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名是“爸”。妃瞳抓着纸条的手禁不住颤抖，纸片不是最近写下，因为纸张的色泽已泛黄，还有点点陈旧的斑点，她心里开始意识到恐惧，甚至连头皮都在发麻。他知道她从不会随意碰他的东西，尤其工作是办公的地方。是什么情况，令他在多年前就给她写下这句话，又是什么情况，他认为她会在看到这幅照片的后会拆开来阅读。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天骤然黑了下来。她想起曾经有人和她说过，人离世前会将遗书放在自己最常用，最常见的物品上，因为这些东西子女在自己离去后睹物思人的时候最容易找到。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阿爸不是这个意思，但那个“日出”让她联想到的那件物品，令她禁不住惊慌，禁不住失措。
她走向自己的卧室，这里几乎没有翻找的痕迹。秦荣恒只和她提过一次“日出”，那是十年前的事，只是因为深刻，她到现在还记着。那年在三亚，秦荣恒还是个处长，他出差开会，因为她吵闹着想去，依若玛便在旁帮着劝，“恒，你看瞳急得，你当爸的就依她吧。”
他好歹黑着脸才答应了下来，登机的时候，一大群领导就他一个带孩子，别提多不高兴，好像她就是个累赘似的。他给了她钥匙，把她留在酒店。就那个开会的间隙，她独自去了趟沙滩，还收获了一只响螺，那男孩说，“只有一个人听见的软弱才是坚强。”虽再没有见过那人，但这话，她一直记到现在。
秦荣恒回来时她正竖起耳朵听海的声音，什么听不到，倒听到拍门声。她开门便见他手里携着个硬皮抄回来，算是会议纪念品。抄的表面是一幅壮丽的风景画，有云海，有沧浪，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枚玫瑰色的日出。她那时忒兴奋，小小礼物也能开心一整个下午，秦荣恒说，“你喜欢就拿去用。”她说好，小辫子在脑后晃啊晃，后来回家时还是转送给了阿妈，以前她喜欢的东西都给阿妈，因为她是她最喜欢的人。
那硬皮抄承载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心事，依若玛用它写日记，也不是天天，偶尔有重要的日子还难忘的事都会写。她去世后，她曾经翻过，洋洋洒洒大半本都是隽秀的笔迹，只是因为太伤心，便束之高阁，一直没再翻阅。
此时，妃瞳左手按着颤抖的右手站在桌子前，桌上是个柠檬黄的书架，第二层向右数一眼便可看见。她取出来，从边缘快速从后面往前面翻，纸业在手刷刷掠过，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前面是依若玛的，而后面很大部分，是秦荣恒的续写。苍劲的笔迹落在发黄的纸张上，沉甸甸压在心头。她睁大了眼，他的开篇正是依若玛下葬的当天。
“玛，我回来了。山区的小孩生活很艰难，学习措施不好，连最基本的电灯竟用不到，大山里没有信号，直到坐车回来才听到你的消息，却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气息。再见你，竟是下葬的时候，我看见女儿捧着个光滑的骨灰缸远远盯着我，她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裙子，手上绑着麻布，扎着白色的蝴蝶结，整张脸都爬满了泪。那眼神，像从我身上剐掉一块肉，痛得面目全非。有些事，随着你的远去，就真的没有了。”
泪水悄然滑下。台灯发出温暖的光，很多事，她不知道，秦荣恒也从来不会解释。
“玛，瞳搬走了。这屋子就只剩下我，或许你还在。她说近着现在的单位，上班方便，其实她是不想见到我，这些，我都清楚。我态度一向很明确，坚决反对她当记者，那圈子，环境复杂，工作辛苦，风险性大，昨天我看新闻，看见她站在风尘仆仆的马路上报道交通意外，我问我自己，连安定也没法给女儿，我是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妃瞳吸了口气，喉咙很痛，眼睛很涩，鼻子很酸。她记得她离家那天阿爸一句话也没说，她总和他吵，因为她想走的人生和他设想的不同，可她，从没站在他角度把问题思考过，或许，那时想想，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玛，瞳要出嫁了。看见吴委员儿子，我从心里感到宽慰。女孩，还是找个归宿好。那眼神，和我当年看你一模一样，他对她好，是真的好。组织上有人蠢蠢欲动，我感觉迟早要出事，搞钱必须在退位前，我用不着，但能供子孙万福。”