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儿也不急，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柳承胥托着下巴，幽幽开口道：“听说有一种玩法，需得找符合条件的童男童女，打小就把他们的嗓子弄坏了。”
刘汉卿挪到他身边问为什么，柳承胥淡笑不语。
那女子单薄的背影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想抬头看他，但硬生生忍住了。
江宛儿问道：“为何？”
“为何？她倒也不是不能发出声音，你让她说句话来听听。”柳承胥笑着用榻上的痒痒挠敲了敲条案，咚的一声脆响，那女子又是一颤。
宋伯彦道：“这是京中一些权贵想出来的招数，经过改造的嗓子，只能发出……”
他到底脸皮儿薄，没把话说全，但江宛儿却猜到了。
她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记载有一种奴隶名唤药童，与宋伯彦所说的这种情况格外类似，药童便是自小就被毒坏了嗓子，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为了取悦权贵。
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没想到真的存在，而药童往往一般都是男的，难不成……
江宛儿将目光移到了那人的胸上，虽然不至于崇山峻岭，但隔着布料也是能看出来微微隆起的轮廓的，再看她刚才的表现，看到房间里都是男子时第一反应是护胸，这是很明显的女子的举动，但是，江宛儿忽然意识到，这一招在药童身上可能并不适用。
宋伯彦点到即止，在场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不该懂的依旧不明白，刘汉卿还欲再问，忽然看到那人夺过江宛儿手里的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张惶的往窗外看了看，将纸快速塞进江宛儿怀里，又躲回了墙角。
江宛儿把纸展开，刘汉卿凑活去瞧，只见上面写道：“护我周全。”四个大字。
未等江宛儿开口，柳承胥在后面瞥见了，就道：“你若知无不言，我们定会护你周全，但你若有半分假话，他能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的下场，你比我们都清楚。”
江宛儿皱眉看了柳承胥一眼，后者正就着风光研究自己的手指头，脸上依旧笑的人畜无害。
江宛儿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将纸放到油灯的火焰上点了，就说：“我可以保证。”
那人斟酌了一下她话里的可靠度，末了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成安。
江宛儿懵了一下，问道：“你叫成安？”
成安点头，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但还是十分谨慎，目光一直不经意的往柳承胥那边看，像是在警惕着他的动作。
江宛儿又问道：“你是男是女？”
成安愣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抹悲痛，在纸上写道：“药童无男女，花娘有。”
“花娘？”刘汉卿也看见了，忙问道：“什么是花娘？”
成安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措辞，“花娘与药童不同，花娘是女子，由主家培养，等到一定年纪就会通过暗线送入京城。”
成安刚一落笔，刘汉卿抓过来一看，顿时就像抽空了力气一样颓然坐在了地上，这不就是他娘子说的那样呢，如此看来，所谓的主家应该就是万老板等人，而刘汉卿的娘子就是其中一名花娘，因为自己出身过于复杂，为了脱身不得已才和刘汉卿成了亲，却没能抵住诱惑，再次上了贼船。
事情一牵扯到京城，立马变得紧要起来，宋伯彦不察对着柳承胥使了个颜色，柳承胥脸上不着调的笑着顿时一收，郑重的点了点头，翻身坐了起来。
江宛儿留着到二人的小动作，将纸折起来往怀里放，手刚碰到衣襟，就被宋伯彦给抓住了。
江宛儿回头看着他，宋伯彦手指轻轻一挑，把纸转到了自己手里，江宛儿反手又夺了过来，往怀里一塞，鼓气似的拍了拍，往成安那边靠了靠，离开他一段距离。
宋伯彦空掉的那只手在空气中抓了两下，眨眨眼，收了回去，一转头，就看到柳承胥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没想到啊宋伯彦，我柳承胥这辈子还能看到治得了你的人。”
柳承胥仰面朝天吹了声口哨，乐么滋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宋伯彦忽然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又看向江宛儿，不过那笑容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快，一秒不到，宋伯彦就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嘴角猛的垮了下来，整张脸都异常的严肃。
坐在他旁边的刘汉卿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伸手搓搓胳膊，怎么突然间冷了呢？
江宛儿把纸收好，如果要定万老板他们的罪，这纸上的内容就是证据，虽然没有一个文字指向万老板，但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定会引到他头上。
又重新取了一张纸递给成安，江宛儿问道：“刚才屋子里的人是谁？万老板来找你们做什么？”
成安犹豫了，捏着笔迟迟不肯往下落。
江宛儿知道他的顾虑，就道：“他肯留下你说明他已经放弃了你，难不成你还想回到那里，过那种非人的日子，经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么？”
成安抬起头，琥珀色琉璃珠一样的眼珠儿在她面上打了个转，那目光似嗔似怒，带着几分委屈，看的江宛儿心脏没来由一抽，有些于心不忍，不怪乎那些达官贵人丧尽天良也要搞一些药童出来，当真是没人能抵挡的住这种诱惑。
好在江宛儿并不真的是个男的，短暂的心动过后，只是对他的同情和可怜。
“或者说，你觉得你回去了，他会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么？”江宛儿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没有人会原谅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我也是，所以我更了解那些人的心理，所谓疑心生暗鬼，你被我们抓到过，又平安无事的回去了，你觉得他会相信你么？”
果然，话音一落，成安的眼神变了。
江宛儿继续说道：“我可以不追究这些，因为官府那些人根本没有办法动我，但我身边有那么多人，兴许下一个就比你好，我能在这种关头把你丢下，可见我也没那么喜欢你，答应带你出来，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成安紧紧攥住被角，脸上的伪装土崩瓦解露出了原本狠厉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江宛儿。
江宛儿毫不畏惧的回看过去，沉声道：“人一旦被丢下，就永远被抛弃了。”
此言一出，房间里所有人都是一愣，因为她说出这句话的语调过于沉重，就好像她真的被人抛弃过一样。
成安愣住了，捏着笔杆的手指因为用力由青变白，骨节绷得僵直。
“哈，哈……”刘汉卿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袖子抹泪，嘴里重复的说着江宛儿刚才那句话，“我也被抛弃了，我娘子现在下落不明，就算我找到了，她也不一定会跟着我回去。”
江宛儿：“……”
成安扯过那张纸，提笔写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从来不允许我们问他的真实身份，万长青过来商议上一批花娘的事，上一批花娘出事儿了，死了一个人，人数凑不够上面不允许交差，万长青很害怕，方家的人也很焦虑。”
“方家？哪个方家？”江宛儿问道。
成安写道：“方霸，虎口峡。”
坐在后面的柳承胥脸色变了变，和宋伯彦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了点头，柳承胥往后退了一步，推开了榻边的窗户，无声跳了出去。
江宛儿觉得后脖颈一凉，扭头一看，榻上已经空了，窗户开着，看样子柳承胥走了，不由看向宋伯彦，后者正盯着那张纸看得出神，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上一批花娘，应该就是刘汉卿的娘子所在的那批，江宛儿抓到了一点儿苗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江宛儿一握拳头，腾得站起身，转身就忘跑。
宋伯彦忙拉住她，“你去做什么？”
江宛儿瞅了他一眼，问道：“你能进花通县衙么？或者能不能把王氏的尸体带出来？”
宋伯彦想了想，并没有问她想干什么，只是点了下头，“我能带你进县衙。”
说罢，江宛儿便喊了刘汉卿带上成安，四人趁着雨夜，连夜下了山，江宛儿把刘汉卿和成安安置在寺庙外面的一个客栈里，没有回跟江泱约定的客栈，一切安置妥当，正好是第二天开城门的时间，江宛儿顾不上休息，和宋伯彦马不停蹄的赶去花通县衙。
县衙破有破的好处，所有的设施做的都不那么完善，宋伯彦早就留意好了花通县衙的薄弱之处，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带着江宛儿三拐两绕，避开县衙的衙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仵作房。
房门关着，门锁还是江宛儿离开时锁的那样，锁头向上卡在锁鼻子上，不用力掰不会朝下，她特意留了一手，就怕后面有人进去破坏尸体，到时候自己说不清。
宋伯彦在一边放风，江宛儿掏出袖袋里的针，扎进锁眼里别了别，没别动……
“欸？”
江宛儿纳闷了，怎么看宋伯彦和江泱别的那么容易，到自己这里就不行了？难不成这是把防盗锁？
宋伯彦看到了，就过来帮了她一把，那针刚落到他手里，咔嗒一声，锁开了。
江宛儿摸摸鼻子，看来还是道行不够。
进了仵作房，果然王氏的尸体还停在原处，宋伯彦要跟，被江宛儿伸手制止了，她自己走过去，对着王氏的尸体拜了拜，伸手掀开了盖在被子她身上的布。
一盏茶的功夫，江宛儿就出来了。
宋伯彦还挺诧异，“这么快？”
“嗯。”江宛儿举着两只手，让他别靠近，说自己还没熏醋身上有味，耷拉着脑袋，兴致缺缺的往外走。
宋伯彦跟在后面问道：“没有发现？”
江宛儿摇头，仍旧不说话。
宋伯彦又问道：“线索串不起来？”
江宛儿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忽而咧嘴一笑，把宋伯彦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失心疯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咱们搜查董小二家的时候，董小二家里没有一件男式的衣裳，只有王氏的衣裳。”
宋伯彦点头，这还是他先注意到的。
江宛儿打了个响指，张口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王氏还是处子！”
宋伯彦愣住了。
“所以王氏和董小二，很可能和刘汉卿和他娘子一样，都是假借关系的夫妻，而王氏很可能就是这一批的花娘中身亡的那一个。”
江宛儿长舒一口气，终于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现在只需要闹明白男死者是谁，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