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输？
坐在提督府走廊的长椅上，我感觉自己此时活像是一个蜷曲在被告席上的重刑犯，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法官给自己打出最终判决。可是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犯着嘀咕。
明明不应该会这样的啊……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啊……
我将头靠上两天前的那副画面再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消息可靠吗？你确定这些情报都是真的？”
“我最早是从总督那里得到的消息，之后我又去找军部的人核实了一下。”伟虎向来精神饱满的声音此时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很抱歉，长官，可是这个情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的战报上有没有写为什么审判者和她的部下会退出D4海域？我觉得这事太也蹊跷了。”
“不知道。他在递交给大本营的战报里有许多删减，字里行间好像刻意回避了塞壬撤出的原因，事实上关于塞壬撤走的原因他只写了一句话：原因尚不明确。”
我木然地坐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该死的，没想到这小子心眼不好，运气倒还真不赖。刚就任战区司令长官的第二天塞壬就撤走了……娘的，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当初就干脆多撑几天了……倒他捡了个大便宜……
“哎哎哎！吕天择！”突然间，一个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抬头一看，好吧，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位脸上留着一道刀疤的少年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
“怎么了？又走神啦？总督叫我们进去了！”
“好吧，你赢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先让她把伤养好了再赶我们走吧？就当是看在总督的面子上……”
“到时候再说吧。”他轻描淡写地答道，一把推开了门。我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后面进了总督室。
“干得漂亮！孩子们！”我刚一进门，总督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的总督高兴得就像个孩子。“来！坐吧！不必客气！”他指着一旁摆好的两张椅子说。
领头的颜广济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然而和总督有着数年私交的我却有些犹豫，我用双手把着椅子的扶手，足足费了几分钟才完全坐了下来。在我看来，那张椅子和监狱里用来处决死刑犯的电椅差不多。
“辛苦了，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总督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拎出了一瓶新世纪伏特加。
“哈哈，总督先生，我记得军队里貌似是不允许喝酒的吧？”一旁的颜广济笑道。
“军队里的所有东西今天统统作废！有的只是一个老兵请两个小兵喝酒！”说着他就为颜广济斟了满满一杯酒。颜广济接过酒杯，一仰头，转眼之间那杯烈酒就被他吞进了肚里。
“孩子，你也来一杯吧？”
“不了不了，岳父大人……”我摆了摆手，随后便用手遮住了脸：“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败军之将又怎么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说着一杯酒就被递到了我的手上，我抬起头来，看到了总督慈祥面孔。“孩子，别太难为自己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勿以成败论英雄！”
我摇晃着杯子，仔细观察着这杯透明无色的液体。这种酒精含量超过总重量一半的酒精饮料泛着点点淡雅的清香，有如一朵清晨时分的白玫瑰，在触及之前就让人陶醉其中。
“喝吧，吕天择。”颜广济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和那个舰娘的。”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将那杯酒倒进了嘴里。马上我就感觉到有一股微辣甘甜的味道触碰到了我的舌尖。嗯，按理说这种名酒是应该在庆功宴上喝的，再者就是婚礼之类的重要场合。可是今天这杯酒……说真的，喝的真有点不明不白。
“好了，酒也喝完了，你们就……嗝！”看起来总督也有点喝多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泛起一层**，就像刚跑完十公里长跑一样：“你们简单汇报一下战况吧，嗝……我好给你们申请嘉奖。”
“你来吧，颜广济。”我此时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至昏倒，说真的我真没想到这种伏特加的劲会这么大。“不管怎么说，这回的赌局是你赢了。”我轻声说道。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塞壬会突然撤走，但是从战局上来看，我们的确取是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一本正经地陈述着，听这架势就好像他现在是我们的教官一样。
我一直不喜欢那个教官。啊，请不要跟高雄老师说，不然我又要被追加体能训练了哈哈。
“许多民众和媒体都认为我是这次胜利的头号功臣。”他继续说道“但是经过仔细的考虑，我觉得我应该把这次的胜利归功于……”
把功劳归给自己手下的人吗？呵，这说辞未免也有点太老套了吧？我这样想着，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我始料未及。面对总督，我的这位老冤家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和他平时举止极不相称的语调轻声说道：
“我打算把这次胜利的功劳让给吕天择少将。”
“什么？”我大吃一惊，刚喝下去的酒瞬间就醒了一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我的老对头居然想把功劳让给我？
“嗯……”总督点了点头“说说你这么做的原因吧，孩子。我相信那孩子也是不会轻易接受一份莫名其妙的嘉奖的。”
“总督，虽然我不知道塞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选择了自行退出D4海域，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我赶到之前，吕天择少将已经带领舰队和D4海域的塞壬苦战数月，并消灭了不计其数的敌人。对此我认为，虽然我的舰队最终拿下了D4海域，但是真正击垮她们的毫无疑问应该是那家伙——”说着他便指了指我的鼻子“我的死对头，吕天择同学。”
“嗯……好的。”总督微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意见我会如实转告给海军部的。另外不管是谁的功劳，这场仗我们都赢得很彻底。最重要的是在这场战斗中，你们用实际行动击破了某些人的偏见和谬论，并向全人类证明了我们有能力赢得这场战争。在我看来这才是我们在D4海域所取得的最大战果。好了，你们可以走了。祝愿你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越战越勇！”
一出提督府的大门，颜广济就头也不回地朝珙桐花海机场的方向走去。“等一下！颜广济！”我抢上一步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明白……”
“不必再说什么了。吕天择……”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将这份功劳让给你的真正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颜广济还没有可怜到要靠着你的功劳爬上去。”
“……所以，你刚才呈给总督那一套所谓的官方说辞，其实都是你瞎编出来的？”
我的这位老对头，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是”，又好像在说“不是”。他一反常态的表现让我更加疑惑了，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总是觉得他此时似乎正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老颜，我不懂……”我张着嘴，还想问点什么，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看起来他已经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继续……战斗？”我试探性地答道：“现在D4海域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形势开始变得对我们有利。我在想，如果我们坚持下去的话，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所有的谜题都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你会后悔的，吕天择。相信我，你会后悔的……”他摇了摇头，嘴角处似乎还露出了一丝苦笑。“保持现状，你或许还能轻松地活着。但如果你选择了继续深挖下去，你固然可以看到更多的细节。然而当你真的那么做了之后，你就会发现，你知道的越多，明白的越少……
说到这里，他凑近我的耳根，用一种更为凝重的声音对我说道：“更重要的是，你会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其实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能的确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可它也没有你诅咒中的那么差吧！”我反驳道。
“好吧……你又想问什么？”
“……颜广济，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都只盯着事物的负面呢？”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期待着这位老冤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事实再一次令我失望了。面对我的质疑，他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继续深挖下去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离去。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斜阳映出他高大的背影，有如一尊黑色的铁塔。
回到提督府之后不久，天就黑了。我坐在她的床边，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向她讲了一遍。而她也很领情地听完了。
“亲爱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亲爱的。他让我继续深究下去，可是又警告我，说我会后悔的。我真的搞不懂……”我摇着头，试图甩掉压在头上种种矛盾的猜想“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始至终他不愿意跟我透露哪怕是半点有关D4海域的事情，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可能……可能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亚利桑那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我彻底陷入了沉思。的确，他今天种种一反常态的表现，是不是真的因为有什么顾忌？我之前讨厌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总是做出一些反常（实际上是令我反感）的举动，可我却从来没有思考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看来在他那张冰冷刻薄的面皮之下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我真的是小看这家伙了。
“嘛……总之，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我耸了耸肩“至少……偶尔体验一下失败的滋味，这场游戏才会更有挑战性，不是吗？”
“提督……”
“睡吧，亲爱的。托他的福，我现在可以暂时离开战场一段时间了。”我将被子拉到她的身上，弯下腰，在她额头上烙下了一吻：“请放心，在你养好伤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