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宦屿转过身去,暗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妃瞳不敢吱声,只得沉默。两人并排而立,路灯斑驳的光映在他们的身上,长长的倒影重叠在一起,看上去竟有点像相生相依的连理枝。妃瞳拍拍自己的脑袋,心里直念自己迂腐,怎么都想到这方面去了。
眼前,平静的河面映着满天疏朗的星辉活像一幅生动的油画,偶尔有汽船在画纸上长鸣而过,带起涟漪片片,只一会,又恢复宁静,去留无痕,仿若人生。妃瞳自是记得这河堤,五年前,母亲病危,她在听到吴宦屿去剑桥留学不久也要离她而去时心中那恻然的苦涩,她几近在这河堤上和他闹翻了脸。那天,风很大,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她缓缓闭上眼,沿着河堤边往回走,不想停留,因为不想记起,物是人非的悲伤,她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嚼咬,那感觉,苦得能挤出泪来。
“我有话要说。”吴宦屿站在她背后,声音沉稳而坚定。
“回去再说!”妃瞳没有停步,反倒越走越急。
吴宦屿上前拦住了她,“不行,要在这里。”
“我不听!”她拨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星光熠熠,吴宦屿的眸子里溢满了淡淡的忧伤和浓烈的感情,混杂在一起的情绪相得益彰,亮亮的煞是好看。
“妃瞳……”他的声音听上来竟有几分沙哑,伸手温柔地揽过她的后颈,“五年前,在这里,有句话我没说……”他拉过她的手,定在心脏的位置,“哽在这里,五年了,我挣扎过、后悔过、疯狂过,原本以为它会烂在心里,但原来不是的,我才发现,它的保质期,是一生。”
“你骗人!你又来诓我,有什么东西的永恒不变,五年前,你不是也离开了?!”眼睛逐渐模糊,他,是在揭她伤疤。
“那是因为你让我走,”吴宦屿心疼地替她抹掉眼角的一滴泪,声音苦涩而无奈,“你说的,我都依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直委屈自己……
和东海恋爱时他假装轻松祝她幸福,可明明自己是很伤心,明明是很难过,明明是心疼得快要死去了,可为什么,还要强作欢颜?
念及往事,妃瞳唇角微微牵起,“在电话里,你的声音一向平静而温柔。”
即使知道她恋爱了,也是。没有憎,也没怨,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因为我想听到你的笑声,你幸福,我就幸福。”他望着她,淡淡晕开了笑容,“虽然不知道你和薛东海为什么分手,但我想我要感谢他。”
“我回来,是为了给你这个。”
妃瞳愕然抬头。
吴宦屿温润的指尖拈着一枚戒指,似乎已经放了很久很久,没有精美的礼盒包装,亦无丝毫悬念,一如他坦白而真诚的爱情。钻石的光华夺目而璀璨,饱满的光泽溢满了她清澈的眼眸,他柔声道,“记得吗?那年我们经过‘金至尊’,你说喜欢钻石,不是因为它的名贵,而是因为它以最小的体积,体现了最大的价值。”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妃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钻石的表面,那句话,是她高二那时随口说的,他竟记到现在。清亮的泪坠落,滴在闪耀的钻石上,闪出精耀的光芒,“宦屿……”
“五年前就想给你了,结果自己藏了五年,不像酒,不知会不会贬值?”吴宦屿露出灿烂的笑容,夜幕下,如同撕裂的朝阳,不突兀,却很温暖,很明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微微发出亮光。
“我……”妃瞳咬紧唇,两颊羞涩地发烫。
吴宦屿把颤抖的她拥入怀里,单膝渐渐跪了下去。
群星闪耀,晚风习习,河堤温柔地荡漾着微波,她听到他缠绵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如同天籁,“嫁给我,好么?”
“我不能许诺你永远,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但我许诺你,我会爱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至死不渝。”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爱你如此,十年等你爱你护你,没有怨言,不求回报,伴你左右,那么……你还夫复何求?
纤细的手缓缓伸出,触到钻石的刹那,像触动了一个童话。坚硬而冰冷的感觉,一袭幽深的蓝,从脑海蓦然飞过,她失神,钻戒自指间滑落在地,滚到堤边。
吴宦屿拾起戒指,紧紧攥着她的手,“怎么了?”
董御琛……她煞白的脸上尽是惊慌,“我怎么会想起他,怎么会……?”
吴宦屿唇间淡淡划出一抹苦笑,“薛东海么?你爱过的,自然没法完全遗忘,我理解的。”他为她在中指套上指环,“戴上它,直到你愿意的那天。”
妃瞳看着他把钻戒戴在自己的手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是谁说,十指连心,吴宦屿选择将他的心和她绑在了一起,定下了今生最动人温馨的承诺,她看见他英气粲然地笑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影着无尽的温柔,和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妃瞳转身,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董御琛用一笔交易禁锢了她的自由,吴宦屿用一只钻戒和无尽的深情锁住了她的爱,而她,由此至终,胸腔里都是空的。
爱情,究竟是什么?她闭上眼,满眼都是幽蓝。
妃瞳自嘲地笑笑,难道自己就真的那么怕他。和吴宦屿这场婚姻,算是定下了,也好,待还清以后,一刀两断,再也互不拖欠。
她挽起吴宦屿的胳膊,宛然一笑,“有机会,我想跟你去剑桥看看。”
“哦?”他扬起好看的眉,“想看什么?”
“你世界里的爱情。”
妃瞳拧开家门,扑面而来的空洞和黑暗令她的心突然一窒,吴宦屿不禁蹙眉,上前一步,亮了灯。
雪亮的碗碟,整洁的家居,一丝不苟的摆设,随风飘扬的窗帘,美好而精致。
妃瞳冲进了客房,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惟独衣柜里缺了初来时性感惹火的衣服。
她瞪大了眼,幽幽地盯着桌面上苍白的纸张,“雏鸡永远攀不上凤凰,从黑暗来,往浑浊去,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