来:“俺,俺是做活有点不如以前那么利索,公司也不让俺接活了,但是·····俺得养家糊口啊,要不然家里人都得饿死,孩子在学校里也没钱吃饭·····澹律师,您,您和周警官都是大好人,俺就您家这一份活还能做了,其他人都不要俺来了,公司也不让俺去了,俺这·····俺真的不能不干活,您别嫌弃,俺现在就一小时给十五块钱就行,您要是觉得俺要是做得不好,还能再少点儿······”
澹影回想那日号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明明也是手脚健全,也完全可以养家糊口!怎么会至于让这副样子的莫燕还要出来接活工作?她的伤口看起来根本没有好好接受过治疗!还比之前走的时候严重多了!
她强拉着莫燕到沙发上坐下:“你听我说,我不是也不会嫌弃你干活不好,莫燕你是个正干的人,可再怎么能干的人也不能带着伤还来工作啊?你丈夫呢?他就让你这样子来工作?那他呢?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隐私,都有别人不能管的家事,可是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家庭矛盾了你知道吗?你和我说实话,你的腿,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又殴打你了?是他打的吗?”
莫燕脸上闪过难堪的恐慌,下意识的拉紧了自己的头巾,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遮住一样,裂开出血的嘴唇嚅动着:“他爱喝酒,爱抽烟,喝完酒人就不清醒了,平时日子里边儿他就脾气不好,下手都没个轻重,做饭做少了也挨打,做饭做多了点也挨打,就没有哪天能不挨他一顿打的,打着打着俺都习惯了,但是俺就怕他喝酒,他一喝酒就上头了······就彻底没个人性了!”
澹影压着自己心口的情绪,尽量保持声音稳定:“你身上这么重的伤,是他喝酒打的吗?”
莫燕摸摸自己的眼睛,神情麻木的点点头:“那天晚上他说要跟人出去喝一晚上,俺以为他不回来了,就没做那么多饭,谁知道他突然喝醉回来了,大半夜的·····把俺从被窝里拽出来,拿酒瓶子砸俺的头,扛着椅子就往俺身上砸,把椅子腿都砸断了······”
她脑海里回想起那天受到的暴虐对待,脸色就瑟缩起来:“俺怕他打孩子,他喝起酒来连孩子都不认了,谁拦着就打谁,孩子都吓得尿床,又被他摁着一顿打,俺拉不住,就只能把俩孩子都抱在怀里,反正俺都被打成这样了,大不了把俺打死,可是孩子还小,被打坏了可咋办·······”
澹影深吸一口气:“怎么能说大不了把你打死?他凭什么?你是个活生生的女人!不是来给他打的!何况——孩子该怎么办?他都能当着孩子的面下这种毒手,他心里哪儿还有半点当人丈夫当人父亲的自觉?!”
她看着莫燕那围得厚厚实实的头巾,直觉那下面可能还有不便见人的伤口——
“莫燕,你把头巾取下来我看看,你要是受伤在头上,那必须得及时处理才行,不然真的会有健康危险的,你取下来,我看看好不好?”
莫燕揪紧了手机的头巾穗子:“不行·····不用了,俺没事,俺能忍,都不疼了,不疼了······”
澹影攥住她的手,坚持说:“不行,你为你和孩子想一想!你如果出事了,孩子怎么办?你别觉得忍一忍就能过去了,自己的生命健康是大事!你再怎么委屈自己,也得有个限度,咱们就先看看,要是有必要,就去包扎一下,我出钱,我带你去,你别怕,取下来我看看,好吗?”
莫燕一被提到孩子,脸上的麻木就松动了些,犹犹豫豫的最终拉下了自己的头巾——
头巾里面全是血。
也就是因为厚实,血才没显现出来在外面。
饶是早有准备,澹影也觉得自己被刺激得简直眼皮一跳!这样的伤,怎么能忍得住?怎么能用忍来解决?怎么能忍着这样的伤来工作?!
澹影强忍惊愕,站起身来,检查莫燕头顶的伤口,等到看清楚究竟是多大的伤口,澹影几乎不敢碰触,不忍多看——
她立刻就拎起包,抓起莫燕的手:“不行,咱们立刻去医院,你这样会脑感染的!”
莫燕听到‘脑感染’三个字也被吓到,呆呆跟着澹影换了鞋子出门去。
到了医院,连负责缝合的外科医生看到莫燕深可见骨的破碎皮肉模样都被骇得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现在才来?!这都感染了!”
莫燕恐惧的问:“感染了···那要怎么办?”
医生利落的说:“消炎!还能怎么办?你这都得过了一天了吧?这伤口接巴结在一起了,你这等会儿可有的受啊!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得打麻醉药,要不然受不住。”
莫燕很少来医院,一无所知,怯怯的转眼看了看澹影,下意识的问道:“麻醉药要钱吗?”
医生无语的反问:“怎么能不要钱?医院的药也不是白白来的。”
莫燕立刻就说:“那不要了!俺用不着麻醉药,俺不怕疼。”
澹影却立刻就说:“不,我们要麻醉,麻烦您开个单子!”
转头对莫燕安抚道:“没事儿,我带够钱了,别计较这些,你安心听医生的话。”
莫燕还想拒绝,澹影却根本不许她再这样对自己的身体胡来,直接拿了医生开出来的药单去拿麻醉药去了。
之后又给莫燕做了腿部的检查,膝盖处严重骨折,内部组织淤血。
而莫燕的右眼球内,已经形成了一大血块,足以压迫视网膜神经,如果不及时治疗,接受手术,很可能会严重影响视力甚至失明。
事实上,现在莫燕的眼睛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视力偏差。
澹影攥着那些厚厚一沓的各种检查报告的医院的单子,送到莫燕面前,一字一句解释给她听,向她说明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严重:“你看到了,这都是专业医生说的话,不是胡说八道的,你得认真对待,身体要是坏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头和腿现在都暂时处理好了,但是眼睛的手术一定要立刻做,医生说下午就能做,我先把钱交上了,咱们把这个小手术做了就没事了。”
莫燕却在数那些单子到底有多少张,看单子的下面付款数额是多少,她尴尬愧疚的说:“澹律师,谢谢您,但是······这得多少钱啊?俺不识字不会算数,您直接告诉俺,俺这一套下来得还多少钱呢?俺慢慢还给您行不?公司里都有登记的,俺一定还给您。”
其实这一套全做下来,加上手术费已经好几千了,按照莫燕的工资来算,就算不吃不喝好几个月来干活,也才能勉勉强强还上来,何况她本身经济状况这样严峻,赚的钱根本就没有用到自己身上过,估计都用来养家糊口供用孩子以及被她丈夫给挥霍糟蹋了······
澹影装作很认真的把那些单子看了一遍,嘴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的算着什么。
一旁的莫燕看她这样算了那么久,不禁紧张起来,心想,这一定得很多很多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清啊······
澹影算完了,对她淡淡的笑了笑:“幸好都不是什么大检查,一共一百二十块钱,零头就算啦,就一百块钱。”
这个数字完全在莫燕的承受范围之内,她胖胖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色彩!
只要她给丈夫钱的时候稍微说一下最近赚得很少,想办法攒下来一点钱,几块几块几十几十的攒,那说不定很快就能攒够一百块钱,很快就能把澹律师的钱还上了!太好了!
“好的,俺一定很快还给您!一分都不少,俺本来就麻烦您那么多了,不能再让您为了俺吃亏了!”
澹影点点头,把那些单子直接塞进自己的包里。
单子的总数额,其实是六千一百二。
下午莫燕在做手术的时候,澹影看她身边没人陪同,选择留在医院里看顾一下她。等到手术出来了,莫燕眼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有些严重,澹影很担心的和医生确认过注意事项,确定手术很成功只要好好恢复就不会留下后遗症,才又拿了些消炎药,带莫燕回家去。
路上一一把注意事项和莫燕交代清楚,澹影一再强调:“眼睛只有一双,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莫燕经过这么个手术,眼球被微型手术刀扎进去的感觉仍旧在心中环绕不去,做完手术还冷汗涔涔了,对着澹影一再保证自己会好好恢复眼睛的。
刚到家里,正听见家里电话在响个不停。
澹影走过去接了:“喂?”
那边是家政公司:“喂?您好!我们是优优家政公司,联系不上我们公司的小时工莫燕了,请问她还在您家里吗?她家大儿子有急事找她。”
澹影应了声:“在的,我让她接电话。”转头把电话递给了莫燕。
那头也把电话递给了莫燕的大儿子。
莫燕刚叫了一声:“黑宝?咋啦?”
那头就‘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男孩子浑厚憋屈的声音从电话筒里唰地一下子流了出来:“俺妈——俺爸把小妹弄走了!俺爸说要把小妹卖给别人家,咱们村里那个人都来咱们家了,肯定就是看小妹能卖多少钱来的,俺妈,咋办啊?俺爸又没钱买酒抽烟了,他要把俺小妹卖了买酒抽烟,咋弄啊妈?”
莫燕一下子傻住了,脸一下子胀得发红,激动的问:“啥子?我刚给他的钱!怎么没钱?咋能卖你小妹呢!那是咱家闺女咋能卖给人家!他不是人——你拦着他们,别让他卖啊!不准人贩子来咱们家!让他们都滚——都滚!”
那头的黑宝哽咽着直抽气:“我拦不住那些人,他们都坏得很,俺爸把小妹关在屋里了,不准我过去看,就把小妹关在里边儿,不知道啥时候就卖了,俺妈你赶紧回来啊,你不回来小妹就真的被卖了······”
莫燕着急得嘴巴都直哆嗦:“好,妈这就买票回家,你看着你爸,别让他卖!别让他卖!”
说完就挂了电话连鞋都顾不得穿上就要走。
澹影听个七七八八,拉住她问:“你能拦住他吗?你怎么做?”
莫燕急得脸颊通红,胡乱的拖着伤腿跌跌撞撞往外走:“俺不管,俺得回去,死也不能让他把孩子卖给人家!这事儿他真做得出来!”
澹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攥住她手臂:“他是孩子的父亲!怎么能卖掉孩子?这是犯法!你先见你大儿子,把事情问清楚,他一个男孩人生地不熟的,你让他怎么办?就留在家政公司吗?”
莫燕这才赶紧打电话给家政公司,让他们把这边的地址给黑宝,幸好家政公司本身也怕麻烦,早就直接给了黑宝地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黑宝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自个儿摸索着坐公交车过来了。
来敲门的时候,澹影觉得眼前的男孩和电视上的难民几乎没有二致——整个人黑瘦黑瘦的,衣服鞋子都破破烂烂,上面还有个鞋印子,脸上有一边儿是红彤彤的,一看就是被人用巴掌抽过。
黑宝很有礼貌的低着头说:“您好,我来找我妈妈······”
莫燕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流着泪抱着儿子四处检查,又是摸儿子红肿的脸又是摸儿子脏脏破破的衣裳:“你咋被打成这样?他又喝酒了?又打你和小妹了?你这还得上学呢,怎么能打你,你老师和同学不得笑你吗?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啊!”
黑宝绷着嘴唇,眼睛里蕴满了泪,还拿袖子给妈妈擦眼泪:“俺妈,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坏了?会不会瞎啊?”
他害怕的摸着莫燕脸上的纱布,无助的问道。
莫燕摸摸自己的脸:“别摸,别摸,刚做完手术,不能摸得,都是这位律师是好人,帮妈妈出钱做手术,要不然就被那个坏蛋打瞎了!”
澹影提醒她:“别哭,有话好好说,医生说你现在不能随便流眼泪,对恢复不好。”
黑宝一听,赶紧也跟着劝道:“俺妈你别哭了!别把眼睛哭瞎了!”
莫燕赶紧用手把眼泪抹干净,一转身拽住澹影的衣角,弓着腰哀求的问:“澹律师,您有本事,您帮帮俺娘俩,帮帮俺闺女,咋样才能救俺闺女啊?她爸都不把孩子当骨肉看,不管孩子咋样的,俺想带俩孩子走,他肯定会弄死俺们娘仨,您帮帮俺······这咋办啊?”
澹影攥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就算他是孩子的爸爸也没有权利买卖孩子!这是贩卖儿童!是严重的犯罪!”
莫燕听不太懂这些专业的字眼,只知道茫然的拽着澹影的衣角好像就拽住了一丝希望一样:“他们那些男人都抽烟喝酒啥事儿都干得出来,俺不想跟他过·····俺不能让孩子这么受委屈,别的都无所谓,可是孩子不能一直这么委屈着,不能让他动俺的孩子,澹律师你帮帮俺,咋做啊?咋做才能不跟他过了啊?”
澹影尽量用最平实的语言和她说:“莫姐,你只要和他离婚就可以了,他对你和孩子做出了严重的家暴行为,这完全是法律支持的离婚理由!如果你和他离婚,就可以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带着孩子单独过。”
莫燕一听,眼中有光芒就亮了起来,还没彻底亮起来就又黯然下去:“他能把孩子给俺吗······他娶俺就是为了生娃的,肯定不让黑宝跟俺走。”
澹影对她摇摇头,坚定的说:“这不是他说了算!你有工作,你对孩子好,才能取得抚养权,他不仅没有工作,还用暴力伤害孩子,怎么能让孩子跟着这样的抚养人呢?法律是要保护孩子的,不会允许这种伤害孩子的人取得孩子的抚养权,你如果真的决心为了孩子离婚,就要勇敢一点自信一点,你是他们的妈妈,你有能力抚养他们,你问一问你自己,你觉得自己和他,你觉得孩子跟在谁身边比较好?”
被问到孩子的事情,莫燕就毫无犹豫:“那一定是跟着俺好!俺会把孩子当成命疼,不,比俺的命还重要呢!他只顾着自己享受、抽烟喝酒、跟人鬼混,他才不管孩子死活!要不是俺挣钱养孩子,都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早就饿死了!”
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更能激发她的勇气。
澹影赞同的点头,轻声道:“那就对了,咱们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孩子考虑,都不能这么一忍再忍!你不要担心费用问题,我最近有空,有时间有精力帮你,我的那份律师费就不用给了,律所那边的费用,我虽然不能替律所做主给你免费,但是可以帮你申请延缓交纳,你不用担心。”
莫燕简直不知如何如何报答是好,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考虑,她这半辈子都只知道给人当牛做马的奉献奉献再奉献,从没能被人这样体谅,一时之间眼睛里又是一汪水,泪津津的哽咽道:“澹律师您对俺太好了···您是好人,您是善人,一定善人有善报!俺以后当牛做马的报答您!”
又转头拉着黑宝到澹影面前,拍着儿子的肩膀把他往下摁:“跪下,给澹律师跪下,以后澹律师就是咱们的恩人!”
黑宝听话的‘扑通’一跪。
莫燕也‘扑通’一跪。
仰头哽咽着结结巴巴的说:“俺没文化,但是知道谁对俺们娘仨好,俺就该拼命回报人家,澹律师,以后等黑宝和他妹妹上学出来了,有出息了,能有用了,您就尽管使唤他们,他们都懂事儿,都明白道理,他们要是敢不听您的话,我就不认他们!”
澹影着急忙慌的一手拉一个想把母子俩扯起来,却都一个个仿佛膝盖上装了铅球怎么也拉不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咱们坐着好好说,不能这样,我帮你忙不是要你这样的,快起来莫姐······”
她都快要也跪下了,总算是说服莫燕站起来好好说话。
虽然澹影说是说能去和律所申请延缓交费,但是律所主任刘谨文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主儿。
一开始听澹影要接个农村来的案子,刘谨文就不赞同:“现在案子多得很,澹律师你别什么案子都亲自上阵!农村的离婚案子大部分都是离着离着不离了,不利落,你要是有时间有精力,那这儿有个大案子给你,律师费人家出的可是顶格价格······”
澹影委婉一笑摆手拒绝:“大案子来找咱们律所当然是好,咱们律所也不缺有经验的律师来接,我就不抢了,这个案子,案情有点儿复杂,我觉得有投入的价值,正好也让我学习学习,只是,您也知道,这个案子的当事人莫燕家庭情况不太好,所以可能一下子拿不出来费用交给律所,您看能不能给她办个延缓或者减免?她是在我男朋友家做小时工的,人很可靠,不会出现赖着不交之类的事情的······”
一听这话,刘谨文立刻皱起了眉头,试探着问:“那她能拿出来多少律师费啊?你现在的收费也不能太低了······”
澹影挠挠头,笑了笑:“我一直在做案子也不缺钱,这个案子就当是义务援助了,没问她要律师费,律所这边的费用她能交上就行。”
刘谨文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咚咚响:“没收钱?澹律师你得搞清楚你可不是做慈善的!这个不收钱,那个不收钱,以后谁还给你高价格啊?也不是我非要你问人家要钱,你想想你现在的水平,在咱们律所那都是一线律师了,怎么能动不动给人免费打官司呢?而且还先给她打官司,再让她交钱到律所,延缓交费是咱们律所对社会的回馈,可是也得保证咱们律所的利益吧?她这都没有正式工作的一个人,你拿什么保证她能按时按量交费?”
澹影心里早做了准备,估计刘主任这关不好过,也做了被拒绝的准备,轻声开口说:“那就我替她垫付一下,不让律所为难。”
刘谨文又是瞪她一眼:“你垫付什么?律所还缺你那点钱?我难道还怕你也跑了?真是,不是不让你办这个案子嘛!律师的精力和时间值钱嘛!我这还不是怕你光知道接案子,也不知道筛选筛选,什么案子都接,精力怎么跟得上啊?澹律师,你可是照着咱们律所的顶尖儿来培养的,可得顾全大局,得有取舍!知道吗?”
澹影松了口气:“明白明白,主任是为了我好。”
刘谨文心想,行吧,在自己律所里面接一接不必要的小案子,也总比被别的律所挖走要好!
澹影立刻就打电话告诉了莫燕这件事儿:“好消息!律所已经同意你延缓交费啦,咱们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进行离婚诉讼了。”
莫燕也高兴的嘿嘿笑起来:“谢谢澹律师!刚才周警官说家里要来客人,让您来家里吃饭,说是来的是您好朋友,也是个女警察!”
澹影立刻脱口而出:“哦,是谭荷对吧?”
“对对对!说是为了看您才来的,嘿嘿,我中午多做几个菜,让您们吃好喝好聊天!”
澹影想起莫燕的饭菜香气就顿时觉得晚饭好有盼头:“好的,麻烦你啦!”
平时工作日的时候澹影都是直接在律所附近就餐,只有周六周日才会到周隽家里吃饭,可今天既然谭荷过来,三个人正好在一起聚聚,下了班她就准备走了。
律所的位置不算偏僻,离她住的公寓也挺近,只是回家的路上有条小巷子,平日里人少。
澹影平时走的时候也能看见几个人影子,就算是晚上也不至于觉得孤僻,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阴天风大天气冷,还是怎么的,从律所里出来,巷子周边儿就没见着有人的影子,冷风刮过莫名的就显得阴寒。
正想着赶紧穿过这儿回到家,她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手机响——
“叮铃铃叮铃铃······”
这不是她的手机铃声。
身后的黑影在慢慢的逼近——投射出的人影十分硕长,是两个男人的身影,那影子的手臂中拖着一根长长的棍棒,正在悄然举起。
在她霍然转身的刹那——
手机铃声猛地逼近——
眼前人脸狰狞无比,是那天见到的莫燕丈夫!直接挥舞着铁棒朝她脸上砸下来!
澹影根本来不及后退或者反击,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抱住头——
却听一声闷响,似乎是铁棍敲击在皮肉上的声音,却不是她的皮肉,随之就是‘砰’的一声什么被踹到的声音,铁棒砸落在地上发出十分沉重的声音。
她一睁眼,正看见谭荷收回脚,长长的手臂直接一下子把他的铁棒拽过来,狠狠地往他身前一挥,逼得他后退,嘴里厉声质问:“你这是想干什么的?想抢钱还是怎么的?说!”
莫燕丈夫一如那天穿得很邋遢,全身上下都沾满工地的水泥痕迹,脸上也是脏不拉几的,嘴里说出的话更脏:“......!臭女人,敢搞事,莫燕那个蠢货敢离婚我就弄死她!你他妈别插插事儿!不然让你死得难看,知道没有...?”
谭荷呵地冷笑一声:“看来是我家澹律师得罪人了?呵呵,得罪得好!我好多年没听过别人这么不怕死了,来来来,今天我就练练手!”
莫燕丈夫虽然没正经工作,但在农村都是常年干体力活的,压根儿没把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城市里的小娘们儿放在眼里,咧着嘴虎头虎脑的冲上来就想给谭荷一巴掌!
谭荷一个闪避,直接蹦起来老高,一甩腿踹在他脸上,把他踹得一下子翻倒在地上!
他赶紧去捡那根铁棍,没等他捡完起来,谭荷再一个反手,一记右勾拳狠狠砸在还想拎着棒子打过来的男人脸上,直接把他砸得撞墙上去了。
那男人摔得眼冒金星,听力还没恢复过来,模模糊糊听见那个可怕女人很轻巧的说了句:“哎哟,你也来了?正好呢,碰上这王八蛋想拿这大铁棍敲你女朋友呢!”
男人刚勉勉强强半爬起来,嘴巴里囫囵的骂着:“臭娘们找死····弄死你们这帮臭娘们!”
抬头就看见一高大挺拔面目冷肃的警服男子正低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就地正法一般的恐怖表情,本来就心虚,现在顿时吓破了胆子:“警察····警察同志····不是,不是,我没有!”
周隽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刚开车回家,路上想起来家里没酒了,谭荷动作太快跳下车就要去买,他赶过来就正碰上这不知死活的人——
谭荷刚才帮澹影挡了一铁棒,眼下胳膊已经青了一片儿,举起来那一片淤血的手臂挥了挥,对周隽道:“喏,你看看,我这还只是胳膊呢,他这人刚才直接冲着澹影脑袋去的!这要是砸在人脑袋上得破个大洞出来吧?你这小子这下手够狠够黑的啊!”
那个人一听这是真辩解不了了,就拔腿就想往外边跑,刚动如脱兔的弹起身子,就被更加动如脱兔的周隽狠狠一掌直接摁倒在地!
周隽澹影谭荷三个人一起把这莫燕丈夫送到了拘留所去处理,谭荷去上个云南白药,澹影要作为当事人去做个笔录,等到澹影做完笔录回来,都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原本定好的吃饭计划已然泡汤。
澹影从笔录室里出来,便看见周隽正认认真真的趴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她还想缓和一下紧张兮兮的氛围,悄悄走过去,想吓他一跳,却看见他在看的,正是她差点被打的那段监控录像视频——
视频里她正无知无觉的往前走着,浑然没有意识到身后一个大男人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转身走进那条巷子,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来长长的铁棍,往四周转眼看了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就面色突然阴狠,冲上前去两步往她脑袋上挥上去铁棍!
周隽摁下了暂停键。
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看不下去。我真想象不到要不是谭荷正好从那头经过,要不是谭荷身手够好够快,要不是····我真想不到这一棍子敲下去你会变成什么样,我想想都受不了。”
澹影在他身后默默听着,从身后抱住他,希望能让他觉得安心一些:“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周隽握紧她搭在自己身前的手,无声无息的收紧:“是,我真的吓坏了,我到现在都害怕。唉,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如果你真出了事,我受不了。”
澹影想到那个人在打斗过程中说的话,又想到刚刚在问话室里被警察问到的时候说的话······
警察问:“为什么要袭击澹女士?”
莫燕丈夫还很无所谓的说:“我也不是故意找茬,是她自己干的事太得罪人,俺听说她给莫燕当什么离婚律师,又是要搜集证据又是要把孩子要走的,就觉得她管闲事,正好俺们今天上城里来,俺们过来教训教训她,只要她别瞎管不该管的东西大家都省心了······”
警察问:“她给她的当事人当律师,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燕丈夫一下子不服气起来:“俺们村里都是这样的传统,不许女人随便跑随便离婚的,那都这样不是乱了套了么······臭娘们还想把孩子都弄走,这就是要故意害我!给我难堪!那个当律师的就是破坏别人家庭!诶,警察同志,你们怎么不抓她啊?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得有人治治她!”
警察厉声道:“住口!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人家是律师!打官司是对的!你这是故意伤害!”
澹影叹口气,心想,莫燕丈夫可真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这案子,她接了,就绝不会随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