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彦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情不愿,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让她先回房间去休息,巧合的是,万老板进的那间房子和江宛儿住的房间正对着,就算她不跟过去,也能注意到里面的一举一动。
江宛儿交代了他两句,让他一定要多加小心,宋伯彦应着,无声跃上了屋顶,稳当当落在了屋脊上,抬手对着江宛儿挥了挥,江宛儿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翻出游廊,踮着脚尖回了房间。
房间里没电灯,他二人出门时刘汉卿就已经准备睡觉了,江宛儿还以为人睡着了,进了屋没敢弄出大动作,轻手轻脚爬上床头,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扒着门框往外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雨水打在瓦片上汇聚成线滴穿青砖的声音和风吹过林间发出的呜呜声,不远处的院子里,僧人们准备就寝,有人从墙后经过,说着夜里起来掌灯的事儿,兴许是迎面遇上了什么人,那两人念了声佛号,低声说了几句佛香存量不足,明儿还得让万老板再来一趟,那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脚步声却此起彼伏的分成了三个人。
这万老板能和刀疤脸碰上头,又是提供这种佛香的商人,不管从哪一点来说,都肯定和王氏的死脱不了干系。
江宛儿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问题,只等着宋伯彦像个大壁虎一样挂在屋顶上偷听到什么了。
且说宋伯彦跃上屋顶却并未停留,等江宛儿进了房间,立马从另一面跳了下去,寺庙里都是平房,地势高矮不一,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扒着屋顶偷听,随便过来一个人就能看到他,更何况现在还下着小雨,宋伯彦又不傻,不过装装样子唬一唬江宛儿罢了。
宋伯彦落在寺庙两处院落之间的小巷,刚一站稳,巷子尽头便闪出一个黑影,那人似乎一直跟着他,径直朝着宋伯彦走了过来。
“少卿!”黑衣人行至近前,离三步,对着宋伯彦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宋伯彦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只道:“查清楚了?”
黑衣人还没站稳,听他发问又吓的跪了下去,抖着嗓子道:“属下无能。”
宋伯彦叹了口气,“罢了,他既然有本事做,便有把握让我们查不到,不是你的错。”
“少卿……”黑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少卿何时回长安?”
宋伯彦微微一怔,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黑衣人欲言又止,末了垂下头去。
宋伯彦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厉声道:“你从老陈的香铺跟我到这里,只是为了问我归期?”
黑衣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背压的又低了一些,连声道:“属下不敢,自少卿出事以来,寺正派了大理寺多名高手寻找,最后线索锁定在了历阳府,是属下无能,等属下找到少卿时,少卿已然进了历阳府,历阳府衙的太守认得属下,属下不敢贸然行动。”
宋伯彦没有说话,往墙边靠了靠,不冷不淡的看着他。
黑衣人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发麻,讪笑道:“少卿,少卿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宋伯彦笑了一声,调侃道:“柳评事啊柳评事,阿卜杜勒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你撒谎的时候语速特别的快。”
黑衣人的身子明显一怔,接着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抖了起来,慢慢站起身,往手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来,他把面具塞进怀里,笑着鼓起掌,走到宋伯彦身前时,笑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来阿卜杜勒告诉你了。”他伸出手戳了戳宋伯彦的右肩膀,故意往他伤口上戳,被宋伯彦冷着脸用刀挡了一下,悻悻蜷起手指头,撅着嘴往他对面墙上一靠,就说:“阿卜杜勒这个吃里扒外的,回去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巷子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宋伯彦警惕看去,见是庙里的和尚从巷子外经过,并没有注意到二人,冷声道:“有事快说。”
“没什么事儿,许久不见,想你了。”柳承胥伸出脚,贱兮兮的碰了碰他的裤腿,“怎么,有了新欢,就不要我这个老……”
话没说完,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就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柳承胥嗖的缩回脚,一脸扫兴的白了宋伯彦一眼,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随手扔给他,没好气道:“寺正给你的,让你务必于冬至前回到长安,至于那个案子,回头再查吧。”
宋伯彦接过信封看也没看,塞进袖袋里转身就走,斩钉截铁道:“不行。”
柳承胥忙追上来,神情十分严肃:“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圣人冬月廿八要在花萼相辉楼请宴,届时所有人都要在场。”
宋伯彦脚步一停,“何事请宴?”
“不知。”柳承胥耸耸肩膀,“寺正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特让我来知会你一声。”
宋伯彦沉默片刻,点了头,“我知道了。”转身要走,被柳承胥一把拽住了肩膀。
“何事走这么急,你家那小郎君一时见你不着又不会怎样,咱们兄弟俩好不容易见个面,还没问问你伤怎么样了呢……”
“休要胡言乱语。”听他提起江宛,宋伯彦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之感,耳垂一烧,无端的又红了耳朵根。
柳承胥何许人也,这不可察觉的小小变化瞬间就落进了他的眼里,眼神不禁微微一变,接着又恢复了正常,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难得正经了起来,就说:“你们在查的这个案子,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本来以为你不过逢场作戏,不打算说的。”
宋伯彦一开始确实没打算管,这案子既然是历阳府衙的差事,自然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堂堂一个府衙不至于连一个人命官司都查不通透,可是缭绫的出现和万老板的盐运买卖一经牵扯,事情似乎变着某种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去了。
“你可知万老板是何人?”
柳承胥摇头,“万老板我不清楚,我来花通县,是为了查和当年方霸失踪有关的那船御供的料子。”
宋伯彦道:“当真有这么一船布匹?我只当是坊间的传言,大理寺卷宗中可没有记载。”
“是没有记载,因为那艘船上的布匹本来就不是进长安的,而是当年江南道特别有名的布匹商人,为了讨一女子欢心,偷偷躲过水运给那女子送去的聘礼,那女子姓王……”
柳承胥说到这里卖了关子,饶有兴趣的等着看宋伯彦的反应,哪料后者只是点了点头,就说自己知道了,转身又要走。
“不是吧,我就说了这么点你知道什么了?”柳承胥欲哭无泪,人太聪明了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好玩!
宋伯彦笑了一下,“王姓女子没等到那富商的嫁妆,苦等不来干脆自己到花通县来寻,结果走水运被方霸等人掳回了山上,可有此事?”
柳承胥愣住了,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你,你怎么知道?”
宋伯彦抚开他的手,“猜的。”
“愚兄竟然不知,贤弟何时有了这等本事?”柳承胥跟在他屁股后面,“你走慢点,我话还没说完呢。”
宋伯彦脚步一收,柳承胥没堤防他突然停下来,差点撞到他背上,揉着头去看他,“你怎么不问我查的怎么样了。”
宋伯彦深吸一口气,睨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无论你查到了什么也,你再不让开,我的线索就要丢了。”
话音刚落,他们站的那间屋子的门响了一声,听声音是万老板走了出来,客客气气跟什么人道别,与此同时,宋伯彦敏锐得察觉到有人从后面跟上了他,宋伯彦心口一紧,生怕江宛儿没轻没重的去跟踪,赶紧跟了上去。
柳承胥也拔腿跟了上去。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还没说你跟着我呢。”
“你跟谁?”
“你跟谁?”
宋伯彦丢过来一个眼刀,柳承胥赶紧举手投降,乖乖说道:“我跟那个刀疤脸,他是当年方霸寨子里打手,深得方霸信任,后来跟着方霸一起失踪了,这次突然出来,我怀疑方霸和他在一起。”
宋伯彦皱了皱眉心,问道:“大理寺介入了?”
“没有,是刑部,我给老孟帮忙。”
刑部侍郎孟鹤云,一个把大理寺当自家后花园的无耻之徒!
宋伯彦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大理寺的人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
柳承胥摸摸鼻子,抬头望天,小声嘀咕道:“寺正中秋赌酒输给了他。”
“果然!”宋伯彦意料之中的笑了一下,摇摇头走了。
二人从巷子里出来时,万老板和那个刀疤脸正好从院子里出来,宋伯彦和柳承胥赶紧躲到墙后,眼看着二人上了小路,柳承胥拔腿就要追,却被宋伯彦摁住了,只听院子紧跟出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宋伯彦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脚步声明显不是江宛儿,江宛儿别看生的娇小,走路动静可不小,此人虽然步伐凌乱,但落地时动静格外轻,他听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是个男人,身高与他一般,却要比他重一些……
果然,院门一响,一个男人从门里面偷偷摸摸走了出来。
宋伯彦定睛一看,不由惊诧,这人是谁,正是与他们一个房间的书生,刘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