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院子里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动灯影,也吹动树叶。
那棵栽在石阶边的橄榄树,枝干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李二宝送走陈立国,转身回来时,林媛正坐在院子的藤椅上。
她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踩在碎石小径上,手里握着一杯红酒。
月光从她的肩头滑下来,映在那条红色短裙上,仿佛一簇安静燃烧的火。
“他说什么?”林媛头也不抬,声音却带着一点慵懒。
李二宝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酒杯。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被夜色浸过的水,清冷又暧昧。
“没说什么。”李二宝看着杯中微晃的液体,语气平缓,“但我能感觉到,他动心了。”
“动心?”林媛轻轻一笑,抬眸看向他。
那双眼在月光下泛着一点亮,像深夜里的一池湖水,“你确定不是你喝多了?”
“我没醉。”李二宝淡淡一笑。
他伸手将桌上的打火机推到一边,靠在藤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陈立国那种人,外冷内热,话不多,但心里有数。他不会轻易表态,可一旦答应,就绝不会反悔。”
“那他会答应吗?”林媛微微歪头。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化了那层原本的冷意,让她看起来更像个沉静的旁观者。
李二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他还在衡量。衡量我,衡量行动组,衡量他自己。”
“你知道的,系统里的人,最怕的是选错边。”
“但他不会退。”
林媛望着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二宝低下头,笑了笑,语气平静得出奇:“因为他见过我眼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决心。”
夜风掠过,吹动了桌上的纸巾,也吹乱了林媛鬓边的一缕发。她伸手别到耳后,手腕的动作轻盈柔和。
“你知道吗,二宝,”她轻声说,“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第一次见你时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你眼神里全是愤怒、戒备,还有一种不信命的狠,可现在,你安静多了。”
李二宝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那一圈细细的银色脚链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光。
“人不能一直硬着,”他说,“硬久了就会断。该弯的时候,也得懂得弯。”
“说得像哲学家。”林媛笑意浅浅。
“以前我也不懂,”李二宝转头看着她,目光有点深,“可后来我明白,能让人继续往前走的,不是狠,而是心底那一点点还没被磨掉的柔软。”
林媛没有说话,只是抿了一口酒。
那一刻,风掠过她的长发,带起淡淡的香气。
“陈立国如果答应了你,”她忽然开口,“你就打算和他一起去樱花国?”
李二宝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着远处的夜色,那里有几盏渔火在河面上晃动,像极了流浪的星。
“去不去,我还没决定。”他语气很轻,“但我知道,迟早都得有人去,赵明德那种人,不可能让别人动手干净收尾。”
“你想亲手做?”
“不是想,”李二宝抬眼,看着她,“是必须。”
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空气忽然凝住。
林媛的眼神有一点复杂。
她看着这个男人,那个曾经在最黑的夜里独自往前走的人,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她轻声道,“像一个要去赴死的棋手。”
李二宝笑:“棋手怕死就赢不了棋。”
林媛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
“那我祝你,不要输。”
李二宝笑着摇头:“输了也没关系,只要棋还在,我就会继续下。”
林媛的笑意逐渐敛去,目光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深沉:
“去樱花国这件事,先别着急。”
李二宝看向她,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林媛抬眸,那双眼在月光下格外冷静:“你盯着赵明德,别忘了,他也在盯着你。”
李二宝微微眯起眼,烟在指间燃着,火星一点一亮。
“你以为你知道他的下一步,可他未必没算到你的每一步。”
她顿了顿,语气更稳了几分:“别忘了,这一路上,他从没真正露过底,每次我们以为逼到他墙角,他都能换个身份、换个方式活下去。”
“他太熟悉你了,二宝。”
李二宝抬眼,语气很平静:“所以你觉得,这是陷阱?”
“我觉得,很可能是。”林媛说得直接。
她放下酒杯,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着膝盖。
“昙月会听起来像个典礼,但越是这种‘盛会’,越容易藏刀。赵明德敢用自己的名字出席?”
“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怕你去。”
“或者说,他在等你。”
院子外,风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二宝靠着椅背,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烟雾在月光里慢慢散开。
“你怕我中计?”
林媛摇头:“我怕你看不清。”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压过夜色的冷静力量。
“赵明德不是在逃,他是在‘换位’。”
“你要去抓他,得先想清楚,你抓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整张网。”
她看着他,目光像能穿透他胸口的那层镇定,“而他盯着的,不止是你,他知道你有多少人、多少资源,知道郝天明在动,知道陈立国已经出面,甚至知道帕卡的立场。”
“你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不是秘密。”
“你知道他最擅长什么吗?”
李二宝沉默地望着她。
“他最擅长让别人以为自己在主导局面。”林媛低声说。
“强如王远东如何?他以为赵明德只是自己手里的一条狗,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可到最后如何?”
“他差点被自己养的这条狗咬断腿,却连赵明德的影子都没摸到。”
李二宝静静地听着,半晌才笑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别动?”
林媛轻轻摇头:“不是不动,是别急。”
“你要盯他,就要比他更沉。”
她抬起头,目光在夜色里一寸寸亮起来:
“现在去樱花国,就像下棋时把自己的王直接送上棋盘中央。看起来是主动出击,实际上是送死。”
“我不希望你再走那种不回头的路。”
风掠过两人之间的桌面,吹起几片落叶。
李二宝用指尖碾灭了烟头,沉声道:“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从我决定和陈立国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被人盯上了。”
“但有时候,你明知道是局,也得进去。”
林媛望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焦灼:“可如果这局里什么都得不到呢?反而把自己的人送进去,连个证据都拿不回来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再退?”
李二宝笑了笑,笑意有些苦。
“退也要看方向。连叔说,人生下棋,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可如果棋盘都塌了,退又能退去哪儿?”
林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哪怕身处绝境,也永远不会真正止步。那种冷静的倔强,让人心疼,也让人怕。
“我会安排人去查‘昙月会’的底细,”
她终于开口,“包括参会名单、场地、保安层级、资金流向,我们先掌握主动权,再决定下一步。”
“你若真要去,也要等我把这些搞清楚。”
“行。”李二宝点头,语气平静,“我等你。”
“可你要记住,”林媛的声音压低,“赵明德现在不只是目标,他是个信号。”
“有人想借他试探咱们的底线,包括曼国的、包括国内的。真要动他,可能连陈立国那边都会被卷进去。”
李二宝目光幽深:“我明白。”
“你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怕。”林媛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点无奈。
“不是不怕,”李二宝轻声道,“是怕了也得去。”
风从庭院深处吹来,拂过两人的侧脸,带着咸味的潮气。
灯光打在他们之间,影子被风摇得忽明忽暗。
林媛沉默了很久,终于伸手拿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明天陪我去逛街吧,好不容易能闲一天,我得回清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