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轻歌曼舞依旧在继续,宽大的衣袍上用掺金丝的细线绣满了彼岸花,她的身形单薄,忽而长袖一甩琉璃镯子晃了人的双目,忽而曲步生花,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枝血色的花朵插在乌黑的发上。
梁政的反应惊动了一旁候着的小培子,他疾步上前,躬身听着梁政的话,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大殿中央载歌载舞的人。
“皇上?”小培子试探着问向梁政,“皇上您是不是累了?要不回宫里歇着吧!”
“停!”梁政突然对着那妖娆如古画的人沉声低吼,“你,停下!”
这一生低吼,让在场所有方才陷入唱词中无可自拔,听得如痴如醉的人刹那间被打回现实。君王的威严暴涨,压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虽然毫不明白所以,但无一人敢出声。
阿图木可汗的脸色更是青紫到极点,还夹杂着丝丝恐惧。方才梁政的叫停让他吓的几乎坐不在这里,由他献上的这个节目居然惹得龙颜不快,那么以后他们封国还能有安稳的日子?
“你,叫什么名字。”梁政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黑瞳之中翻涌着巨大的波浪,目光睥睨,牢牢地锁在歌姬身上。
“在下名元澈。阿澈,拜见吾皇,吾皇万岁。”她,哦不,是他,直到他此刻开口正常说话众人才得知这原来是个男性!
少年跪地行礼,随后徐徐抬起头,从容不迫毫无半点慌乱。
一张绝世的容颜单论相貌不比台上的男人逊色分毫,浓重的脂粉涂抹在他的脸上也如镜花水月,装点他一张宛若古画的脸,妖娆的让人难以呼吸。
“也是阿彻……”梁政听完少年的话,目光紧了紧,他自言自语的喃喃,神色略有飘忽。
可是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他看着这少年的面容,脑袋内像是炸开了烟花般,被撑的爆炸般痛。
“皇……上……可是……这表演……”一旁的阿图木可汗鼓气十二万分的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对着梁政支支吾吾的说道。
“他演的很好,赏。”梁政揉了揉痛的直刺大脑深处的眉心,“他是封汉的歌姬吗,朕觉得他唱的很好,向你要了他。”
“多谢皇上!”阿图木脸上的愁云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他换慌张张起身出方桌,连忙跪下叩首谢恩。
“不必多礼,夜已深,今夜就到此为止,诸位早些回去休息。”梁政清醒过后又是酒意上身,不知不觉中变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人像已经出现重影。
“回宫。”梁政摆摆手。
“皇上,这……澈公子您要如何安排?”小培子在梁政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扶住他虚浮的脚步,覆在他耳畔轻声询问。
“朕只是看着他心里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唱的不错,改日给皇后听听。”朦朦胧胧中,梁政想到他这几日一直忙的无法脱身,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唯心。
思念像荒草般疯长,他想见,又不敢见。
“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住下来即可,看他缺什么就送过去。他不是奴才,也不必当主子。”梁政把一半的重量转移到小培子身上,由他搀扶着一步一顿的走回宣华宫。
“皇上起驾!”小培子一甩拂尘,冲着大殿内还楞傻眼不知所措的众人吼一嗓子,扶着梁政出了乾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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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抱膝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脸完完全全的埋在双膝中。一头青丝凌乱的铺散,长长的垂落在绣着锦屏鸳鸯的被单上。
时间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困了就闭上眼,伴着昏沉的日落入睡。醒来再次睁开眼后,又是一次如火如荼的黄昏。
手指稍稍动了动,被枕的麻木的双臂没有知觉。
她不去思考那个人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再次出现,也不再去想他对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心。
她只知道,她确确实实的被困在了这个金丝的牢笼。
锦衣玉食的躯壳,千疮百孔的心。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看到前厅与内室相隔的帷幔大开,晚膳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
宣华宫内一直燃着银炭,室温暖如阳春三月,却温不暖唯心冰冷的身子。
你究竟拿我当做什么?
唯心维持这一个姿势累的浑身僵硬,再也坚持不住,她身子一松,疲惫的靠在墙角。
伤我,困住我。
为什么不放手?
有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唯心不知自己究竟该爱,还是恨。她如今除了一个破败的身子,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她若不能生育,皇室,绝不容她。
攥起衣袖将眼泪用力的抹去,眸中一片死灰。
“不就是几天没见,你怎么哭成了这副鬼样子!”一声戏谑的笑从头顶传来,惊的唯心猛地抬起头张望。
唯心的视线内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带着笑意,有温热的气息随着声音均匀的喷洒在她的面上。
来人净澈无邪的笑着,如一道暖阳散落在冰封的雪地。
“……王……王爷?”唯心一惊,有些语无伦次,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笑得如海棠花般的梁彻。他的鼻子冻得通红,身上染着屋外的寒气。
从梁彻乌黑的瞳中她看到其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泪痕交错的脸。
“叫我阿彻就好啦!”梁彻挑挑眉毛,准备从床顶一跃而下。
谁知他一不小心绊住了穿边悬挂的帘子,卷着帷幔猛地从上面摔了下来。伴随着他落地声的还有绸缎“刺啦“的脆响,和一声痛苦的低呼。“哎呦……”
“阿彻!”唯心见状连忙下床去扶,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心里猛地一揪,“怎么样,伤到没有?”
“废话,肯定的啊,你摔摔试试!”一句话从梁彻的牙缝中挤出,他痛的龇牙咧嘴,连带看着唯心的眼神也硬了几分。
“我去叫太医……”唯心刚刚一转身立刻被一只手拦下。
“喂,不许去!”梁彻吃痛之际手上的力道依旧极大,“你这么一叫,我偷偷来这里岂不是就被哥哥知道了!不如你帮爷揉揉吧!”
“你……”唯心双脚伤得厉害,脚步本就不稳,被他这么一拉重心一偏,“扑通”一声跌在梁彻身旁。“啊!”
“哎你怎么也摔了,我让你摔你还真摔啊!”梁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快让爷看看摔坏没有。”
“你是装的!”唯心回过头去看到梁彻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你是怎么进来的?”
“窗户啊。”梁彻指指墙壁大开,上正在呼呼的向内灌着冷风的雕花窗,“就是让你开心下嘛,看你哭丧着一张脸,长安都被你哭的,下雪了。”梁彻突然静下来,静静的盯着唯心的眸子看。
“下雪了?”唯心一愣,没有看到梁彻脸上堆积的复杂表情。
“是啊,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梁彻率先起身,接着将唯心从地上拉起,“南方来的姑娘,还没见过雪吧。”
“一次也没有,我想去看雪。”唯心反抓住梁彻的手臂,目光中死灰复燃。
“没问题。”梁彻点点头,拉起她冰凉的手,正要朝着屋外走去。
“嘶……”身后突然一声痛呼传来,梁彻一惊回头看去。
唯心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梁彻这才发现,她一双玉足上缠满了纱布,方才的一番折腾,伤口再度开裂,红如朱砂的鲜血在纱布上斑驳。
“脚怎么伤的这么厉害。”他转身,背对着唯心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
唯心迟迟不动,蜷着脚趾,深深地埋着头。
“既然你不想看,那爷走了。”梁彻哼的一声,没好气的说到。
“阿彻!”唯心急急忙忙拦住他,“我想去……麻烦你了。”她面上泛着薄红,轻吸一口气,抓住梁彻的肩膀身子贴上了他的后背。
梁彻感受到她温热的身子贴近,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咦?你没胸吗?”
“……”唯心的面色迅速爆红,如云霞在她的脸颊上燃烧。
“胸无二两肉,如果是爷,根本就不要你。”梁彻背着唯心起身,向屋门走去,继续邪笑着,“否则两个人晚上抱着滚在一起的时候,连男女都分不出。”
“嘶……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梁彻怪叫着,身子猛地一打寒颤。因为唯心将自己冰凉的手从他的领口内探入,以手为刀按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像你这种刻毒的女人,爷更不要了!”梁彻几乎暴跳如雷,可背着唯心的动作却一直小心翼翼。
两人转眼已经走到了屋门前,梁彻回过头去对着唯心白了一眼,喝着气,“开门吧,把门打开,你就能看到雪了。”
“下雪可是人间最美丽的风景。日出,日落,晚霞,火烧云,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比不过雪落大地。”
“就好像是……把世界都淹没在这片纯洁无暇的白中……”梁彻的声音突然弱下去,最后的一句话几乎不可耳闻,像是喃喃自语。
唯心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多久没有如此用力跳动过,她伸出纤纤的手指迫不及待的要去推开大门,欢喜和雀跃如同在胸腔内炸开绚丽的烟花,震声如擂鼓,脑海中一片嗡鸣。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有宣华宫内宫女的谈话声传来。
“皇上收了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你听清楚了吗?”
“好像叫……什么澈?”
“那个女人长得可真是一股子狐媚劲儿,怪不得皇上看到她当场魂儿就被勾走了。”
“是啊,从来没见过皇上如此失态!”
“哎你说,皇上会把她封妃么?”
“怎么不会,依我看来,皇上可是对她中意的紧……”
“呵!她被安排在了哪个宫里?今晚要她侍寝吗?”
“皇上早早结束了晚宴,不就是要去她那里吗!”
唯心推门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她面上的血色眨眼间褪尽,心里的冷意刹那间如屋外的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